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雀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抛砖引玉（下）

风荷山庄少主在荷塘打捞东西闹出不小的动静，庄子里的好些管事、仆从和部曲纷纷被叫过去想办法，荷塘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然而，却有人守在最外边，不让外来的客人们近前围观。若有人问起到底在打捞什么，风荷山庄的人却又讳莫如深。

一群人在荷塘中，从白日翻找到夜里，直把婷婷袅袅的琼花碧叶搅得残败凋零。夜色如墨，星月无光，姚选命人拎着灯笼，围在打捞人的四周，光影交错之中，荷塘中央人影晃动，人语喧嚣。

突然一人高声道，“找到了！”宛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开了整个荷塘。众人望过去，只见昏黄的光晕之下，映出一道剪影，一只长臂高举着一把裹满泥的长刀。

姚选喜出望外，接过刀仔细端详一番，确认是白日里所见的那把刀，激动地握着刀往荷塘外走去。

可就在此时，黑夜里青光一闪，霎那间一根套马索飞来，套住了姚选手中的刀。那套马索非寻常绳索，是一根细长的铁链做成，铁链绷直一拉，旋即扯走了刀。

姚选立即认出这根铁链套马索乃鲜卑人辗迟山的兵器，他气急败坏地喊道，“辗迟山，你好大的胆子，敢抢我风荷山庄的东西！”

辗迟山早偷偷潜进荷塘，游到姚选附近，浸在水里躲在荷叶之下，待时机一到抢下刀后便立即没入塘中，淌着泥水遁去。姚选只见前方荷叶悉悉索索地摇动，欲待追上前，就听见半空叮当声响，两个人影掠过头顶。

辗迟山像条泥鳅般滑过熙熙攘攘的荷叶，抵达岸边时刚一露头。一把镔铁琵琶兜头敲来，辗迟山一只手拼命地护住刀，另一只手甩开手中铁链套马索。眼看套马索要套住使镔铁琵琶的人，那人只好收回琵琶荡开套马索，一个后空翻躲开。

不待使镔铁琵琶的人让开，又有一根篦篥直刺而来，辗迟山扔向镔铁琵琶的套马索来不及收回，但篦篥当即就要刺中自己抱刀的手臂，他仍是不肯放手，回转身将刀护在胸前。

扑哧一声，篦篥从辗迟山后背刺入透胸而出，辗迟山当场毙命，临了前，仍死死地抱着刀，痛呼，“刀是我的...”

两个龟兹乐人扒开辗迟山，抱琵琶之人取出环首刀。二人还来不及细看手中长刀，昏暗的光下，一道巨大的人影缓缓罩上二人。两人侧目望去，一位身材魁梧手拎狼牙棒的柔然人走到近前，那人脸上一道扭曲的刀疤，看起来十分恐怖。

两位龟兹乐人心中一惊，“柔然煞星，扈罗虫！”

柔然人扈罗虫，“算你们识相，乖乖把刀放下，姑且饶你们一命。”

龟兹乐人丝毫不惧，抱镔铁琵琶的人随意拨弄了两下手中琵琶，发出铛铛声响，道，“有本事就来抢！”

扈罗虫当即甩开狼牙棒砸向使镔铁琵琶之人，那人举起琵琶横挡，哐当巨响，他手腕剧痛，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掀得后仰，镔铁琵琶当即被狼牙棒砸破，跌落在地。

不待那人喘口气，狼牙棒又转瞬挥来，那人将手中的环首刀扔给同伴，大喊一声“快跑！”狼牙棒顷刻间砸中此人当胸，就见血肉横飞，那位龟兹乐人当场毙命。

使篦篥的龟兹乐人见同伴惨死，抱着刀吓得腿软，连滚带爬地朝前逃。扈罗虫大踏步追上，甩开狼牙棒捶向此人后脑勺。顷刻间这位龟兹乐人脑袋开花，脑浆迸裂，而为之献出性命的环首刀跌落在地。

扈罗虫俯身捡起长刀，面无表情地握着刀朝前走。山庄后院一时静谧，好似被他凶煞威慑住，蛇虫鼠蚁皆噤声退散。然而不待他走出几步，十几个人无声无息地围拢过来。

扈罗虫冷冷道，“猎刀人？你们的帮主难道没跟你们说过，遇见‘柔然煞星’要绕道走么？”

那位使雁翅刀的人虽然被刘婉切断了手筋，无法拿刀，但他站在后头指挥，“少废话，都是来抢刀的，大家凭手上的功夫说话，咱们一起上！”

十几个猎刀人各举长长短短大大小小不同的刀，将扈罗虫围在垓心。各人刀法不同，出手快慢和角度皆不同，在一片眼花缭乱的刀光之中，扈罗虫手中的狼牙棒忙不迭地应付。此刻，他的狼牙棒虽然威猛，但顿时显得有些笨拙，一不留神身上连中两刀。

扈罗虫怒极，狼牙棒直朝其中一人挥去，旁有两位猎刀人忙抢上来救同伴，三人同时举刀架住扈罗虫的狼牙棒。见他身后空门大开，围攻的猎刀人便趁机挥刀砍向扈罗虫身后的破绽。

哪知扈罗虫用得乃疑兵之计，他骤然转身将狼牙棒甩向迎上来的数人。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将众人掀翻，几人手中长刀皆被狼牙棒摧断。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刚才背后那三人奋不顾身挺刀而上，刺入扈罗虫后腰。扈罗虫闷哼一声，仍是屹立不倒，狼牙棒回转挥来，背刺的三人顿时面目全非，满脸血肉模糊，捂着脸痛苦地哀嚎。

其余猎刀人顾不得去救同伴，趁他转身的机会提起长刀断刀从上下左右四面八方挥来，受了伤的扈罗虫拎着本就有些笨重的狼牙棒变得行动迟缓，狼牙棒大失威猛之势，无法完全护住周身破绽，好几把刀同时插入他周身。他的手动了动，终是再无法拎起手中的狼牙棒，壮硕的身躯轰然倒下，摔出一把泥泞脏污的环首刀。

猎刀人拾起环首刀，扶着受伤的同伴，几人一边举刀防范着四周，一边退走。云破月出，夜枭低鸣，树梢无风自动。一丝不易察觉的金刃破空之声顿时响起，瞬间便有几个猎刀人惨叫，当中有人惊慌道，“有暗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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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小煞与王戬下完棋后已是深夜，恰遇刘婉从外面回来，二人邀他一起饮酒，用些宵夜。三人推杯换盏讲些江湖趣闻，一时畅快，几杯下肚后小煞不胜酒力，歪在了案几上。

王戬让小虫将小煞带去安置在小院空房后，便问刘婉，“现在杀到哪里了？”

刘婉，“整个风荷山庄的胡人都出动了，只是有人着急出手，有人还在观望。死了好几拨人，凡碰过刀的，几乎无一人活下来。”

王戬，“姚梧呢？他现在是个什么态度？”

刘婉，“他一直派人监视刀的去向，暂时未动手，只着人将山庄围得密不透风，放人不放刀。按照你的推测，他估计是想等今夜山庄里的胡人抢刀杀得差不多了，明早再出来做戏一番，让大家把刀交给他。”

王戬点点头，“得亏风叔这把假刀来得及时。”接着他看向刘婉，“明日山庄生变，会有一场大战等着你，你要小心！”

刘婉，“我省得，你出去后也要小心。”

王戬，“你放心，有风叔在，他会保护我。”说着，他故作不满道，“我把小煞留给你，让他从旁襄助于你，给他一个为美人大现殷勤的机会，便宜那竖子了。”

刘婉扑哧一笑，“小煞可是银铃郡主的人。”

王戬对刘婉的话很满意，再次提醒道，“九剑门的人，此刻应该早潜入了风荷山庄。这是你我二人第一次分开执行任务，我不在你身边，凡事多留个心眼。”

刘婉不耐烦，“好啦！你这人比我阿姨还啰嗦，我早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女娘了，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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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初升，天光透亮，驱散了山间一夜阴霾，然而风荷山庄却笼罩在一股恐怖阴寒的氛围之中。风景秀美的山庄内，处处散发着一股腥臭难闻的气息，仆从们从各个角落抬出一具具鲜血淋漓的尸体，这些人死状可怖，有人身首异处、有人面目全非、有人肚肠横流，惨不忍睹。

一畦菜地之中，一位蓝袍棕发的契丹人盘腿席地而坐，他浑身染血，双手握着两把铁钩，腰间别着一把环首刀。那把刀自昨夜从荷塘中捞出，辗转几经人手，裹满泥污和血迹，早看不清本来面目。

契丹人戒备地看着四周，周遭或明或暗，埋伏着各路人马。这时，前方隐隐传来一阵骚动，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兵刃。定睛一看，是山庄主人姚梧领着一众人赶来，他身后还跟着胡侯和清凉山三位得道高僧。

姚梧走上前，朝四方拱手，“各位都是受梧邀请，专程为参加‘诸胡会盟’大会而来。我们相聚在此，本是为了集众人之力，商讨如何夺下这把专克胡人的利器。眼下为了这把凶器，大家反而互相残杀起来，伤了和气，让梧好生自责。”

“如此抢来抢去，杀来杀去，也不知何时是个头，到头来害死了诸多兄弟。诸位不如现身，这把刀到底要如何处置，大家今日就做个商定。我们江湖中人重信守诺，今日约法三章，把话说清楚，往后大家依照约定行事，若是有人敢违约，那就算与今日盟友为敌，大家群起讨伐他，就让他无法在江湖上立足。”

“好！”姚梧话音一落，立即有人叫好，“梧公此言甚是，这大会也不用过几天召开了，今日许多江湖上的朋友都在，咱们今天就会盟，把话说清楚！”

言罢，除了早就窥伺在一旁的胡人，树梢上、丛林后、草堆中又钻出许多人来，大家都围在了菜地四周，听胡侯说话。

见人几乎都到齐了，姚梧当即道，“各位，近半年自龙雀刀重出江湖，胡人便接连遭殃。先有上党郡黎公和越公两府一百多号人被杀。接着拓跋鲜卑被指有谋逆之心，清凉山沙门混战死伤无数。而昨夜这把刀一现身，有多少碰过刀的兄弟惨死！”

“总之，此刀沾过无数胡人的血，煞气极重，若与克虏刀法同用更是威力倍增，专克我胡人，于我胡人极为不利。这把刀绝不能再继续留在汉人手上，需得由我胡人擅加保管和利用，否则将为我胡人带来不可估量的灾祸！”

刚刚现身的石公眼睛一眯，看向姚梧，“龙雀刀要留在胡人手上，那该留在谁手上？要擅加保管和利用，该如何保管和利用？”

此话一出，周遭之人沸议成一片。

姚梧看了眼石公，心中无端地咯噔一声，他向附近的一位羌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出声道，“今日既然有许多江湖人士到场，咱们正好做个约定，此刀见者有份，但该归一位名望与实力兼具之人妥善保管。咱们推举此人为‘诸胡会盟’盟主，今后各位盟友若有困难，便请盟主携龙雀刀出面，替大家摆平就是。”

石公，“推举一位盟主来保管？焉知这刀到了那人手上，会不会被拿去害别的胡人？”

人群中有人道，“要不把刀熔了，既然这刀到了谁的手里都是祸害，不如直接把刀毁了。”

此言一出，得到了几个小族胡人的支持，纷纷附和道。“这玩意儿既然煞气太重，那就该毁了，谁也不能留。”

立马又有人高声道，“刀毁了多可惜！我同意推举一个盟主，把刀交给盟主，大家也不用抢来抢去，互相伤害，有什么事请盟主携刀出面调停和解决。”

“盟主？那谁又能担当盟主？不会是你姚梧吧？”石公身旁的希公讥讽道。

墨公补充道，“那如何能行，若是姚梧当了盟主，咱们置胡侯于何地？”

人群中的人道，“梧公有何不可，论名望，梧公乃羌人贵族，他们一族有大名鼎鼎的七星望月刀和昆仑刀法；论实力，梧公家财颇丰，家中部曲精良；论人品，梧公仗义疏财乐善好施，礼贤下士待人宽和，若是龙雀刀在他手上，他绝不会行滥杀无辜之事。”

人群中一片沸腾。姚梧见状，不待群雄出声同意，立马先发制人道，“既然诸位如此信任我，也为了我胡人团结和睦，不再让此刀引起纷争，伤我胡人，那我勉为其难，接下这凶煞之物，替大家保管。今日我们结盟约定，将来各位盟友但凡有任何困难，我姚梧定会携刀来全力襄助！”

他言罢，众人默然。这时半空中‘噗嗤’一声，一个清亮的声音格外突兀地响起。

众人朝声响处望去，只见一位一身胡服骑装，面容清丽的妙龄少女，怀抱着一把环首刀坐在不远处一座茅草亭的檐顶上。“梧公煞费苦心地闹了这么些日子，原是想自己名正言顺地拿走龙雀刀为己所用，号令诸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