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雀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挚爱

金轮自伏牛山缘缓缓升起，穿透朦胧的晨雾，为汉水对岸的樊城披上金色的铠甲。

刘婉登上襄阳城北城门，迎面而来的兵士纷纷躬身行礼。她遥望四周，城池坚固，甲戈齐备，军容整肃，不禁满腔振奋，她已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可是心中没由来地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之感，这样重要的时刻，遗憾没有那个人在身边，突如其来的怅然，让她意识到，她还需要去适应。

可转瞬她又自嘲和不忿起来，没了他难道自己就过不好了吗？他在建康宫不知道多逍遥自在呢！没了你他照样能过得很好！

想到这里，她便心痛得无以复加，想到他正陪着自己的母亲，装出一副母慈子孝。想到他正享受着众星捧月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和他前半生都不曾拥有过的荣华富贵。想到他接纳了张嫣，有美人在侧，温香在怀，软语解忧，何愁不能天长地久呢？

再看看自己，不过是对方人生路上的过客罢了，何必当真，他只不过是在每一个人生关键时刻做出正确选择而已。

刘婉越想越气越想越不忿，狼心狗肺负心汉，让他滚一边去吧！她要振作起来！他都不在乎我，我再也不会在乎他了！

想着想着，她的眼圈红了。

“你在想什么？”站在她身旁的宇文城问。

刘婉感受到自己的哽咽，无法开口。

宇文城哂笑，“刚才我随你走上来，见你意气风发雄心壮志，可你走到这里停下来看向汉水又突然发起呆来，你的心思在变，因为你的眼神在变，你在想什么？”

他好像是在问她，又是在自言自语一般，“我不明白，你在江湖的风霜刀剑中横行霸道从来不怕，你在遭遇父亲昏迷临危受命时也不怕，在检校大军你叔父当众为难你逼迫你时都不怕，这世上还能有什么事能让你红了眼眶。”

刘婉心头一震，他竟然看出她红了眼眶。

“不会是王戬吧。”宇文城问。

这是自她离开建康宫后，第一次听别人提这个名字，她慕地心中一痛，努力调整好心绪，尽力掩藏住自己的不自然，坦然一笑，“这样好的时刻，提他作甚，多煞风景！”

须臾，又道，“我在想，是谁害得我父亲昏迷不醒。若是被我抓住了，我定要亲手宰了他！”

宇文城，“我已让人回辽东去取千年人参，是货真价实的千年老参，有起死回生之效，你且放宽心，到时候定会让刘襄阳药到病除。”

***

王戬走进客舍，一抬头，见庭中杨花纷飞，子规啼鸣，他骤然停下脚步，仿若有种溺水一般的窒息感袭来。他慕然忆起，就是去年的这时节，他遇见了刘婉。

“何时能雇船出发？”王戬问。

张三躬身上前，“郎君，我们在岸边打听过许久，不巧所有的船只都说人满了，王五已带了文牒去了当地府衙，想请官府的人出面解决，想来很快便会有消息了。”

王戬点点头，他们去襄阳这一路走得十分坎坷，虽然无人敢明目张胆地为难他，但这一路上他们遭遇了马儿病死，马车坏掉，雇不到船只、客栈起火等等各种奇奇怪怪的事，甚至有段路因为被乱石堵住，他们不得不绕远。

但在他看来，都是小事，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人和事能阻止他去找刘婉。

他仰头，看纷纷扬扬的柳絮铺天盖地地落下，好似刘婉那日伤心欲绝的泪水，汩汩不止，他心中恍惚，不禁想，阿婉，你现在如何了？

阿婉，你现在如何了？你知道吗，你的难过我能体会，我现在也与你一样痛彻心扉，我憎恨这世上所有让我们彼此分离的人和事。

阿婉，听说你父亲被害，重病卧床，你替父接掌了襄阳城。我知道，你一定又欢喜又敬畏，你欢喜自己终于如愿以偿，能名正言顺地施展抱负和才华，但你很忐忑，怕辜负了众望守不好襄阳城。

阿婉，你此刻是否背负着沉愈千钧的压力，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难处，要是我陪在你身边就好了，凡事我可以为你出谋划策。

阿婉，你过得好吗？我知道，没有我你照样能过得很好，你这么厉害，定能独当一面，或许还能找到比我更好的人。但你不知道，我不能，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

阿婉，你知道吗，江南风光甚好，山软水柔，花儿娇艳，芳草萋萋，可是在我看来却一片灰暗与绝望，你离开了我，仿若抽走了勃勃生机，天地间的一切都变得了无生趣。

阿婉，你是我过去十六年来，遇见的最亮的一颗星，照亮了我漆黑无助的人生，指引了我前行，带我走向黎明。倘若你要离开我，我的人生将再度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阿婉，时至今日，我不得不承认，你是我此生挚爱。

可是我一闭眼，都是你当日决绝而去的背影，我好害怕，怕你恨透了我，恨透了遇见我，恨透了救了我，恨透我让你难堪，怕你的伤心欲绝会让你拼命忘了我。

如果可以，我想将我浓浓的思念寄托在北飞的鸿雁之上，希望她能带着我的念想送达到你的面前，让你明白我的心意，让你不要忘了我。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夜夜走进我的梦中，这样我就能与你在梦里相见，看见你的一颦一笑。让我麻痹自己，你尚未离我而去。

***

王戬紧赶慢赶，五日后终于抵达襄阳城外。城门口等着进城的百姓排着长长的队伍。兵士们面容冷峻，严格执行着盘查任务。

王戬想也没想，径直走到最前，向盘询的兵士递上文牒。

那兵士不悦道，“这位郎君，请排队！前头这么多人都等着，规矩不能乱。”

王戬身后的张三趾高气扬，“你可知我们郎君是谁，麻烦你看看手里的名帖再说吧。”

哪知兵士看了眼，反而鼻孔朝天，比之先前更加傲慢，“王戬？你不能进城。”

兵士的反应让王戬三人始料不及，张三怒道，“你什么意思？我们郎君可是...”

那兵士将名帖递回来，打断道，“我们刘大将军说过了，任何叫‘王戬’的人都不能进城，要我们守城的将士们认准这两个字，凡叫此名，无论是谁，就算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进襄阳城。”

王戬收好名帖，“你们这里管事的是谁，让他出来说话。”

兵士毫不留情面道，“就算咱们都尉过来了，叫‘王戬’的照样也不能进城。”

王戬亮出官印，“这是本官的印信，本官乃朝廷命官，进襄阳城是有公务在身。”

拦住他们的兵士仍是不肯松口，恰巧南城门都尉刘安刚好经过，上前询问发生了何事，那兵士三言两语讲了事情原委。

刘安一听‘王戬’二字，连名帖也不看就立马道，“刘将军有令，叫‘王戬’的都不能进城。”还是那句话，没有变。

刘安从前本来跟刘磊一个鼻孔出气，但前两日刘婉整顿他们这帮刘氏宗亲，在东城门外全军检校时当众责罚了刘磊又砍了刘洋，他现在已绝对服从于刘婉，不敢轻易惹这尊煞神。

王戬递上文牒，“刘都尉，本官受太子举荐，出任监军御史，督襄阳诸军事，这是太子手谕。朝廷已将公文送至襄阳郡府，刘都尉若有疑虑，可询问襄阳长史许进。”

张三和王五见自家郎君递上文牒，顿时扬眉吐气，等着对方被自家郎君的官威震住，乖乖让路。然则刘安一听是‘监军御史’不仅没有被震住，心中忍不住哂笑。

监军御史？督襄阳诸军事？这分明就是个朝廷派来监视他们，专向皇帝告他们状的官儿。别说刘婉有令，就算放在平日里，也是个不讨地方官府喜欢的主？

刘安又想到刘婉反复下令，‘有名‘王戬’者，实乃卑鄙小人，好胡作非为，切莫放进襄阳城’。便猜想，莫不是刘婉也不喜这位‘监军御史’来多管闲事？于是他有心想卖新上官一个好，为难一下这位御史大人。

他虽出身武将，但也久经官场，明白有些事明面上不能做得太露骨，于是露出一个假笑，恭敬地道，“那请御史大人稍等，骠下这就着人前去向许长史请示。”

言罢施施然地走掉了，既不招呼人认真接待王戬，又不见他‘着人去请示’。就这样，王戬顶着烈日在南城门外站了足足两个时辰，从上午等到下午，没喝上一口水没吃上一口饭。

张三和王五越等越不是滋味，察觉到那刘都尉应当是耍了他们。张三气不过，跑上前质问守城的兵士为何还不见许长史等人来接应他们。众兵士一脸无辜，只道自己只遵令行事，其余一概不知。张三欲待发作要大闹襄阳城门，结果被王戬拦住了。

张三既愧疚自己办事不力，又心疼起自家郎君来，多大仇多大怨啊，刘娘子何必这样不近人情。要知道，在张三的认知里，他们家郎君这样家世高贵地位尊崇人品出众相貌堂堂才华横溢的郎君，那是该刘娘子上赶着找他，而不是她这样摆出高姿态来为难他。

于是张三给王戬找个了阴凉之地，又搬了个石礅让王戬先去坐着休息，并主动请缨，自己守在城门口等消息。王戬等得也有些疲累，便也顺势坐了过去。

殊不知他这一走，他‘聪明’的下属张三便主动给他惹了桩麻烦，并为他召来了一顿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