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过后某个下午,龙渺从闲聊的下人口中知晓那日婚宴后续。
当黄府管家意识到不对劲前往察看时,新房中景象差点没把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吓出个好歹——原本该躺着一对新人的喜床上横着两具尸体,一具属于府中少爷黄文彬,而另一具则是被泡得浑身浮肿,根本看不清样貌的女尸。
这样两个身份地位悬殊,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同一场合的,居然在死亡之后,整整齐齐躺在铺满大红被褥的喜床之上。
黄府几位长辈得知事情后当场晕过去两位,其他还勉强保持清醒的也难以行动。好在黄文彬上头还有个哥哥,请了几位有本事的道人操办了弟弟的葬礼。
“真人讲黄二公子和那具女尸渊源不浅,要一起下葬才能保平安呢。”
“我听人说,其实那具女尸就是黄二公子生前深爱的戏子朱紫儿,他为了反抗家中甘愿和戏子共赴黄泉呢。”
“真的假的?黄二公子也太深情了!”
“我有一个小表妹在黄府,她跟我说……啊,小姐!”
察觉到龙渺靠近,正聊得兴起的三个丫鬟突然惊起,恭恭敬敬屈膝对着龙渺作礼。
“嗯。”龙渺淡淡点头,吩咐道:“通知车夫,我要往绸庄一趟。”
“是。”丫鬟福了一礼,转身离开院子。
半个时辰后,龙渺带着明啾啾抵达绣锦绸缎铺,取前几天订好的衣裳。
铺子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大娘,人看着非常精神,看到龙渺和明啾啾两个大客户脸上笑意根本藏不住。
“龙姑娘,您来啦?”她取出一个包裹,“按您的要求,先赶工出来两套衣裳,都是用的最好的料子,您瞧瞧。”
龙府许多衣服都在这里订做,龙渺对她们的手艺非常放心。
她简单看了两眼,询问旁边明啾啾的意见:“你觉得呢?”
明啾啾怀里抱着小白貂。
她看到新裙子,开口道:“跟你身上衣服的颜色是一样的。”
今日龙渺穿了一件淡绿色长裙,看着素雅别致,如风中清竹让人仰望。
听到明啾啾评价,她可以别开脸,反问道:“不好吗?”
大娘也解释道:“您忘了吗?是前几日龙姑娘特意挑的和她身上同款的布料,自然是一样颜色。”
她将衣服举到明啾啾面前:“连暗纹都是一样的。穿出去,别人一看就知道你们俩是情同手足的好姐妹。”
龙渺突然恹恹放下衣裳。
倒是明啾啾来了兴致:“真的吗?”
她这才点点头:“好哦。”
龙渺走到她身边:“要再挑几款布料吗?”
她帮明啾啾整理了一下领口:“多做几件。”
“好。”明啾啾点头,随即和她一起进入铺中。
很显然,明啾啾的眼光和龙渺不同,她不喜欢浅淡颜色,每次挑中的布料都是极为鲜艳的蓝绿金色。龙渺问她为什么喜欢这些,她就晃晃手中失而复得的羽毛:“跟我身上的颜色一样。”
龙渺恍然:“原来你喜欢这些。”
明啾啾问:“好看吗?”
“嗯。”龙渺点头,“好看的。”
明啾啾于是笑着跳到她身边,递出羽毛:“送给你。”
缩在她怀中的小白貂眼睁睁看着她就这样把羽毛送出去,馋得几乎要流下口水。
但它已经认清局势,完全不敢造次,只能恨恨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龙渺有些诧异:“送给我吗?”
她接过羽毛,攥在手中把玩。
这根羽毛实在好看,不仅上面细羽根根分明排列整齐,颜色也矜贵非凡。分明是绿得近乎发黑的颜色,每次在阳光下却都泛起罕见金色,让人移不开眼。
“嗯。”明啾啾点点头,回答完之后又低头开始挑选起布料。
一切结束后,两人回到铺子外,准备乘车离开,却被一个小道士喊住。
“姑娘,稍等。”来人正是之前龙渺和明啾啾在宛江边上碰到的那个小道士司舟。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我,我师父请您过去一趟。”
龙渺瞥了他一眼:“你们从哪里过来的?”
司舟道:“黄府。”
龙渺若有所思点点头:“黄府请去处理葬礼的人是你们师徒?”
“也有其他道人。”司舟已经缓过一口气,老老实实回答道,“但那种情况,寻常道人根本不敢惹火上身,基本全由我师父操办。”
他偷偷看了一眼龙渺:“师父说,幸好有您将鬼煞制住,他轻松就完成了超度。”
龙渺“嗯”一声。
她牵着明啾啾的手:“带路吧。”
“好。”小道士应了一声,直接又跑到前面去。
几人来到一处茶舍包厢,老道人已经在里面等候。
这一次,他恭恭敬敬站起来给龙渺鞠了一躬:“小友。”
两人寒暄中,龙渺知晓他道号玄嘉,原本在外云游,今年为了带徒弟才回到宛宁城旁边的清泠道观修行。
玄嘉是有真本事的道人,一到道观便展露风头,如今已经是远近皆知的老仙人。
“关于黄府婚事的处置,不知道龙姑娘满意否?”
龙渺道:“道长见多识广,安排自是周到。”
顿了顿,她又问:“吴家那位新娘子如何了?”
老道人反应了一下,才想起她说的是谁:“啊,你说原本那位真新娘啊?
“她在离黄府三里外被找到,很幸运没受什么伤。如今已经被送回家中,另觅婚事。”
龙渺点点头:“好。”
明啾啾在一旁捏起一个小茶杯,吹了吹热气后浅抿一口。
她很快皱起眉头,看向龙渺道:“苦。”
龙渺勾唇,往她口中塞了一块蜜饯。
“其实今日请姑娘来,是有一事相求。”见龙渺心情尚可,老道士话锋一转,提起自己的真正目的。
“嗯?”龙渺看向他。
想了想,她道:“我并非道门中人,这次会涉足鬼煞一事,也是因为她先招惹了我兄长,我不得以出手查探。
“道长的忙,我恐怕帮不了多少。”
老道士叹了口气:“我明白的,若非无奈,实在不敢轻易打扰姑娘清修。”
他委婉道:“不如姑娘先听听事情,如果实在无法,我也绝无二话。”
龙渺同意了:“道长请讲。”
玄嘉真人叹了口气:“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两年前,玄嘉带着徒弟四处云游,在宛宁城以西约莫一百里的玉卢山脚,被一对好心夫妇收留暂住。
这家丈夫是做小生意的,家境还算殷实。恰逢妻子怀孕,本该是欢喜的一家子,夫妻俩却都愁容满面。玄嘉觉得奇怪,便问了一句。
那丈夫卢陶告诉他:“道长,我们郁郁不乐是因为我娘子肚中胎儿难保。”
玄嘉略懂一些医术,没看出卢氏有滑胎迹象,便又继续追问缘由。
原来,卢陶之前出门做生意,途径一处深山时迷了路,差点就要葬身异乡。
绝望之际,一只黄鼬出现在他面前。
黄鼬承诺可以带他出山,但要他用亲生骨肉作为报偿。卢陶没有办法,点头答应。他本不抱多大希望,但没想到,那只黄鼬还真将他带回大路,卢陶因此获救。
彼时,卢陶和妻子根本没有孩子,他以为自己钻了这笔交易的空子,可以不支付给黄鼬任何报偿。可等回到家中,他才得知妻子已经怀孕三个月。
妻子肚子越来越大,黄鼬每隔几日就入卢陶梦中,提醒他记得报偿之事。
卢陶自然百般不愿,但他想了许多办法,也请来和尚道士,却无一人能够破局。
玄嘉一听就知道是妖怪作祟,当即表示要帮卢陶夫妇斩除掉这只黄鼬。
他在卢陶家中住了下来,趁着某次黄鼬入梦追踪到它本体,凭借自己一身本事将黄鼬重伤。
自那以后,卢陶果然不再做梦。
“这样说,道长应该成功帮那对夫妇铲除了妖孽。”龙渺浅浅抿了一口龙井。
玄嘉重重叹了一口气:“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
他回忆往昔:“当时那黄鼬虽然侥幸从我手中逃生,但我确定它必然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兴风作浪。
“为了保险,我还留下许多符咒,供卢陶保妻儿性命。”
龙渺琢磨着他话中的意思:“难道后来还是出事了?”
“对!”玄嘉点头,咬牙道,“还是出事了!”
他深吸一口气:“我也是卢氏分娩三四个月后才收到卢陶送来的消息,卢氏根本没有生下孩子,分娩那日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只有一摊子乌黑的血水。”
龙渺微蹙起眉,手指一下一下点在木桌上:“听起来,卢陶和黄鼬的约定还是奏效了。”
“事情到这里本该告一段落,卢陶夫妇失去孩子已成定局。我几次回访并未察觉附近有妖气作祟,也就暂时放下了心。可一个月前,我又收到卢陶托人送来的信件。”
明啾啾也听得入了迷:“信上说什么?”
玄嘉瞥了她一眼,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两个月前,卢氏查出又有了身孕。与此同时,卢陶又做起与当年一样的梦。”
梦境中,那只黄鼬出现在他面前,口吐人言阴恻恻笑道:“卢生,你可还记得当初答应我的报偿?七月之后瓜熟蒂落,我会来带走你的骨肉。”
小道士司舟在一边道:“那妖孽真是贪得无厌,它耍了一个心眼,索要的报偿并非一个孩子,而是卢陶的所有骨肉。”
玄嘉看向龙渺:“事情就是这样,姑娘听完有何见解?”
龙渺摇摇头:“不了解具体情况,我没有办法下判断。”
玄嘉肩膀一塌:“两年前我没有帮到卢陶,这一次又收到他的求救,实在不愿重蹈覆辙。
“但老道冥冥中有种预感,就是我再能够重伤那妖孽一次,恐怕也救不了卢氏腹中的胎儿。我实在于心不忍,才厚着脸皮想请姑娘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