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干什么?!”
这个声音让萨拉菲尔感到熟悉——不知为何,在看到桑丘·瑟文斯冲过来时,她竟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萧条的村落,“正义”的人群,身无寸缕的可怜女人,这不正是一位骑士应该登场的时候吗?
桑丘快步挤进人群,几乎毫无阻碍,村民们站在这具高大的身躯旁像是一群小鸡,其中一部分可能还把他认成了骨魔或者鹿首精什么的,他们浑身僵硬,脸上露出战战兢兢的表情,再也没有人敢发出讥笑了。
年轻的骑士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女人身上,呵斥道:“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待一位病弱之人?”
“安娜·怀特是一个不忠的妻子,一个放荡的妓/女。”老人是现场唯一没有任何退却的,他直勾勾地盯着桑丘,“她向敌人张开大腿,放任他们的种子洒进子宫,以换取面包和黄油。她是肮脏的母狗,而这份肮脏也延续到了她的子女身上,她的孩子无一不是不洁之子,那些丑陋的黑色魔纹就是证明。”
不洁之子的魔纹是信仰三神的国家所特有的,没有经受神明祝福而诞生的孩子,脸上都会有黑色的胎纹。
不同于寻常的胎记,不洁之子的魔纹很像某种不知名的魔法文字,一般认为那是罪孽的烙痕,是乌诺施与这些私生子的惩戒。
桑丘摇头:“这不是你们如此对待她的理由。”
“我们在净化她,帮她赎清罪孽。”老人冷峻地看着他,“不要参与我们的事,外族人。”
“我是桑丘·瑟文斯,瑟文斯家历代为镀翠城的霍尔家族服务。”桑丘说,“如果她真的有罪孽,也应该交由神庙,由伟大的天父裁夺,而神庙只会收走她的华服与珠宝,不会让她衣不蔽体。”
跪坐在地上的女人抬起了头,萨拉菲尔此时才发现她失去了泰半的牙齿,牙床满是凝固的血块,她紧紧抱住桑丘的腿,甚至顾不得对方的骨甲割破自己的皮肤。泪水浸湿了女人的面颊,她像是要嚎啕大哭,喉咙里却只冒出了气音。
“不用害怕,女士。”桑丘有些无措,支支吾吾了一会儿,他俯身为她拢了拢披风,“如果你们坚持如此,请将这位女士托付给我,我会亲自送她去沙棘镇的乌诺神庙,接受天父的审判。”
“这些婊/子不配!她们都要待在这里赎罪!”
“滚出去!怪物,快滚!”
“安静!”老人摇了摇铃铛示意人们安静,“很遗憾,骑士老爷,这个女人不能离开。”
“为什么?”桑丘的语气充满了困惑,“这并不违背你们的想法,不是吗?”
“这个女人不配去天父面前侍奉,她的存在只会玷污神庙。”
“天父平等地爱着所有人。”桑丘试图说服他,“滥用私刑只会滋生罪恶,我以瑟文斯家族的名义发誓,会平安将这位女士送到沙棘镇的神庙……”
“绝无可能!”老人打断了他,甚至对他挥舞起了剪刀,“离开这里!你这鹿头恶魔!”
“那、那个,我想您说的是鹿首精,骨甲种是兽人种的分支,并不是魔物。骨魔和鹿首精都只有空壳,但我的骨甲下是有皮肉的……”
谁在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小傻瓜。谁都知道一切是为了什么而发生,他们只是保持沉默,而唯一一个不明真相的人却在这里滔滔不绝。
当萨拉菲尔缓过神时,现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笑出了声,无论如何,在这种情况下会大声笑出来肯定是一件古怪的事。
“您是……?”桑丘愣了愣,莞尔道,“许久不见,法师小姐。”
“我不认识你。”萨拉菲尔看着骑士噎了一下,有些沮丧地垂下脑袋。
“这是神圣的净化仪式。”老人严厉地说道,“没有什么好笑的,年轻的姑娘,你应该肃穆远观,并引以为戒。”
“我没看到什么神圣的净化仪式,只有一些可笑的东西,人看到可笑的东西时都会想笑。”感受到人群的躁动,萨拉菲尔啧了一声,“别太冲动,你们没听到那名骑士的称呼吗?我要杀掉你们就像杀鸡一样容易,而且只要打一个喷嚏的时间。”
“请别这么说,法师小姐。”桑丘苦口婆心道,“这里的人们已经遭遇过战火的摧残,别再让他们承受更多伤害了。”
萨拉菲尔很想朝他翻白眼,而她确实这么做了。
“是啊,遭受战火的摧残。”她讥讽地重复了一遍,“真是一群可怜可爱的村民,面对土匪和萨加拉的士兵,他们友好地举起双手以平息干戈,等敌人们离开后又重新点燃勇敢之心,剃掉女人们的头发让她们**游街,我实在不愿意再让他们承受更多伤害了——比如说让他们认清自己就是那个肮脏的臭婊/子。”
“你怎么敢……”话音未落,屠夫打扮的男人手中的斧头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痛苦地扼住脖子,发出虚弱的喘气声。
萨拉菲尔右手做了一个虚握的动作,随着她的手渐渐收拢,男人的哀吟也变得断断续续,最后只剩下母鸡一样嘶哑的咯咯声,但很快就被女人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盖了过去。
老人身边的老妪失手打翻了水盆,灰黑色的肥皂水泼了一地,现场简直乱得像一锅粥。
“嘘——我刚刚说了什么?”她恶意地微笑着,“杀掉你们就像杀鸡一样容易,你们以为我在开玩笑吗?哈哈,我的确喜欢开玩笑,但更喜欢割开那些会发出烦人尖叫的喉咙。”
女人们的尖叫声戛然而止,脸上惊魂未定,似乎是想要转身逃跑,却不敢独自一人离开群体,于是人群更加拥挤了。
“慈悲的小姐啊,这些人只是做错了事,但罪不至死。”那个笨拙的骑士又开始多嘴了,她真应该给他下一个禁言咒,“请各退一步,诸位停止审判,由我护送这位女士去沙棘镇……”
“‘她们都要待在这里赎罪’——哪怕再蠢,至少你也知道‘她们’是什么意思吧?”萨拉菲尔不耐地打断了他,“你以为这是个例?战争后清算和敌军上床的女人就像下雨天的霉斑一样常见,你难道没发现这里没有哪怕一个稍微年轻些的女人?”
闻言,桑丘怔了一下,如有所悟:“您是说……”
“离开这里!”老人的身体像筛子一样颤抖着,“快点走!这个村子不欢迎你们!”
萨拉菲尔继续道:“他们称呼这个女人为‘不忠的妻子’,而不是寡妇,她的丈夫现在又在哪里?他的妻子用身体去换食物时他在干什么?那时的他知道这件事吗?他对此抱着怎样的态度?如果不知道,自己的妻子突然拿出那么多食物,他难道不奇怪吗?最后的最后——他吃了吗?”
“他知道……”安娜·怀特忽然开口道,她的声音哑得很不自然,像是有裂缝的风箱,“他暗示我家里吃不饱……妮娜,伐木工的女儿……用身体换来了面包……”
桑丘低声道:“他们逼你吞了火炭?”
“她曾用嘴为萨加拉的士兵服务。”老人固执道,“这是为了净化污秽。”
“你们向强者投降,然后妄图从折磨比自己弱小的人们身上找回尊严。”桑丘叹息一声,“这太可悲了……先生们,女士们,如果你们还有一点羞耻之心,就请住手吧。”
“我的孩子……”安娜吃力地说道,因为缺了好几颗牙齿,某些词在她口中听起来有些畸形,“他们带走了我的孩子……不只有我,村里所有的不洁之子都被……请把孩子们还给我,他们那么小,这都是我的错,请不要惩罚他们,让我来赎罪吧……”
萨拉菲尔挑挑眉:“孩子们?”
倒是有点出乎意料,她还以为这些村民会直接把出生的不洁之子弄死呢……当然,用比较曲折的方式,杀害孩童在神典中也是重罪。
“我们只带走了七岁以上的孩童。”老人回答,“七岁的孩子已经开始懂事了,继续让他们跟着这样的母亲,只会引导他们走向歧途。孩子们会被送去红树镇的乌诺祭坛,为天赋与祭祀们服务,洗涤自己的身心直至回归纯净,才能重新返回村中。”
“七岁以上?我还以为不过是这几天的事,居然已经有七岁以上的孩子了?”萨拉菲尔意味不明道,“也就是说,这个村子里的男人们忍受了至少七年的绿帽,直到这几天才决定不再忍耐下去,打定主意要清算罪孽,净化污秽?”
“不一样!”老妪颤颤巍巍地反驳,“以前都只是土匪,但这次……这次是萨吉拉的士兵!”
桑丘无奈地摇了摇头,萨拉菲尔则毫不掩饰地发出大笑。
“够了。”老人的下颚紧绷,“今天就到这里,直到没有自以为是的外人掺和我们的事。”
他是一位颇有威严的长者,让人一点也不奇怪他为何能鼓动如此多的村民,当他摇动手铃,人们就像熟练的羊群那样一哄而散,返回各自的家中。
人群散去后,老人站在原地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
“你不可能每天都这么幸运。”留下这句话,老人转身离去。
桑丘扶起安娜·怀特,关切地问道:“您感觉还好吗?女士,您现在看起来脸色很糟糕。”
安娜虚弱地摇了摇头,努力把声音从喉咙里抠出来:“不用担心我,骑士老爷,比起这些,我……我很思念我的孩子们,我的卢娜和科尔……天哪,他们还那么小。”
“尽管他们的诞生不受人期待,但您仍愿意爱着他们,这实在令人敬佩。”桑丘叹了口气,“可在祭坛和神庙长大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传说只要诚心侍奉诸神,有朝一日象征不洁的魔纹就会消失……”
“狗屎。”萨拉菲尔冷哼一声,“不过是一些弱智祭司用屁股想出来的话,从来没有哪个不洁之子能靠侍奉三神摆脱脸上的黑疤。”
桑丘有些无奈:“法师小姐……”
“这话不好听是吗?可惜,实话通常都不怎么好听。”萨拉菲尔刻薄地说道,“你和那个老人是什么关系?”
安娜微微一愣,轻声道:“他是我丈夫的父亲,我的丈夫是他的第三个孩子……阿布利特先生曾在坠星城做过学徒,村里的人们都很尊敬他,每个祭礼日都由他代表全村去祭坛供奉神明。”
“他在坠星城做过学徒?那为什么他说话还像白痴一样?”
“法师小姐!”
萨拉菲尔耸了耸肩:“你丈夫呢?他刚刚不在人群里?”
“他前天为了护送孩子们离开了村子。全村有二十多个不洁之子,因为是同一天出发,村里有不少男人随行保护……”说到这里,安娜叹息一声,“这也是好事,其他需要接受审判的女人们都关在猪圈里,方便日后剃发和游街……世上最残忍的一幕,莫过于被孩子看到这样的自己……”
“噢?”萨拉菲尔意味深长道,“你以为这就是最残忍的一幕了?”
安娜的表情陡然僵住:“什么?”
“红树镇的祭坛早就烧毁了,因为战乱,近期也没有重建的打算。”萨拉菲尔说,“你猜他们为什么要在这件事上撒谎,而他们究竟要把孩子运到哪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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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萨拉菲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