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海舸渐行渐远,消失在了珠船上众人的视线中,谭昌没把人全带走,珠船上还留下了几个他带来的人,不过谭昌不在,宗溥没把这几人放在眼里,巡海舸驶远便对着船上的人喊,“还不把人拉上来,真想送死啊。”
跟着宗溥的参将问他,“大人,接下去怎么办?还要他们下水采珠吗?去了铅块海底也还是有暗流…”
宗溥头疼道,“难道我不知道?”
今年其他珠池的珠蚌长势都不佳,要完成珍珠贡量只能靠蕴丹池,他本不急于一时,但谭昌又说下个月陛下为宠妃办千秋宴,对南珠的需要迫在眉睫。
张士乾的沙船抵达蕴丹池靠近珠船的时候,宗溥也没打定主意,还在发愁,他看见张士乾有些诧异,“小张爷,你怎么来了?”
随即又道,“不是我出尔反尔,实在是监采太监来了以后采珠之事上我也做不得主。”
张士乾上了珠船不曾见到所谓的监采太监,也没找到江浒,一问才知道一行人乘坐巡海舸出海去了,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张士乾想起那日从蜃景幻象中出来后回航途中江浒的状态,望向海面沉吟道,“我可能知道他去了哪里。”
白雾环绕的茫茫海域中,江浒睁开了眼,有了前一次的经历,这次他没有再被蜃景幻象困住,他看着巡海舸上一个个陷入蜃景之中眼神呆滞的人,脸上的恨意再也遮掩不住。他起身将谭昌那几个助纣为虐的心腹爪牙一个个推下了海,到最后船上只剩下了他和谭昌,他盯着谭昌,竟觉得溺死实在是便宜了他。
江浒前后犹豫,想用刚才从那几个心腹身上卸下的刀砍了谭昌的头颅祭拜海下冤魂,刀举起来在谭昌身后比划了半天,终究还是哆嗦着手不敢砍下去,扔了刀走到谭昌身后,用力将他推下了水。
扑通的水声传来,水花溅到了江浒的脸上,他心头一阵解脱,还没来得及有下一个动作突然就感觉到船身晃了晃,一阵更大的水花声传来,刚沉下水去的谭昌被一把伞的伞尖勾着后颈衣领从水下提了起来,又被扔在船头,**趴在地上,这么来回折腾整个人还是呆滞无神,双眼放空,嘴角流下了几丝唾液。
江浒猛地回头看向落在船上的人,“小、小张爷。”
张士乾收起伞,江浒看他视线落在谭昌身上,知道他肯定已经发现了端倪,现在的谭昌就和之前的自己一样,将蜃景幻象中的一切当成了真实发生的事,肉身活着,意识中却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江浒看着谭昌没忍住冲着张士乾喊道,“你要救他?”他痛苦道,“可是,可是这阉贼…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你知道他、他不死,我们都得死…”
江浒语无伦次,本就发红的双眼越发红透了,张士乾打断了他,“他死了,你也得死。”
“我不是救他,是救你们。这是御旨亲封的监采太监,皇帝宠幸的近臣,人是跟着你出海的,却只有你一个人回去,你想过后果吗?”
江浒沉默不语,他定定看着海面,突然道,“小张爷知道蕴丹池为什么叫蕴丹池吗?”
张士乾没接他的问题,“我比较想知道你是如何找到这些奇珍异物的,不管是海青珠还是蜃蛤,对你来说,似乎都不是难事?”
江浒神色一僵,他舔了下唇,“小张爷你是我恩人,我本来不该瞒你,只是这事…”他欲言又止,视线飘忽不定,最后落在张士乾被海水打湿的衣服上。
萍水相逢,救命大恩,自己若还欺瞒于他,实在良心难安。
江浒坐在船头,把裤腿拉到了膝盖上,他指了指大腿上一块不算小的伤疤,痂皮未掉,原先的伤口显然不浅,“这事,说来有些话长。”
张士乾那一问没指望江浒会说出真相来,他原本接下来就打算直接问江浒龙龟鼋珠之事,看他反应,没想到江浒还真的主动同他说了。
江浒顺了顺思绪,道,“上个月,我去给朱老三私采珍珠,就在蕴丹池底,看见了一具巨龟的尸体。”
“当时那巨龟尸体龟壳朝下,四脚朝天,我看见龟脖子那里透出了一点亮光,就把手从那巨龟嘴里伸进去,将那发光的东西掏了出来。”
“那是一颗鸡蛋大小的珠子,海底暗处还在发光,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宝贝,不想将它交给朱老三,想自己留下来。”
“但是离开珠池的时候,我们会被搜身,这珠子太大我又吞不下去,我没有办法,便割开腿肉将珠子藏在了肉中。”
江浒碰了碰自己那块伤疤,继续道,“本来我准备回家后就将这珠子取出来,但是那天,我从珠池回来,路上遇到几个熟人,听他们说珠市有个收货的在找海青珠,我想着要不要也出海去找上一找,结果…”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直到现在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能看到海下哪里有海青珠。”
“我试过,只有将那颗珠子埋进我血肉里的时候,我才能看见海下那些奇珍异宝。”
“所以,那颗珠子就一直在我这伤口里,我本以为埋了珠子这伤口会腐烂化脓,不想它倒是愈合了,那珠子就这么长进了我肉里。”
江浒说完,张士乾看了他那伤疤一会,他也是头一回知道原来鼋珠埋进人的血肉中,能让人看见海下奇珍异宝所在。
这时一阵骚臭味传来,原来是谭昌无意识地尿在了裤子里,江浒强迫自己控制住去捡刀砍他的冲动,又向张士乾重复问了一遍他之前问的话,“小张爷知道蕴丹池为什么叫蕴丹池吗?”
张士乾还在想鼋珠的事,随口回道,“丹池,珠池,孕珠之意?”
江浒摇头,缓缓道,“蕴丹池水深,海下恶鱼多,采珠的时候你在船上就会看到海面上一滩又是一滩漫开的鲜血从海底浮上来。”
“那是采珠人落进蛟鲨肚子里,流出的血。”
“丹,是血的颜色。”
张士乾叹息了一声,他让江浒将巡海舸开出雾气的范围,老胡正按他的交代驾船在外等候,张士乾提着谭昌回到了沙船上,他对江浒道,“你也回吧,人交给我,你不用管。”
江浒眼睁睁看着沙船驶远,突然反应过来张士乾并未回到蜃景幻象中唤醒谭昌,谭昌还是那副失魂的傻子模样。
江浒百般不解,心中怀着千愁万绪一个人在海上漂浮了半日,天色渐晚才往蕴丹池海域过去,却发现珠船已经全都回航了。
江浒回到岸上,问了相熟的采珠人,才知道先前张士乾带着谭昌回了珠船,与宗溥一起在舱房内呆了片刻,宗溥就下令让珠船全部回航。
张士乾同宗溥一起回了都护府,宗溥派了两个侍女去伺候谭昌吃喝拉撒,他根本不在乎这老阉货的死活,但谭昌要是无缘无故死在南越,势必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
宗溥问张士乾,“他这究竟是怎么了?跟个傻子一样,是撞邪了?”
张士乾道,“我解不了这离魂之症,不过我有一旧友,擅解此症,还要麻烦宗大人派人带上我的手信走一趟胶州府将他请来,一定要尽快,时间长了,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宗溥派出了一个斥候出身的参将,张士乾将手信交给他,告诉他地方,那参将便驰快马出了门。
这一去一回已经是三日后,那参将带回来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男人,那男人穿着一身青色儒袍,行动间甚是端方,张士乾等着他进了门,唤了声,“殷兄。”
那男人勾唇笑了下,“小张爷手信中不曾明说,让我来,是有何贵干?”
张士乾对他道,“殷兄随我来。”
两人去了谭昌房内,那参将去向宗溥复命,“小张爷那位朋友姓殷,名无晦,应该同彭二爷小张爷一样,都是修道术的方外之人。”
房间内,殷无晦绕着谭昌走了一圈,“这人若是你都救不了,喊我来能有什么用?”
张士乾道,“我要你替我炼制一个傀儡。”
殷无晦愣了下神,才道,“你该知道偃师规矩,不炼制活人。”
张士乾神色未变,“你也看到了,他只是肉身未死而已,算不得活人。”
殷无晦啧了一声,“我走这趟是看你罗浮山小张爷的面子,只是炼制这种傀儡对我无甚好处,你拿什么来换?”
张士乾抽出了背后的那把伞,殷无晦挑眉,“你当真舍得?”
张士乾反问他,“我这里还有其他你看得上眼的东西?”
殷无晦怕他反悔一般,一把拿过了伞在手里,“既然如此,我就替你炼制这个傀儡。”
顿了顿,他笑了一声,“刚打照面的时候我还想着小张爷现如今真的是沉稳收敛了许多,眼下看来,沉稳收敛都不过是表象,骨子里,还是和曾经一样妄为。”
龙崽没有出场的一天……
唠两句,这个小单元女主没什么戏份,一个是感情没到位她不会管,再加上她自己还被封印着……
后面感情线会多的,就是还要等等等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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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鼋珠(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