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泉抱月 第19章 雨困云台寺（五）

十五年前，安王府。

“这不可能？三哥这么多年他待我一向不薄，他绝对不可能说那些话的！”安王刚从外面回来，听完安王妃的话，当即一口否定道。

“其实当时听到那些话我也不信。”安王妃紧握着他的手，“只是王爷，现在到底不比当年，三皇兄如今贵为九五之尊，你们往日再亲厚，到底不是一母所出……若非如此，此次带兵出征北境，他为何宁愿派从未带兵打过仗的老十去，也不派你去？说白了，他们到底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一句“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瞬间就戳中了安王最介意的地方，让他怎么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安王妃继续劝说着，“王爷，俗话说‘人无害虎心，虎无伤人意’，事已至此，我们绝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三皇兄身上，必须得早日为自己筹谋才是。”

“你这话是何意？”安王问。

安王妃四下看了看，贴在他的耳朵低声说着，安王听完当即脸色大变。

“你说什么？六哥他要谋反？”

安王妃担心被人听见，慌忙捂住他的唇，这才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我早先也不知道这事，还是早先我进宫的时候碰到了六皇兄，他才偷偷告诉了我这事……”

“六哥怎么能这么做？”安王愤懑道，“当初要不是三哥把他从北境接回来，他现在还在北境做质子，哪里有今日？不行，我得尽快去把这事告诉三哥……”

安王妃忙拦住他道。

“王爷，你糊涂了？六皇兄再如何，他也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来日若是他荣登大位，断不会如三皇兄那般待你，如果今日我们再能助他一臂之力，将来他定会更加看重于你，你在朝中也会更加位高权重。”

安王暗忖了片刻，摇着头似是下定决心般地道。

“无论是谋略还是才干，六哥都不如三哥，只有三哥坐在那个位子上，东明才能走向强盛、老百姓也才能有好日子过，所以……即便他以后真的把我发配到西南，我也认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六哥篡夺皇位！”

眼见着他已经出了门，安王妃不放弃地再次追上去，把他堵在门口声泪俱下地道。

“王爷，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昭儿考虑考虑吧？他还那么小，若是将来三皇后真把我们发配到西南那样的蛮荒之地，我打小吃惯了苦，即便重新过回以前的苦日子，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也甘之如饴，可是你忍心他跟着我们吃苦吗？”

想起自己那个才三岁的儿子，安王霎时就迟疑了。

“可是若是让六哥谋反成功，三哥三嫂还有怀锦他们怎么办？而且三嫂这看着马上就要生孩子了，如果在这个关头出了事，到时候他们一家人又该如何？”

安王妃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六皇兄再凶残，也不至于对三皇兄和青黛姐姐痛下杀手，到时候只要他登上了皇位，顶多就是把他们遣回封地，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

那时候她心里其实也没底，既然六皇兄能做出谋反的事来，肯定比谁都有手段，可是人都是有私心的，对于她来说，没有谁会比他和孩子更重要，她不能也不敢拿他们冒险，至于青黛姐姐……就当她这辈子对不起她，来世她当牛做马再回报她今生的恩情。

只是她到底还是不够了解这个六皇兄，他远比她想象的还要狠。

她现在都还记得那一天，那天下着好大的雪。

傍晚的时候，他一身血的从外面回来，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一样，一脸失魂落魄的。

“玉珍，三哥和三嫂……都没了。”

当时她虽然早已做好了准备，可是当时还是给震得一个踉跄。

“你……刚刚说什么？”

安王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眼底始终找不到任何焦距，空洞的就好像只剩下两个窟窿。

“回舟、秦桑、秦楚、怀笙，还有三哥和三嫂刚出生的女儿……他们都是我的至亲好友，现在都没了……都是我害死了他们，都是我！我就是个罪人！……”

看着他举起剑就朝自己砍了过去，安王妃一把抢过来，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王爷，这事和你没关系，都是我不好，当初如果不是我让你去帮助六皇兄，现在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怀曼看着床上忽然犹如陷入了梦魇一般的安王妃，赶忙把她唤醒。

“婶婶，你快醒醒，婶婶。”

往日里她向来起得很早，今早不知道怎么回事，都快辰时了还不见她起，她不放心便想着来看看她，一进门就看见她昏倒在门口，她把她扶回到床上，赶忙让丫环去把大夫请过来，这会儿看她这样，她还真有些怕。

安王妃勉强睁开眼睛，面前的人恍惚间就和梦中的人重合在一起，她猛地一下坐起身来，紧紧抓着那人的手，瞬间泪如雨下。

“青黛姐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平日里她总是贴心照顾着她，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已经是个年近半百的老人，怀曼总觉得她好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婶婶，你怎么了？”

眼底的焦距慢慢回拢，少女的模样落入眼帘，安王妃转过脸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哽咽着道。

“我没事，就是忽然……想起了你姨娘。”

怀曼这是第二次听她说起她姨娘了。

可能是以前记忆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一个人，最近频频听她提起，她不由得心生好奇。

“我姨娘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安王妃望着头顶的帐幔，思绪忽然就开始飘远。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最善良的人。”

怀曼听着她们之间过往，光是从她的话语中，当能感受到她们之间深厚的情意，忽的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满眼期待地看着她道。

“那我姨娘现在在哪？”

如果姨娘还活着，她就又多了一个亲人。

安王妃本来还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乍听到她这么一句，她脸上的笑瞬间就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哀伤。

“她已经死了。”

怀曼神色间难掩失落，不过看她情绪不太好，这会儿也就没有继续追问其中拿够的来龙去脉，正好这时候大夫来了，她便让大夫先给她瞧瞧。

“王妃没什么大碍，只是忧心过重，我先给您开两副静心安神的药，吃了应该就没事了，不过您脚上扭伤有些严重，需要卧床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大夫说。

之前只顾着担心她，怀曼完全没注意到她的脚扭伤了，这会儿听大夫这么一说，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脚已经肿了。

“婶婶，你的脚怎么扭伤了？”

安王妃眸光闪了闪，不着痕迹地就移开了视线。

“昨晚睡不着我就想着出去走走，估计是没注意在哪里给扭到了……对了，曼儿，你去让人把慧明师傅请到我房间里来，我有点事想问问他。”

怀曼本来还想问那她为什么又会昏倒在门口，看她好像很着急，她便出去叫丫环把哑僧请过来。

哑僧正在后厨忙着给怀曼熬药，听丫环说安王妃要见他，他身形微微一顿，随后叫来慧真让他帮忙看着些火，这才跟着丫环一道离开。

“王妃，慧明师傅到了。”

看到他们来了，安王妃示退大夫和丫环，接着转过头又对怀曼说。

“曼儿，我觉着有些饿了，你去后厨看看还有没有吃的，有的话就给我带点回来。”

怀曼轻点着头应了声，就带上门出去了。

房间里，安王妃看着帐幔后的人微微坐起身示意他先坐，慧明轻轻摇摇头，然后和他一阵比划，安王妃看不懂他的手势，抬了抬下巴看着桌上的纸笔问。

“你会写字吗？”

哑僧又是一阵摇头。

“你若是真不识字，昨夜偏殿里的那些牌位是谁刻的？”安王妃瞥着他道。

哑僧脸色微变，低着头完全不敢和她对视。

“慧明师傅，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我今天叫你来，只是想问你一件事，你和先皇先皇后到底是什么关系？”安王妃直接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哑僧沉默了许久，这才拿过桌上的纸笔写着。

【先皇先皇后是我的恩人。】

安王妃一脸探究地打量着他。

“此话怎讲？”

哑僧拿着笔继续写着。

【我以前是这山下的村民，有一年村里闹饥荒，我差点被饿死，是路过的先皇先皇后给了我银钱和粮食，这才救回了我一条命。】

依他们二人爱民如子的品性，这事确实像是他们会做的，只是安王妃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哑僧指了指门口，又开始写着。

【王妃，我厨房里还给小姐熬着药，您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忙去了。】

安王妃抬手示意他退下，等到他走了以后，她马上就叫来了随行的护卫，一脸若有所思地吩咐道。

“你去山下的村子里查查那个慧明的底细，记得别让任何人知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