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力量迸发的瞬间,萨拉菲尔发觉那种压制感突然消失了——但很短暂,像是被风推开的潮水很快又涌了回来,怪物还没有死,她却快要精疲力尽了。
她深了一口气,感到了无尽的倦意,灵魂仿佛与身体脱节……这不是她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但上一次还要追溯到十岁的时候。
不过,现在可不是一个回顾往昔的好时候,她拖着双脚,强迫自己尽可能快地往前跑,就这么七弯八拐,竟然还真让她摸到了地窖,藏在一张破烂的地毯下。
萨拉菲尔在黑暗中摸索着爬梯下到地窖中,这似乎是用来储存酒的仓库,在圆栱门旁还有一个小房间,直觉怂恿着她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很小,似乎只是仆人住的地方……然而在房间中央,画着一个古老的魔法阵,用于绘制阵法的涂料是一种近乎褐色的暗红,空气中散发出一股不祥的腥气(祈祷这只是猪或者鸽子的血吧),阵的中央摆放了一个简陋的木雕,上面刻了一只像钱袋一样的肉虫。
萨拉菲尔没有见过以虫子为形象的神,但她见过类似的东西:木雕、血阵、长相古怪的神明。
她应召本能地拿起木雕,看向基座的底部,上面刻了一句话,大部分是通用语的,唯独神明的名字是几个歪歪扭扭、长相奇怪的字母,看上去像是某种简易的图画。
不过萨拉菲尔认识这几个字——同时,她还能确定刻这些字的人不认识这几个字,有几个字母的笔画歪曲得像是孩童的临摹。
“回应我吧,伟大之主,当蜡烛熄灭之时,当晨曦出现之时,取走你想要的,然后实现我的愿望……”痴愚的阿尔托斯,萨拉菲尔在心里补完了那个名字。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字……事实上,她不仅见过阿尔托斯,还见过这位神明的姐妹,情/欲的莎侬,它的形象是一颗长在树上的子宫,虽然从木雕上看就像是树干上一块较大的青苔。
在这片大陆上,不同的国家之间不一定信仰同一位神明:辛西亚的精灵种信仰黄金母神树,诺斯的兽人种信仰启示石碑,虽然同为普人种,但信仰着唯一神拉奥多恩的萨吉拉,以及影响力最为广泛的三神。
无论各自信徒的种族,本体象征的意义,这些神明本身都是神圣无垢的存在,意在指引信徒向善、走上正道。但木雕上的这类神明不同,它们几乎就是恶意的化身,也多以人们丑陋、贪婪的一面为意象。
萨拉菲尔上一次看见这个名字是在一家富商家中,富人老爷为了从奴仆身上榨取利益,强迫他们不停歇地工作,只给他们拌着木屑的糠咽菜果腹,还强/奸那些已经有生育能力的女性,想让她们的下一代也继续这样侍奉自己,最终躺在金币堆上被愤怒的奴仆们撕成了碎片。
那位富商家里就供奉着这位阿尔托斯,而在此之前,那位富商只是有些吝啬,还不至于把仆人当牲畜一样对待。
这类神明会不断满足信徒的**,并留下一点看似无伤大雅的副作用,却又让信徒很难真正如意,如此往复,直到这**滋生到再也无法被填满为止……最终,信徒迎来了悲惨的结局,而他的怨恨、痛苦、不甘都成为了神明的珍馐。
她把它们统称为“魔神”,这种邪教在任何一个国家都不成体系,连属于自己的神庙都没有,只有零散的信徒会私下供奉魔神的雕像,像是下水道的老鼠,鬼晓得他们什么时候会突然窜出来。
她摸了摸腰间的药包,刚才和那个怪物发生战斗时,她的药剂瓶碎了几个,幸亏她需要的还保存完好。
以太药液渗入地上的血迹,散发出淡蓝色的荧光,根据以太的活跃度,这个阵法已经存在了相当久的时间,而且刚好和埃努斯庄园遭逢巨变的时间吻合。
这倒解释了这个空间为什么能她有如此大的压制,魔神并不使用魔法——当然,它们也有赐予神迹的能力(如果那能称得上是神迹的话),但那是一种古怪的力量,更深沉,也更阴冷,如果魔法是有味道的清水,那么魔神的力量就是沼泽,会将踏入之人吞噬,直到窒息而死。
萨拉菲尔放下木雕,继续视察周围。房间里到处铺满了灰尘,显然房间的主人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这里了。除了一张破破烂烂的床和发霉了的橱柜之外,这里居然还有一张书桌。
萨拉菲尔拿起上面的一本书,纸张上的文字因为潮湿而晕开,只能依稀看清书名《奶酪的发酵》。
剩下的几本书则讲述了精油的萃取过程,其中一本叫《芬芳之水》的书籍尾页还夹了一张折成三角形的油纸,萨拉菲尔将它展开,纸上画了一套简陋的蒸馏器,作者在分液漏斗的出口做了一些改动,并做了笔迹,表示这样能更方便的分离精油和纯露。
“……好业余的用词。”不太像是专业人士,更像从事基础工作的劳工凭借经验总结出来的。
既然这个房间的主人会写字,许多麻烦就有解决的可能性了。萨拉菲尔打开了所有的抽屉,翻箱倒柜,在收获了几只惊慌逃窜的盲蛛和无数个喷嚏之后,她终于在床垫下找到了一本日记。
“奥勒·利安。”萨拉菲尔啧啧道,“现在居然还有人会写日记,真是一个怪人。”
「8月9日,阴。爸爸带我去马厩,说以后这里归我保管。马厩很臭,我还不小心踩进了马尿里,现在我的靴子湿漉漉的,还有一股冲鼻的味道。唉,我想去厨房帮工,洛丽丝太太很喜欢我,经常偷偷塞奶酪块给我吃。」
好丑的字,萨拉菲尔想道,一个人如果拉稀过多导致屁股肿痛,他的母亲还强迫他用腚沟夹着笔,最后就会写出这种字。
「6月15日,阴。今天惠勒老爷夸奖了我,因为我把马儿照顾得很好,老爷问我想要什么,我说我想吃蜂巢,老爷就赏了一大块蜂巢给我,蜂巢很好吃,就是太甜了。爸爸说如果明天我能让嘉莉小姐也过得开心的话,还有可能得到蜂巢,其实我暂时不太想吃它了,但爸爸好像还没吃过,我想让他也尝一尝。」
「6月16日,晴。嘉莉小姐,她太美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女孩。她头发的颜色就像蜂巢一样,但她的微笑比蜂巢还要甜美,真希望每天都能见到她。」
「7月1日,晴。嘉莉小姐发现我识字了,她说很少见到像我这样识字的仆人小孩,还说会记住我的名字奥勒,一个会写字并且写得很丑的男孩。我高兴又窘迫,我不能再写那么难看的字了。」
萨拉菲尔翻过一页,从这里开始,奥勒·利安的笔迹越来越规整了。
「8月16日,晴。嘉莉小姐要举办舞会,我代替黛西为她誊抄了嘉宾名单,她夸奖我的字有进步,我好高兴。」
「8月27日,小雨,但天气还很暖和。嘉莉小姐带着黛西偷偷跑出去玩,黛西偷偷告诉我,嘉莉小姐最近很喜欢去一个叫罗杰的行脚商那里买东西,罗杰和惠勒老爷一般年纪,据说脾气很和蔼,但远没有惠勒老爷体面,黛西不喜欢他,她觉得罗杰的头发总是油油的,很脏。」
「8月30日,小雨。今天下雨了,嘉莉小姐没有来马场,下午我在看到她站在阳台上,衣服好像都被打湿了,希望她不会着凉。」
「9月3日,大雨。惠勒老爷和葛丽泰夫人对嘉莉小姐大发脾气,还把她关在房间里。黛西不肯把原因告诉我,无论我怎么死缠烂打都不肯,只告诉我嘉莉小姐发烧了,但我这几天一直没看到大夫或者巫医上门,不知道嘉莉小姐怎么样了,一想到她,我就睡不着觉。」
「9月5日,今天还是没有任何大夫或者巫医上门,我决定明天偷偷从阳台翻进嘉莉小姐的房间,即使老爷要用鞭子教训我。」
「9月6日,晴……今天,我偷偷翻进嘉莉小姐的房间里为她送药,她躺在床上,被子下面什么都没穿,我吓了一跳,让嘉莉小姐看到了我笨拙的样子,幸好她没有在乎。她邀请我去床上一起躺着,这怎么可以呢?我拒绝了,但嘉莉小姐的表情像是要哭了,她的眼泪让我心碎,最后我还是逾矩了。她紧紧抱着我,皮肤滚烫,我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像是柑橘。」
「9月10日,晴。嘉莉小姐又来马场了,一如之前那样活泼快乐,看来她的病情恢复得很好,这样我就安心了。她挑了一匹白色有红斑点的小马,取名叫小狗,嘉莉小姐真是一个童心未泯的人啊。嘉莉小姐还给了我好几块蜂巢,她竟然记得我喜欢吃什么,我还可以分给爸爸,她的心肠真是太好了。」
奥勒·利安的落笔越来越稳健,可以说是有一点造诣了。
萨拉一口气翻了几十页,基本上都只是写了一些日常的杂事,对父亲身体的关心以及无穷无尽的“嘉莉小姐”——如果把关于嘉莉·埃努斯的这部分删掉,这本日记里就变得很贫乏了。
萨拉菲尔只注意到了一句话,是关于她的,在她离开坠星城后,嘉莉好像很羡慕她,她曾向奥勒表示自己想到远方游历,要他为自己牵马。
直到第三年的初秋,局势才有了变化。
「8月12日,晴。我成功改良了老式蒸馏器,惠勒老爷为此提拔了我,允许我在书房工作,这样我就能经常看到嘉莉小姐了。」
「8月30日,阴。嘉莉小姐一大早就坐着马车出去了,回来的时候脸色非常难看,并且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久,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我真替她担心。」
………………
「9月15日,嘉莉小姐要嫁人了,惠勒老爷为她在沃原城寻了一门亲事……我感觉胸口像火烧一样疼痛,天啊,我快无法呼吸了。嘉莉小姐让我明天晚上去马厩见她,可我不敢面对这一切,不知道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她是不是也不想嫁人?她是不是想我骑着马带她离开?我快疯了。」
「9月17日。昨夜晚宴过后,我来到马厩,她身上披了一件深色的斗篷,我本以为她是想让我带她逃走,但当她掀起斗篷时,我发现她什么都没有穿。嘉莉小姐将我推倒在干草堆上……然后一些很美妙的事情发生了,我感觉自己像一条小船,在玫瑰色的海洋上漂流,任由起伏的海浪将我带走。马厩还是那样,处处都是马尿的腥臊味,但我完全不记得了,我的脑海里只有柑橘的甜香。那是我人生中最幸福,也是最痛苦的时刻,很快她就会属于别的男人,我真希望太阳永远都不会升起。」
从9月18号开始,嘉莉·埃努斯离开了相当的一段时间,日记中没有提及原因,萨拉菲尔猜她应该是被送去沃原城和未婚夫培养感情了,这段旅途持续了将近一个月……也就是这段时间,奥勒·利安的日记里出现了魔神的踪迹。
「9月20日,阴。今天我去市场采买彩色墨水时,遇到了一位来自格雷格的商人,他一眼就看出了我的苦恼,并告诉我有一位宠爱信徒的伟大神明可以实现我的愿望。这太荒谬了,世界上最伟大的神是三神,这可恶的异教徒,怪不得他年纪轻轻,面容却如此老迈。」
「9月29日,洛丽丝太太告诉我等嘉莉小姐一回来,庄园里会连续七天举办最盛大的宴会,然后埃努斯家就要搬到沃原城去了。可恶!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10月1日,大雨。午睡时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我向一座木雕祈祷,然后惠勒老爷忽然因为我对蒸制精油的技艺而格外看重我,并答应将嘉莉小姐许配给我。梦醒了,我回到了现实,可现实才是噩梦,我宁愿一睡不醒。」
「10月12日,阴。洛丽丝太太告诉我嘉莉小姐快回来了,一整天我都魂不守舍,最后莫名就来到了集市,又见到了那名来自格雷格的异教徒商人,他给了我一个木雕,正是我梦中的那个,却没有收钱。没有一个商人会那么慷慨大方,但我还是忍不住收下了它。」
「10月15日,小雨。我又做了那个梦,明天嘉莉小姐就要回来了,我该怎么办?我该向木雕上的神明祈愿吗?可这么做我就背叛了三神……伟大的天父啊,请阻止这场婚姻吧!我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10月16日,阴。嘉莉小姐回来了,她一直回避着我,我能感觉到。」
「10月18日,对不起,父亲,我背叛了三神,天父没有回应我的愿望,我死后一定会被投入深渊,在火油中烹煮。」
「10月22日,明天就是最后一场宴会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回应我吧,伟大之主,请您回应我的愿望吧!」
10月23日后面虽然还有日记,但已经没了日期,而且笔迹非常潦草,萨拉菲尔费了一点时间来辨认这些字的意思。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不是我的愿望啊,我只是希望嘉莉小姐能属于我一人,希望这场婚约能被解除,为什么嘉莉小姐会变成怪物?乌诺啊,她杀了好多人,洛丽丝太太、黛西、葛丽泰夫人……还有爸爸,这就是我背叛天父的惩罚吗?拜托了,如果这是一个噩梦,请让我醒来吧!」
「这几天庄园里来了不少法师,幸好嘉莉小姐没有被他们发现,但不过多久卡文迪许就要来了,他们一定是来杀死嘉莉小姐的,还有那些逃走的宾客们,即使没有法师,雇佣兵们也会陆续登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嘉莉小姐……她本该安安心心地成为一位伯爵夫人,享受着幸福又安稳的生活,而不是像怪物一样被杀死……不,所有人都不应该死,只有我……我死后会被投入深渊的……一定会的……」
萨拉菲尔翻到最后一页,只有短短一行字,墨水被眼泪浸湿,晕了开来,变得难以辨识。
「求求你,伟大之主,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拿走我的一切吧,请不要再让嘉莉小姐受到伤害了。」
#上一章有姑娘留言表示对嘉莉的第一次有疑问,回答也有猜测是被强迫的,这里统一解释一下。
首先并不是被强迫,嘉莉决定委身于脚行商的原因是“错误的家庭教育” “叛逆期” “渴望父爱”等多重原因造成的,而且确实有作践自己来报复父母的成分,想借这个机会看看父母的反应。
父母朝她大发雷霆,她本人的心里是既高兴又痛苦的,前者是因为挑战父母的权威所带来的快感,后者比较复杂,有自断后路的后怕,也有从父母对她的处置中意识到自己确实只是父母手中的工具的绝望,以及她付出如此代价却只换来这样的答案的自嘲等等。
#以及之前就有老读者说了我这篇比《无英》放开了很多,其实也跟小说的背景有关。《无英》发生在闷骚、有耻文化的11区,所以角色对这方面会比较拘谨。
至于西幻,一方面是因为西方背景,另一方面是因为我的入坑作(仅限小说的话)是《冰火》和《猎魔人》,所以……嗯,大家应该都懂的【
《A Song of Ice and Fire》都被揶揄是《A Song of Sex and Kill》了,《猎魔人》第一卷《最后的愿望》刚开头就上路了,术士圈更是贵乱典型,它们确实影响了我的写作风格,不过这里毕竟是绿江,肯定还是会收敛的_(:з」∠)_
所以本文在这方面的态度是非常开放的,无论是性向、性癖还是性本身。一些角色如果给人以可悲的感觉,也不会纯粹是因为性,而是这背后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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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萨拉菲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