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的关系,上梅岭的山路仍然有些泥泞,时不时还会遇上没有退下去的水洼,对彭兆英受伤的脚腕来说,走这种山路着实有些勉强。
不过事关彭老爷子的陈年心病,彭兆英还是想亲自走这趟,他让彭世泽和严冲留在了县里,雇了两个壮年男人抬滑竿,他就坐架在两根长竹竿中间的竹椅上,和张士乾一起上了梅岭。
走了约有两个时辰的山路,掩映在山腰竹林间的青瓦飞檐出现在了几人的视线中,彭兆英示意两个抬滑竿的男人在前面不远处一块较为平坦的地上将他放了下来。
两人来到建在山腰上的那座宅子门前,敲门后出来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见着彭兆英忙躬身招呼道,“二爷,您回来了。”
彭兆英应了他一声,问了声,“老爷子在房里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彭兆英一边往里走,一边对张士乾解释道,“这也是跟着老爷子修道的,除了世泽和严冲,还有几个沾亲带故的小辈跟着老爷子长住梅岭、学符咒,不过真能出师的也就他二人。”
“要说天赋,严冲是这其中最好的,不过他的心思不在符咒上面。世泽的天赋要略逊他一筹,性子也有些像我年轻的时候,沉不住气,看着不够稳重。”
“等老爷子…”彭兆英顿了顿,还是没把过世两个字直接说出来,“…后,我会带着他二人,至于其他人,要我来看,从一开始就不适合此道。”
说话间,两人穿过一处院落,在一间房前遇到一个年轻人正端着托盘关上房门出来,那年轻人一个转身看见彭兆英,喊了声舅爷,彭兆英问他,“老爷子近来精神怎么样?”
那年轻男人道,“挺好的,还有力气骂我们。”
“老爷子刚喝了药,醒着呢。”
彭兆英点头,在门上轻声敲了敲,与张士乾一前一后推门进了那间房。
屋里点着安神香,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闭眼坐在窗边一张微微后仰的榻上,叩起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扶手。
彭兆英喊了声爹,彭秉云睁开眼来,视线越过彭兆英落在张士乾身上。
张士乾朝他作了一揖 ,“晚辈罗浮山张士乾,见过彭老爷子。”
彭秉云双手按着扶手坐直了些,他的声音很厚重,只是细听来有些中气不足,难掩身体病症,“张…你的师傅,可是罗浮山掌教天师杜灵旗?”
张士乾点头,彭秉云见状微微笑了一下,“也记不得是十几年还是二十年前了,我上清霄门论道之时曾遇到过你师傅,你师傅那时逢人便自以为不着痕迹地炫耀,没过三天,所有人都知道他新收了一个小徒弟,第一次接触灵诀便一指成诀,有不世出的修道天赋。”
“若我没记错,他那寄予厚望的小徒弟就张姓,是你吧。”
张士乾微微低下头没接话,好在彭秉云也没再继续问,他转头看向了彭兆英,“你这腿是怎么了?”
彭兆英道,“爹,我二人这趟过来,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需要问你,但你要答应我,不管听到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别动气,别多想有的没的,别…”
彭秉云拍了扶手一下打断了彭兆英,“一惊一乍,废话连篇。”
彭兆英看着先行提醒也没什么用,于是干脆直接问道,“当年,我那大娘,你那先夫人,是被什么妖物杀害的?那妖物后来怎么样了?”
彭秉云倒是没如彭兆英所想般动气,看起来仍然平静,只是沉声问道,“你特地来就是要问我这事?”
彭兆英点头道,“你让世泽和严冲下山去县里帮着处理那几起蹊跷的命案,我问你这事,就和这几起命案有关。”
彭兆英将来龙去脉捡着重要的说了,张士乾偶尔给他补充两句,彭秉云从听见尸体中有幼蝎孵化开始,神色便有些不同,到彭兆英说起宝林寺内夜现蝎妖所化的裸|女,并且他们猜测那蝎妖是靠着吞食宝林寺石塔林中的精气舍利来修炼时,彭秉云已经从榻上站了起来,“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宝林寺,宝林寺…”
他足足念叨了六七遍宝林寺,颇有些悔恨的意味,“我一介修道之人,不入佛寺,不进佛塔,这可不就是整个大庾岭于那妖物而言,最安全的地方。”
“几十年,她竟就在我的眼皮底下,躲了几十年。”
彭兆英道,“所以当年杀死大娘的,就是这蝎妖?”
彭秉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彭兆英便一直说到了昨夜宝林寺中所发生的事,彭秉云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因为情绪波动身形看着有些颤巍巍的,彭兆英把自己手里的拐杖递了过去,他便也接过来拄上了,说话的声音也微微打着颤,“她化形为人,竟敢用着我那发妻的模样作恶。”
过了会,彭秉云平复了情绪,告诉了两人当年之事,“当年那蝎妖还不能化人形,养蝎的手段也不比如今。”
“她那时是巨蝎的模样,占山作恶,将过路之人毒死后留下尸体养蝎卵,我在大庾岭外遇上此事,动手拿她,我当时以为自己已经杀死了她,但没想到她有化身之术,跟着我来到大庾县家中,趁我外出时害我妻子,我去晚一步,虽然重伤了她,但还是被她用那化身术给逃了。”
张士乾道,“昨晚,她也是用这化身术给逃了。”
彭秉云点头,“那蝎妖最难缠的地方就是这里,只要还剩一口气,还有能喘息的一瞬,她就能在她养出的蝎子身上活过来。”
“那些重伤确实会让她元气大伤,但却杀不死她。”
彭秉云一边说话一边推门往外走,示意两人跟上他,“早些年,我时常在想要怎么对付那蝎妖的化身术。”
彭秉云将他二人带至隔壁房间,那房内符纸、朱砂一应俱全,博古架上摆着一些古玩玉器,其中也有法器,彭世泽说过的那副画像就挂在博古架旁的墙上,张士乾一眼看过去,果然那蝎妖所化人形的模样与这画像起码有九成相像。
彭秉云走到摆放着符纸的长案前,打开长案一侧的一个红木匣,那木匣之中是画有丹书符文的符箓,这种符文与常人所用任一种文字、字体都不同,称为天篆,张士乾很少画符,不过他也习过天篆,认得这符箓,“定身符?”
彭秉云道,“我当年在那蝎妖身上用过定身符,定住了她一段时间,不过最后还是被她给跑了。”
定身符算得上是一种高难度的符箓,定身的效果因人而异,但以彭秉云在符咒上的造诣,这定身符的效果自不会差,彭兆英奇怪道,“既然当年已经试过了没有用,你为什么还拿出这些定身符?”
彭秉云道,“我思来想去,琢磨了许多年,要对付这蝎妖的化身术,光用定身符并不足够,还需得同时施以定魂咒,才能让她无法借用化身。”
定魂咒多在人遇上邪祟魂魄不稳时作救人之用,如今却用来将那蝎妖困在一具蝎身之内。
张士乾顺着彭秉云的想法想了想,这蝎妖的化身术多半需要借助于魂魄离体,用定身符加上定魂咒倒确实可以一试。
张士乾拱手道,“多谢彭老爷子指点迷津。”
彭秉云道,“这蝎妖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如今这身子骨,怕是想报仇都难,还不知道是谁要谢谁。”
张士乾道,“只是错过了昨晚的时机,之后还不知道要如何找出她来。”
彭秉云道,“这蝎妖睚眦必报,你斩她蝎尾,她自会来寻仇。”
三人在房内又商量了一阵,彭秉云难得说这么多话,到了后来看起来十分疲乏,彭兆英劝了他去休息,没多久,山上响起几道惊雷,梅岭下了一场大雨,山路泥泞不堪,当天晚上他和张士乾两人便宿在了梅岭。
夜已经深了,张士乾坐在客房内的桌边,一个人口中念念有词,敖義在窗边徘徊盘旋了一会,飞回来问他,“你自言自语在嘀咕什么?”
张士乾道,“我不太擅长符咒之术,临阵磨枪,练一下定魂咒。”
敖義没吭声,张士乾看她不想搭理自己的样子,便没再多说什么,自顾自熟悉定魂咒。
但敖義没飞走,在他跟前绕了两圈,龙尾还扫翻了桌上一只空茶杯,张士乾总有种她在故意引起自己注意力的错觉,于是问她,“怎么了?”
敖義看了他一眼,“我虽未完全解开封印,但这种小妖,我吐口口水就能弄死它。”
顿了顿,她慢慢吞吞道,“你若是开口…要我帮忙…”
她说得有些别扭,不过张士乾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道你如今下阵雨都得入定恢复,可见这封印并不简单,跟我逞什么强。
他故意学着她之前的口吻道,“龙涎何等珍贵之物,怎能如此糟践?”
敖義的眼神夹着刀子看过来,张士乾收起了玩笑,这次看着她认真道,“敖義,我没能耐拿天材地宝来喂养你,助你修炼,但这种事我自己可以处理,你不用把心力耗费在这些事上面,你只要好好修炼,早日解了身上封印。”
“任谁身上背着枷锁,都不会好受。”
“你这人…”敖義那话仿佛已经到了嘴边,不过她还是没说出来,眼中有些难言的情绪,转过了头没再看他。
张士乾见多了她眯着竖瞳睥睨不屑,或是冷哼嗤笑不可一世的模样,如今这般的沉默收敛倒是难得一见,他一个没忍住,做了一件他一直想做又没敢做的事,伸出手摸了一下她的龙角。
敖義的龙角乍眼一看和龙鳞是一个颜色,其实细看来比她的龙鳞颜色要浅,比起龙鳞带着冷冰冰金属光泽的银白,龙角的白呈现出了一种更为温润的光泽。
事实上,摸起来也不像他原本以为的那般坚硬,至于到底是种什么手感,他出手快收手更快,一个瞬间只是碰了一下也没摸出来。
张士乾做好了整个人被冻僵的心理准备,然而片刻过后,什么都没发生,他心念一动,又伸出了手,食指和拇指相对,逐渐靠近她的龙角,是一个想要捏的姿势。
敖義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威胁意味的视线也跟着斜了过来,“你别得寸进尺。”
张士乾伸到一半的手顺势收回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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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折腾半宿,张士乾早上醒来时其实乏得厉害,他再如何只是一个凡人,和解了封印全盛状态下的龙相比,总是精力悬殊。
偏敖義初尝之下食髓知味,不肯消停,再起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敖義自知理亏,从身侧靠过来轻轻蹭了蹭他的脖子。
张士乾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有些不自然,他被敖義耳鬓处的头发蹭得有些发痒,不过怕惯着她以后越发没分没寸,“不好使。”
敖義心里想着要怎么才能把人哄好,突然福至心灵,脑袋上变出了两只龙角凑了过去,“给你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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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蝎吻(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