周天有晚自习,池映雪把空了最后一道题的数学卷子和几本可能会用上的教材装进书包,背在身上出了房门。
池鲤鲤今天下午和朋友出去逛街了,池映雪一个人坐车到学校。
仔细想来,池鲤鲤自从昨天回家后就对她的态度十分奇怪——奇怪的恶劣。
以前她也不待见她,但表面上并没有,只是疏远和敌视,要不是池映雪对别人的恶意感觉敏锐,还真有可能察觉不到。但今天早午饭的时候,池鲤鲤眼里对她的恶意都要溢出来了。
池映雪并不很关心对方在想什么,又发生了什么。比起没有付诸行动的恶意,她更在乎数学卷子上的压轴题。
“鲤鲤,我刚上楼的时候看见你那个新姐姐了!”
虹文资源雄厚,大多数学生家境殷实,和池家同圈层的人也不少。
池映雪虽然还没有被正式介绍,池家对外也只说找回了亲生女儿,但没有不透风的墙,许多人都知道真假女儿的事,譬如在说话的女生,“我看她拿着卷子进了办公室呢,她这种情况还去问题吗?老师怎么讲啊?”说完还咯咯的笑。
池鲤鲤原本正在整理桌面上的书架,手猛地停住,冷冷地瞥了一眼对方,粉唇轻吐讽刺:“谁知道呢。”又忍不住磨了磨牙,“装给别人看吧。”
同桌的邢芷看了正在极力隐忍的池鲤鲤一眼,连忙转过来:“你上次不是说她挺老实的吗,怎么装了?”
“哼。”池鲤鲤冷笑,“是挺老实,老实到在背后添油加醋地告状,害得我被哥哥怀疑!”
“周六你们都在,我明明问过她要不要一起去甜品店,她自己说不去,要坐地铁。结果我回家后哥哥刚见面就问我为什么丢下她一个人,还说我明明知道她聋哑却不照顾好,难道我是她的保姆吗?”
“她要是不满意,想坐车,可以直接打字说啊!我们又不是缺这一辆车。”
邢芷附和道:“是呀,当时是她自己一声不吭跑走的,怎么这样……”
“我记得你哥哥对你可好了,要是她回来前从来不会这样质问你的,肯定是那个白莲花先回来装可怜,和你哥哥说了什么,他误会了你!”
“她要是什么坏话都不说,你哥哥怎么知道她一个人去挤地铁,还来为她出气?要我看,她当时一听我们要用车就跑走,就是等着回家告状,把你的宠爱抢走呢!”
池鲤鲤唇抿成一条线,双手握成拳。
“还有你哥哥,该说不愧是亲兄妹吗,就这么偏爱……”
“邢芷!”池鲤鲤深呼吸,“不许说我哥哥。”
邢芷遮嘴掩住看好戏的笑意:“我也是担心你嘛。”
“鲤鲤,你就是太心软了,换做我肯定早就对她下手了!”邢芷拍了拍她,“她今天给你哥哥告状,明天就能告到秦阿姨、池叔叔面前。说到底,他们才是一家人。”
“用不着你一遍又一遍提醒。”池鲤鲤挺直腰背,“爸妈和哥哥都跟我说过很多次了,无论如何,我都是他们的女儿。”
“但是,也不能任由她这样不管吧?我们是好朋友,我可看不下去。”
“咱们班、咱们年级同圈子的人那么多,我把池映雪的绿茶行为说出去,到时候自有人……”
邢芷说着就要对一个喜欢池鲤鲤的男生招手,“宁世延——”
一支钢笔点在邢芷的课桌上。
咚,咚。声音清脆,随之响起的男声温和而疏离,像淡蓝色的,漂浮在水面上被冬日阳光照融的薄冰。
最早说话的女生在课桌下戳了戳池鲤鲤的腰,趴在她红透的耳朵边,小声调侃:“谁未婚夫终于回来了呀?”
池鲤鲤耳畔的温度立马冷却。
所谓“婚事”是大人间谈笑时指腹为婚,她从前也憧憬着实现,但现在指腹时的其中一人……
没关系的,鲤鲤,你可是最优秀的池家千金,那个聋哑人永远都比不了。
“同学,预备铃已经响了31秒。”
沈星桥放下戴有手表的左侧手腕,将钢笔夹夹在右手的数竞书上,站在邢芷的课桌前,身形颀长,清雅温润,普普通通地站着,也如设计过无数次那样让人移不开视线。
就连说这话时低眸与人目光交汇,也是温温淡淡,一身好学生的书卷气,却有不可忽视的气场。
“请你安静。”
沈星桥的声音像给这一圈座位按下静音键,“也请你,不要说其他同学的闲话。”
晚自习放学后,池映雪来到车位前,黑色的保姆车正好扬尘而去。
透过车窗,她还看见池鲤鲤坐在后排瞪了她一眼。
上次还有用车的理由,这次呢?
池映雪摇摇头叹了口气,打开手机给哥哥如实阐明情况,那边应该在忙,没有回复。
池映雪问系统:“男主上地铁了吗?”
她刚才收拾书包的时候,看见李闻蝉已经出教室门了。
得到否定的答案,池映雪背起包就小跑着奔向地铁站。
学校旁的街道在夜晚依然灯火通明,右边是隔着铁围栏的广阔球场,左边是川流不息的车海。梧桐树叶遮住一排排白色路灯,隙光穿透繁茂,池映雪轻盈地踩过一道又一道枝干的影,越远离学校人就越少,她跑得越快。
希望赶得上,多刷点脸总是好的。
晚风拂面,过耳无声。
少女低低的马尾左右甩动,很自由。
沈星桥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转过头,车内前排悬挂的流苏也在来回小幅度甩。
“在看什么?”前排的沈母随口问。
“没什么,母亲。”
“不要分心了。”沈母口吻正经,“趁着堵车,再多看看课本,巩固去数联而耽搁的其他科目。”
“对了,池家那个才找回来的女儿已经转到你们学校了,今天秦书告诉我她在五班,你有见过吗?”
沈母语速很快,不等沈星桥回答就接着下一句,“有机会和她多见一见,据说她的名字是老爷子亲自取的,那边应该比较看重。”
等她停下来,沈星桥声音恭敬,平静温和:“好的,母亲。”
赶上了!
池映雪气喘吁吁地跑进地铁站,下楼梯时看见正清清闲闲站着等地铁的李闻蝉,才松了口气。
李闻蝉站没站相,吊儿郎当地把手揣在校裤兜里,白色校服上衣最上面的扣子还是解开的,帅得漫不经心。
池映雪慢慢踱步下台阶,看着两个穿其他学校校服的女生你拍着我我拍着你,握紧手机朝李闻蝉走去,结果还没走近,李闻蝉就转身,朝另一个等位区走去,锐气难挡,像硬质金属一样又锋利又冷。
两个女生刚鼓起的勇气消失,赶紧红着脸离开,池映雪捏紧书包肩带,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他是好人,是好人,是好人,他帮过你,不会像传说中那样打你的。
就打个招呼而已,别的她也不指望了……
她慢吞吞地挪到他身后,低着头看脚尖。
手心忽然传来酥麻的震动,池映雪拿起手机,有一条新的消息。
是哥哥吗?她连忙点开企鹅。
CHAN:「我很可怕吗?」
CHAN:「池映雪,抬头。」
池映雪几乎是下意识随着这句话仰起脸,和不知何时转过身来的李闻蝉对视,眼睛里还写着惊讶。南城的地铁站大都没有空调,厚重的刘海被隧道里穿过的闷热晚风微微吹起来,露出光洁而可爱的额头。
他怎么知道她在后面?
李闻蝉像是能读懂她眼里的疑问,捏着手机点了点身后地铁站台的玻璃门,池映雪恍然大悟。
李闻蝉哼笑起来。
就在昨天,这里的楼上,他好心帮这家伙注册一卡通,需要刷脸时用手机敲了敲她这张脸,某人还鼓着腮帮子瞪他。
又不敢多瞪,那眼神真是委屈死了,真像个包子。加上那个被两只手紧握着肩带的红书包,原来是个蘑菇包子。
后来他带着她扫码通过的时候,倒是变了张脸,新奇惊讶,就和第一次坐地铁似的。看看他,又看看手机,一脸傻乐,耳边有一小撮细碎的头发和小括弧一样滑下来。
现在也是。
小括弧被风吹着,垂在池映雪白而清瘦的脸颊上。
李闻蝉插在兜里的那只手,食指轻轻向上抬了一下。他很快摇头,转身,没再看她。
[叮!攻略对象好感 0.5。]
池映雪本来还有些羞,瞬间被调理好了。她就说吧,多刷脸果然有用!
她高高兴兴地和他分别,走到对面。
他们乘坐的是两趟相反方向的地铁。
玻璃门反射出周围低着头看手机的人群,池映雪在里面看见李闻蝉的背影,忽然皱了皱鼻子。
她朝飘来难闻汗味的右侧看,一个看着老实巴交的中年男子正摸着鼻子摆弄手机。
池映雪的经验告诉他,要离这个男人远一点,看上去老实,谁知道在想些什么。她朝左迈步,见男人似乎并没注意到,这才松了口气。
脚下又一次传来震动,池映雪抬眸,眼前还是空的,应该是李闻蝉的那趟地铁进站了。
收回眼,余光却和刚才的中年男子对视。
池映雪本能的往后退了一小步。
也是这时,白色的校服混着柑橘味香气,伴随轻而快的脚步闯入她视野。
清健,强势,挡住身后令人不快的眼神,取代那难闻的气味。
池映雪赶紧回头,对面的地铁已经快关门了。
他怎么……
屏幕亮起。CHAN:「去趟网吧,顺路咯。」
这么巧?
池映雪抬头看,可李闻蝉发完消息,只看了她一眼就淡淡转过眸。
就在此时,不知他什么神情,那个拿着手机的中年男人往后连退两步。
“这位大叔。”
李闻蝉背对着池映雪,看起来冷酷,清澈的声音却清晰传入她耳朵。
“管好你的手机。”
男人立马打了个激灵转身,划掉刚点开的相机软件,缩着头站直。池映雪平视少年挺阔的校服背影,轻轻勾唇。
一路无事。
第二天,池映雪通过晨起后秦书发来的消息,得知池鲤鲤要作为本周的学生代表在国旗下讲话。
她和秦书显然都很看重这件事。秦书说,她们要先一步吃早饭,吃完赶紧在车上做个造型,今天会有人去给池鲤鲤拍照。
小雪:「好的妈妈,我知道了。」
秦书在早餐桌上收到回复,眼神欣慰。对面正在吃最后一点水果的池鲤鲤看了她就放在桌上的屏幕一眼,试探着问:“是应……雪么?她怎么说?”
“姐姐不会生气吧,毕竟因为我都没法和妈妈一起吃早饭了?”
秦书摇头:“怎么会,小雪和你一样,都是懂事的好孩子。”
池鲤鲤想起昨晚回家后,她特意等在客厅里,想要看池映雪回家后的反应。
可她只是眸色淡淡的看过来一眼,清澈,眼睛很亮,那里面什么负面的东西也没有。现在看,她昨晚居然没有告状,起码没有向秦书告状。
池鲤鲤摇头压下心里的那点慌乱,赶忙道:“我吃好了,妈妈,我们快点走吧。”
池映雪下楼的时候,隔着客厅的大落地窗就看见秦书提着池鲤鲤的书包,和她一起上车,车里还坐了一个拿着梳子和发夹的摩登女性。池怀元开车从她们身边路过,几人隔着车窗言笑晏晏。
偌大的餐桌上,池映雪一个人默默吃着早饭,黑眸沉沉。
等出门,却意外看见池怀元的车。
池映雪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赶紧跑到正开窗朝她微笑的哥哥面前。
「哥哥,我刚才看你不是走了吗?」
「走到一半,想起来你还在,就折回来了。」
池怀元下车,为她拉开车门。
「我送你,放心吧,今早公司的会我请假了。」
池映雪看到这句话就抬起头,想解开安全带。
「没事的,会议再重要,也不能让妹妹一个人啊。」
池映雪鼻头一酸,池怀元看在眼里,勾唇开车。
等池映雪默默平复好,已经临近学校,池怀元找好停车位,沉吟了一下,再次拿起手机。
「小雪,昨晚的事,我替鲤鲤向你道歉。这孩子从小被我们宠坏了,很任性,没有你懂事。」
「回头我和她好好说说,在此之前,你有什么还是像这样告诉我,好吗?」
校会结束,万苏瑶强忍着一肚子怒火,紧紧护着池映雪回班。
胡挚一扭头看见了,好奇道:“万大小姐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上火?”
万苏瑶刚打算开口,想到后面安安静静的池映雪,摇了摇头:“呵呵,没事!”
还不是一班那群长舌的神经病,一大早就对着小雪指指点点,还创新班呢,造谣班还差不多!
一会儿说什么白莲花、欺负池鲤鲤,一会人说什么挑拨人家兄妹感情……
拜托,池映雪才是池家的亲女儿亲妹妹好吗?再说,池鲤鲤在演讲台前盘发全妆穿西服,看着和只骄傲的花孔雀似的,那是被欺负的样子吗!
这群人还不是看小雪听不见才敢这么叽歪!
小雪到现在都不知道这茬,她也不想让她知道这些烦心的事,只能憋着气,在心里不停怒骂。
“啧。”
教室右侧那列最末排,盖着校服外套的李闻蝉忽然伸手掀开,露出一张不耐的脸。短发凌乱,被他胡乱拨弄两下,落下的碎发挡在锋利的眉宇前,眼睛因为刚刚睡醒微眯着,更显狭长。
胡挚:“蝉哥,你终于醒了,上不上号?”
“不了。”李闻蝉把外套胡乱丢在空荡荡的桌子上,揉成一团,就像被谁从被窝中吵醒一样,还有点起床气。
“昨晚网吧通宵,回家洗完澡就过来了,困死。”
旁边背单词的池映雪听见这话,嘴角很轻地抽了抽。
“胡挚。”
“嗯?”
“穆雨阳在他们班什么职务来着?”
还不等胡挚回答,李闻蝉就靠在墙上,细长的手指点了点桌子,随口道,“纪委,对吧?”
“昂,对啊,咋了?”
预备铃响起,李闻蝉顺势起身:“没什么。”
————
李闻蝉:什么年代了还流行指腹为婚,老土。
池映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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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