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泉抱月 第15章 雨困云台寺（一）

云台寺坐落在云雾缭绕的山顶上，气魄辉煌、庄严肃穆，远远望去就好像漂浮于白云之上。

云间偶尔还能听到几声钟声。

悠远而又绵长。

怀曼下了马车，好奇地四下张望着。

寺庙四周绿树掩映、花草环绕，寺门前是一条长长的石阶，石阶尽头是一扇朱红色的大门，大门上方描金的“云台寺”三个大字，看着庄严而又肃穆。

“曼儿。”

怀曼听到安王妃叫她，她转头就看见她站在石阶上朝她招手。

她远远地应了一声，便提着裙边跟了上去。

来云台寺上香祈福的香客很多，有求子的、有求姻缘的、也有求仕途的，偶尔有人从旁路过，怀曼依稀听到他们说这里的菩萨很灵验，等到进了大殿，她仰头看着头顶上低垂着双目，一脸慈悲地俯视着他们的佛像，忍不住开口问安王妃。

“婶婶，这里的菩萨真的有那么灵验吗？”

“你这孩子，你小点声，小心冲撞了菩萨。”

安王妃柔声呵斥了这么一句，转手接过丫环递过来的香，对着佛像说了句“小孩子不懂事，还请菩萨万莫怪罪”，然后就在蒲团上跪下来拜了三拜。

“菩萨，求你一定要保佑昭儿早日醒过来，马梁早日痊愈，以后大家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安王府再也不要出任何事了……”

怀曼看着丫环递来的香，暗忖了片刻，然后学着她的样子在蒲团上跪下来，拜了三拜。

“菩萨，求你保佑我早日找到哥哥……”

上完香，安王妃去添香火钱，怀曼看青阳一直站在门口，她过去问。

“青阳，听说这里的菩萨很灵，你要不要去上柱香？”

青阳微微侧头看向殿中的佛像。

脸上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不过说出来的话却是更加冰冷刺骨。

“若是真的灵，怎么会对人间的冤苦视而不见？”

怀曼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虽然不知道他以前经历了什么，可是她隐约也能猜到，他以前肯定过得很苦，不然若非走投无路，谁又会愿意过着这刀口舔血的生活？

“曼儿。”

是安王妃在叫她。

怀曼下意识的循声望去，就看见她从殿中走了出来，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身披袈裟的僧人。

听说是寺院的方丈。

刚刚她给寺庙捐了一大笔香油钱，他特意过来和她道谢。

怀曼双手合十朝他拜了拜。

“大师。”

方丈还了一个礼。

“这会儿时辰也不早了，几位施主今日不妨就在寺中暂住一晚，再用些斋饭？”

现在已经是正午，想着大家赶了一上午的路，应该已经饿了，而且这会儿下山，天色也有些晚了，安王妃也就没有再推辞。

“那就有劳方丈了。”

云台寺不怎么大，连寮房也不过只有十来间，方丈把他们安顿好，就让人去准备斋饭。

送饭的是个老和尚，不过是个哑巴。

他进来搁下饭菜就出去了，等到他走远，怀曼这才偏过头问方丈。

“大师，刚刚那位师傅为何不会说话？”

方丈轻叹一声。

“凡事皆有因果，种其因者、须食其果，阿弥陀佛……”

寺中的僧人过来说到诵经时间了。

方丈和几人告了辞，就先忙自己的去了。

用饭的时候，怀曼看安王妃忽然走起了神，稍微提高声音叫了她一声。

“婶婶，你怎么了？”

安王妃猛地回神，就见怀曼正看着她，她说了句没事，然后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快吃吧，待会儿凉了。”

怀曼一脸探究地打量了她两眼，这才低头继续吃着自己的饭。

用了饭，安王妃说自己身子乏了，想休息会儿。

怀曼想着她到底是年纪大了，这一路的颠簸下来，多少有些吃不消。

等到她睡下，她就出去了。

只是躺在床榻上，方丈的话时时回响在耳边，安王妃却怎么也睡不着。

半梦半醒间，她恍惚又梦到了当年在平昭的事。

“玉珍，我听王爷说八弟来府上给你提亲了。”

安静的小院里，女人正坐在廊下独自出神，忽然头顶上落下一道阴影。

她下意识地一抬头，就看见面前站着一个女人。

只见她穿着一身青衣，绾着一个飞天髻。

身形婀娜，容色照人。

玉珍正欲起身和她问好，冷不防地听到她这么一句，瞬间就羞红了脸。

“青黛姐姐，没有的事，您别听他们瞎说……”

女人扬眉看着她调笑道。

“你不愿意？”

“当然不是，我只是……”

玉珍下意识地就要否认，话临到嘴边，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抬眸小心看了她一眼，似有些欲言又止，女人也不催促，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

过了好半晌，她这才支支吾吾地开口道。

“我只是一介无父无母的小孤女，当初父亲亡故，若不是您和王爷好心收留，我兴许早已沦落到了烟花之地，我这样的人，如何配得上八王爷？……”

女人握着她的手同她一道坐下，顺手替她理了理肩头垂落的青丝，明亮的眸子里满是关切。

“玉珍，感情一事，从来都讲究的是愿不愿，而不是配不配，若是你们彼此有意，纵使门第悬殊，那也不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若是你们彼此无意，即便门当户对，也只会两看生厌。”

……

来往的香客都在前院，后院这会儿倒也安静。

怀曼看时辰还早，便想着出去走走。

这会儿已经过了正午，阳光透过院中菩提树高高的林梢，斜照在香火萦绕的寺庙。

犹如佛光普照，万物生辉。

行至后山，远远的看到林间忽然升起一缕白烟，怀曼心中暗觉奇怪。

一路寻过去，却见林中赫然出现一大片坟堆。

她吓得脸色一阵发白，急急转身就跑。

慌乱间一个没注意，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石子，瞬间就被绊倒在地。

“谁？”

许是察觉到了她这边的动静，只听林间传来一声大喝，急窜出一个人来。

看着跌倒在草丛里的人，那人瞬间怔住。

“你不是……”

“六奇，是何人在那边？”

和着一阵车轱辘的滚动声，很快从林间走出一个人来。

他身着白色的长衫，外面披着一件大氅，下颌方正、目光清朗，好似翩翩浊世佳公子，即便此刻坐在轮椅上，依旧不掩其卓然不群的气质。

六奇上前把怀曼扶起来，态度较上次缓和了很多。

“主子，是上次在坊市遇到的那位小姐。”

男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的表情有了片刻的惊诧，不过也只是一瞬，目光掠过她裙边的尘土，他抽出袖间的手帕递给她。

“手下人刚刚唐突了小姐，还请小姐万莫怪罪。”

刚刚看到那么多坟堆，怀曼本来还有些怕，这会儿看到他，她的心莫名的就平复下来。

“没关系。”

只是想起刚刚好像就是他们在那些坟堆前烧香烛纸钱，她看着他正琢磨着怎么开口，男人许是看出了她想问什么，缓缓开口道。

“今日来寺中祭奠几个故人，小姐为何在此处？”

“我陪家里人来寺庙上香。”

怀曼虽然奇怪人为什么要葬在寺庙里，不葬在家里，不过她自知这是别人的私密事，这时候问太多似有些不太妥当，所以也就没有多问，只是说了几句“节哀”，以示安慰。

看他们在说话，想着带来的香烛纸钱还未烧完，六奇便走开忙自己的去了。

怀曼望着那漫山遍野的坟堆。

粗略估计怎么也得有几十座，他一个人烧完那些香烛纸钱，指不定得什么时候了。

她想着自己反正也没什么事，便主动提出帮忙。

六奇一脸惶恐。

“这怎么能行？小姐您还是去陪我们主子说话吧，这些小事我自己来就成。“

怀曼看起来倒不怎么在意。

“这么多香烛纸钱要烧，两个人多少也能快些。”

六奇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男人，接受到他的示意，他这才把手里的香烛纸钱拿给她。

刚刚离得远，怀曼没怎么注意，这会儿过来烧香烛纸钱的时候，她这才发现墓碑上都没有字，她转过头一脸奇怪地看着六奇问。

“六奇，这墓碑上面怎么都没有字？”

六奇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埋头继续烧着值钱，说话突然吞吞吐吐的。

“可能……可能是当时来不及刻字。”

怀曼想着这么多坟堆，如果每一座坟堆前的墓碑都刻上字，确实是需要些时日。

思及此，她倒也就没再多它想。

怀曼就着刚刚男人给的手帕擦了擦墓碑上的尘土，然后烧完香烛纸钱，最后对着墓碑郑重地鞠了一个躬，这才转过头对他道。

“改日你记得多找些人来给他们在墓碑上刻上字，若是一直没有名字，以后他们的亲人忘了他们，该如何是好？”

男人因为行动不便，一直坐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忙活，忽然冷不防地听到她这么一句，他无意识地攥紧了轮椅的扶手，定定地望着那一座座冰冷的坟堆，眼神里满是坚定。

“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