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雀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慈母

赶跑了姚选和他的仆从，两人回到房中，正好看见从外面回来的风叔。

王戬将白日里与玉树道人等人说起的，有关姚梧筹办‘诸胡会盟’大会的用意跟风叔讲了。

风叔，“他真正的用意，可能不止于此。”

王戬，“想必风叔今日出去打探消息，眼下对姚梧此人已另有了解。”

风叔，“姚梧如今暂代这一族的族长，地位却相当尴尬。”

“他与小煞的父亲姚栋虽为一母所生，却非同父。当年姚栋的父亲去世后，姚栋的母亲很快就抛下年幼的姚栋兄妹改嫁，兄妹二人是吃族人的百家饭长大的。姚栋成人后，率领会使昆仑刀法的族人跟着姚宽四处征战，立下赫赫军功，当时姚梧并未在他身边。”

“姚栋立功挣得不少赏赐和田产，并领了军职，还为族人争取了陈留郡这样好的地方安顿下来，可以说他们一族是靠他才发迹起来，因而姚栋在族中威望极高。但他做了官以后，他母亲又带着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姚梧来投奔他。”

“姚栋接纳了自己母亲和弟弟后不到两年，就身染病重，彼时小煞年幼，他膝下也无他子，他母亲便在姚栋临死前让他立姚梧为族长。姚栋拗不过老母亲，只好让姚梧暂代族长，将他们族人世代相传象征着族长之位的七星望月刀留给了幼子。”

“这族中大部分人都是曾经跟随姚栋征战的下属，认为姚梧既无军功在身，于本族并无贡献，还是后来才投靠过来的，对他向来不服。再加之姚夫人有娘家人在背后撑腰。所以族中人心里并不认姚梧这个代族长，都默认他的族长之位迟早要还给小煞。”

王戬，“姚梧未必没有做族长之心，他当族长这些年，难道就没有以权谋私，想办法利用手中的权利笼络姚栋旧部，抑或是其他族人的支持？”

风叔，“不是没有，而是他笼络不住人心，这些年他的风评在族人中越来越差，反而是姚夫人和小煞母子二人，更得族人赞许。”

“姚栋去世后，姚老夫人坚持要求和姚梧搬到风荷山庄去另住。姚夫人担忧族人说她不孝，起初始终不肯同意，逼得姚梧只好召集族中耆老，说明是姚老夫人自己的心意，姚夫人才同意分家。”

“姚老夫人在风荷山庄，生活奢靡挥霍无度，霸着族中田产，中饱私囊，还克扣给姚夫人和小煞的份例。族人常有怨言，但姚夫人从不责怪家姑，每年都拿出自己的钱粮补贴受到侵占的人家。”

“就在去年，小煞曾遭刺客暗杀，幸亏他武艺高强才未受伤。这件事在他们一族中也曾引起不小的轰动，许多人都揣测，是姚梧派人刺杀小煞。但没有真凭实据，最后不了了之。不过这事之后小煞的学识武功修养颇得族人的认可和赞誉。”

听到此处，王戬眉毛一挑，“姚夫人可谓是煞费苦心啊！”

风叔，“姚梧虽然没有成功拉拢族人，也不是毫无收获，这些年他不断地送钱粮给羌人首领姚宽，去年他终于与姚宽攀上亲，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姚宽的侄儿。”

听到此处，王戬眉心微皱。

风叔，“姚梧有了这座靠山，好似有了底气，更加不愿放手。只是眼看小煞年纪渐长，再过两年就要按族中约定承袭族长之位，说不定还要出仕。姚梧心急之下开始广交才俊，招揽门客，希望有人能替他想办法，争取族长之位。”

“自刘娘子携龙雀刀和克虏刀法重现江湖，羌人中突然开始流传起一个说法，说龙雀刀和克虏刀法能克制七星望月刀和昆仑刀法，若是能将龙雀刀和屠虏刀法据为己有，不仅能号令羌人还能号令胡人。”

王戬，“这传言应是九剑门编造的。”

风叔犹豫了片刻，“郎君高见，卑职轻而易举就查到了姚梧结交九剑门。”

“去年，有位门客毛遂自荐，进了他的风荷山庄。我顺藤摸瓜，发现从散布传言，引荐江湖豪侠给姚梧认识，到广发英雄帖，筹办诸胡会盟大会，都是这位门客出谋并一手策划。而这位门客，常与九剑门几位统领麾下的持剑人接头，留下过许多蛛丝马迹。”

王戬目中精光一轮，少顷道“不怪姚梧不聪明，只是他背后之人，实在太厉害了！”

刘婉尚不明王戬之意，只道，“人总是会被利益诱惑，蒙蔽了心而失去理智。”继而感慨道，“族长之位哪那么容易被夺，就凭一个传言，一把龙雀刀？就算他真的能得到，龙雀刀能敌得过这象征着血脉和出身的七星望月刀在羌人心中的地位？能敌得过族人对姚栋的拥戴？能敌得过姚夫人和她背后家族的护子之心？姚梧把这些事想得未免太简单了！”

王戬抿了抿嘴，只对风叔道，“风叔，有件事要托你尽快去办。”

***

任务紧急，风叔领了命便立即出门着手去办。

王戬对刘婉道，“能不能陪我出去走走？”

刘婉一愣，今天傍晚遇见了姚选一群无赖，王戬差点受伤，此刻不顾外间危险要出去走走，应是心情十分不好。

刘婉笑道，“也好，我们出去透透气。”

小院离荷塘不远，两人并肩在塘边踱步，一时无言。

暮色四合，月朗星稀。塘中蛙声一片，虫鸣唧唧。凉风习习，拂过荷塘，万叶千声，簌簌低语，荷香满怀，沁人心脾。这时，荷塘边杂草堆中突然升起了万千流萤，在二人身侧缓缓浮动，好似徜徉在流淌的星河之中。

看着明明灭灭的流萤之光，王戬突然开口问，“你的阿母和阿姨是怎样的人？”

刘婉想到近来见过的姚夫人和姚老夫人，缓缓道，“我母亲出自陈郡蔡氏，是大名鼎鼎的才女。当年蔡氏一族南渡初到建康，群贤慕名拜访，满座才俊清谈，我母亲在屏风后与他们辩驳，才情奇拔，辞藻精丽，竟无一人能敌。一时美名远扬，求亲的人踏破了蔡府的门槛。”

“可我母亲偏偏早已心属南渡路上，前来救护蔡氏满门的大英雄，也就是我的父亲。眼看着外祖和外祖母要给母亲议亲了，母亲心急如焚，想要偷偷离家去襄阳找她的大英雄。可建康距离襄阳千里之遥，她只不过是个柔弱女娘。”

“好在她的贴身婢女是蔡府部曲首领的女儿，自小习武，身强体壮又会些拳脚功夫。我母亲带她一起偷溜出府，她一路照护母亲，二人终于赶到襄阳。”

“当时我父亲吓了一大跳，哪有女娘千里迢迢自己送上门来求亲的。他虽万分欢喜，却又担忧。我母亲是世家贵女，而我父亲却出自寒门。这天下儿郎虽以求娶世家女为荣，可到底门不当户不对，不被世人看好委屈了我母亲。”

“母亲却道，如今她已从家里了逃出来，若是传出去，名声自然也不好了。父亲要么去建康提亲娶她，要么她就死在襄阳。父亲只好上门提亲，外祖和外祖母也拗不过，只得应了这门亲事。对外还传出佳话，说是蔡氏一族为了感谢刘大侠的救护之恩，决定将女儿嫁给他。”

王戬莞尔，“世人只道刘襄阳是大仁大义的大侠，却不知刘夫人也是有勇有谋的奇女子。”

刘婉，“你看，我从家里偷跑出来可是有家学渊源的。我生母留给我的，大抵是告诉我自己的幸福要掌握在自己手中，要自己勇敢地去争取。”

两人相视一笑。

刘婉，“我阿姨就是那位随我阿母偷跑到襄阳的婢女，阿母临终前将我托付给她，并告诉阿爷，只能由她来抚养我。母亲去世后，阿爷既伤心又愧疚，无心再娶。直到三年后，他见阿姨照顾我尽心尽力，便纳她做了继室，起初阿姨坚持不肯生育孩儿，只道我尚且年幼，怕自己的孩子出世后我会受委屈。直到我五岁，她为我请了学文习武的师父，才生下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王戬，“虽不是你生母，却胜是你生母。”

刘婉想起自己的阿姨，“我阿姨也不易，她以仆婢之身抚养我、嫁给父亲又生了五个弟弟，起初饱受非议，直到近些年，襄阳城才渐渐开始对她心悦诚服。别人都说为人母者十分幸苦，可为他人母者何尝不会更幸苦。世上的母亲有千万种，她大可以选择事事迁就我好吃好喝地把我养大这一种，可她做我母亲不仅尽心还尽了母亲该有的管教之责。”

王戬听得红了眼眶，嘴角一弯，“你的生母和养母都是聪慧之人。”

刘婉，“所以我从小就想，或许老天爷收走了一个人的母亲，会在别的地方补偿他。看看今日的姚梧和姚选，你说姚老夫人当初若不抛弃姚栋，姚栋还会成为名震天下的将军吗？”

王戬心知她此番言语是在安慰她，心间生出一股柔柔的暖意，好似有小荷绽放，花瓣轻柔地撑开一角。他看向她突然展颜一笑，“我从前不觉得老天会补偿我，但我现在不这样想了。”

夜幕下刘婉脸上升起一抹绯红。突然想起一事来，“你是说你义父吗？虽然你母亲抛下你，可还有你义父抚养你。”

王戬嘴角一弯，“小坏蛋，最近越发地调皮了，你明明知道我说得是谁。”

刘婉故作不知，“那还有谁能补上做你的母亲？夜娘么？”

王戬眉毛一掀，“那也行阿，夜娘看起来是个会疼人的，不像有些人，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遑论照顾别人了。”

这下轮到刘婉大怒，作势要捶他。王戬一边躲一边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刘婉，“我是女子，不是君子，你饱读圣贤书，没听过圣人的话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两人你追我赶，在荷塘边上嘻嘻哈哈地打闹起来。

丛丛荷叶之后，引着小煞过来的小虫见了，问，“郎君，我们还过去么？”

小煞叹了口气，“不用了，本来就是有缘无份之人，就不要再去打扰他们了。我们回去温书吧，功课落下了，阿母会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