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半通不通的吆喝,加上他从小就嘹亮的嗓门,一撂出去,那边桥下果然许多人齐齐朝这边张望。
向云松一笑,解开外衫脱在一边,使出轻功,一个蹲身跃起到茶棚顶上,亮开嗓门再次吆喝了一遍,末了还加上句,“位置有限,坐满即演,童叟无欺,无座无茶!”
茶摊摊主都惊呆了,眼见那边人群开始骚动,有人带头往这边跑过来,他手忙脚乱开始准备茶水。向云松看差不多了,从棚顶一跃而下。
两张桌子只能坐八人,须臾即满座。向云松活动着手脚,准备表演。那些人则你一句我一句开始发问,“你真是将门之后?”
“真就只差一文钱?”
“武夷山云霄观,不算名门大派,也有些名气,怎么会沦落到街头卖艺?”
“不会是冒牌的假货吧?”
向云松抱拳一笑,“自然是真的,在下的确是武夷山云霄观传人,将门之后,也的确只差了一文茶钱,才出此下策。”他身姿笔挺,落落大方,自有令人信服的一股气质。
那些人于是转了向,“掌柜的,你真只为一文钱逼这位小哥当街卖艺?”
“人家名门之后,就算差你一文钱,你也不能就这样逼着人家当街卖艺!”
“老头你茶钱赚得差不多得了,一文钱你那棺材板也厚不了几分!”
“是啊,人品厚道点,比棺材板厚更得阎罗大王和判官老爷优待!”
摊主被这一通言语暴力轰得不知该说啥好,转过来劝向云松,“小哥你行行好别玩了,我老郑这摊子还要开下去,可吃不消被这样说道……”
向云松知道看客们的口水绝不会少,当笑劝道:“跟你没关系,你只管卖你的茶水,不用管人家说什么。”
话音才落,果然就有一拨人开口了,“这是小哥自己想要卖艺,吆喝也是他自己吆喝的,怎么都去怪摊主?”
“就是啊,小哥你到底卖不卖?卖就爽快点,别墨迹!”
“你俩是一伙的吧,骗我来看热闹!”
“都别吵吵了行吗,我就想看看是不是正宗的武夷山云霄观功夫!”
“六文钱也是钱,要是不卖我可就走了!”
向云松见赚足了眼光和口水,这才开始表演。
他先打了一套拳法,刚猛有力,虎虎生风,但平常人看起来就是平平无奇,可没有吞铁剑钻火圈,喉咙顶枪尖胸口碎大石好看。有人鼓掌有人嘀咕没看头,还有人喊着让他快些使出真本事。
茶棚外此时也来了一些那边卖艺的人,看看他们的竞争者到底什么情况。向云松走出棚外抱拳跟一个看热闹的江湖艺人借了一把钢刀,演了一趟刀法,之后又是一套剑法。刀光剑影,声如裂帛,这下围观众人开始叫好。
之后向云松又演了一趟枪法和一趟鞭法,枪人一体,鞭影如练,众人纷纷喝彩。
也有记性好的,催着喊着,“哪个是凌云步?我们要看正宗凌云步!”
向云松扔了鞭子,“凌云步来了,看好了!”
他原地拔身,一跃而起到小小几根竹竿搭建的茶棚顶,又从棚顶跃向沿街店铺的檐头,人像只大鸟一样,须臾之间,已到适才卖艺人群聚集的石桥附近。
向云松单脚立在一个桥栏柱顶端,看了看上头正盛的日头,又望向茶摊那边方向越来越繁华的街市,忽然想起小时候向南山站在旗头村口河岸旁传他凌云步时的话,“眼睛看着你想要去的地方,什么都别想,不要想会掉下去,更不要想会飞起来。你要做的是跃得尽可能高,尽可能远,找准落点,跃下去后尽快重新跃起来。一条路不通,那就换一条,一个落点不准,那就重新找一个。倒了马上爬起来,这样才能去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所以说,哪有什么凌云步?不过只是人在路上走得快一些,落地稳一些,步子大一些而已。
“父亲,这凌云步,今日我算是真正学会了。”
他定下心,提了极其深长的一口气,在桥栏上拔地而起,使出最大的劲力,斜向着河中一艘木船顶跃去,脚尖在木船直立的篙顶一点,借力回弹之后,再提气一纵跃回茶棚顶上。
桥栏与茶棚顶直接距离只有二十丈,但木船在河中更远处,这样一借力,总共便有五十多丈。这么远的距离一跃过来,也只是在茶棚上方传来譬如拍蚊大小的一声,破旧的茶棚也只有些许的晃动而已。
信了他没有偷懒藏私,静默之后,围观众人叫好声如潮响起。向云松施施然落地,平稳呼吸之后,端过一个茶碗开始收钱。
那两桌八人掏钱都很爽快,向云松抱拳,“承蒙各位慷慨解囊,助在下还清这一文茶钱,在下感激不尽!”
有些人叫嚷着还想再看,向云松摇头,“等在下再欠茶钱时再请各位捧场!”
那些人见了这正宗的轻功,即便不知道是否江湖闻名的凌云步,也始是信了向云松是有真本事的人,不是那些街头卖艺的投机取巧只图场面好看。对他这样的卖艺行径自然更加好奇,故而散去的也只是卖艺的同行,看热闹的却还围了一圈,依旧是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向云松把茶碗里的钱数出八文,剩下的四十文连碗交给摊主。摊主见识了他这一整趟行事,真感觉跟做梦一样,四十文钱在手,始觉这事是真的。
向云松从那八文中又取了一文递给他,“掌柜的,这是欠你的一文钱。”
周围看热闹的依旧口水纷纷,指责摊主贪心拿大头。摊主被四溅的口沫包围,那一文钱他绝不好意思收,一定要还给向云松。
向云松坚决拒绝了,这一趟演武,他使出了自己最大的本事,比之当年去参军时在沙场上演练还卖力,逼得自己把最后一关趟过,借的就是这一文钱的力,怎么肯收回去?当下硬把钱塞回摊主手里。那摊主也只能感谢着收下。
向云松把剩下七文钱揣进囊中,现在又回到吃这顿饭之前的样子了,除了填饱了肚子。但现在,填饱肚子是远远不够的。
他穿回外衫,去了桥头卖艺场所旁边的摆摊地。
周围那群看客难得见到个奇葩的人做了件奇葩的事,可舍不得那么快就弃了这个热闹,三五成群地竟然都跟在他身后。
摆摊场所最热闹的自然是设立了关扑的摊子。关扑是带赌博性质的买卖方式,运气好的,花十之一二的钱就能买到心仪的物品,运气不好的,则是要花十倍二十倍的钱才能买到。关扑因此十分扣人心弦,参与者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天降横财,也有人一夜破产。朝廷因此对关扑多加限制,只在重大节日才开放几日,其余时候明令禁止。
这几年来北方战事不断,国库空虚,朝廷除了调整政令增加赋税征收之外,新帝登基第三年起,还放开了对关扑的限制。故而现在大云国上下,从达官贵人到贩夫走卒,人人都对关扑趋之若鹜。各种铺子店家更是会找几件货品用来扑卖,以作集聚人气招揽生意之用,甚至摊贩之中,也催生了纯关扑的买卖。
向云松挑了人气最旺的飞镖摊。摊主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场地中央立了根木柱,木柱上挂着个一尺八寸见圆的轮盘,轮盘上便如六十四卦象一样,画了飞禽走兽鱼虫花鸟的图案。
木柱下放着许多扑卖的物品,从两文钱的糖人五文钱的泥偶十文钱的虎头鞋,到三十文钱的屠苏酒四十文钱的团扇五十文钱的茶具,不一而足。最贵的是卖价一百五十文的一面铜镜,纹样看着还算精细。
飞镖统一为一文钱一支,向云松掏出全部七文钱买了七支,站到离轮盘一丈开外,地上画了条线的地方。
看客们围在旁边七嘴八舌,那摊主也高兴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客气着让向云松自己挑要买的东西。
向云松第一件点了那瓶三十文的屠苏酒。看客们嗷嗷叫好,有性急的已经嚷着让那摊主可以把酒收拾起来了。
摊主受了这挑衅,撇着嘴角有些傲慢地跟向云松说了第一件扑卖物品,三十文钱的屠苏酒的投中图,是木盘靠边部分的乌龟。随后他上前推了一把轮盘,让盘面缓缓转动起来。
向云松淡淡一笑,执起飞镖稍稍一瞄,扬手一掷。啪的一声,乌龟背甲一击即穿。
围观众人齐声叫好。摊主嘴角一下子挂了下去,疑心到底是否真投中乌龟,上前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相信是真的。劳苦功高的屠苏酒最终只卖了一文钱,摊主把酒给了向云松之后,就懒洋洋地没了劲道。
向云松第二件点了四十文的团扇,摊主耷拉着眼皮说需要投中外圈的凤凰。而按照他定的各项扑卖物品的价钱来看,不应该团扇就要投中凤凰,难度不匹配价钱。
看客们纷纷指责他不厚道。但向云松并不在意,还没等看客们跟摊主吵吵完,他已经手起镖落,正中旋转中的凤凰。
这下子那摊主脸全黑了,默不作声把东西拿给向云松之后,就说把剩下五支镖的钱还给向云松,这生意不做了。
这小贩在这里摆摊一两年了,生意一直很不错。众人看他每日里拿这几件贵货吸引顾客,一文钱一支的飞镖不知道卖出去几万支,赚了多少钱,这回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把这几件东西拿下,此番见他想赖账,怎么肯依?你一句我一句地让他说话算话,否则下次别在这摆摊了。
小贩知道当众耍赖,肯定难逃悠悠众口,一直抱臂不说话,纵着拥趸跟他叫板的向云松看着也不是好惹的样子,于是百般不情愿地把后面几件物品的镖中物说出口。特别是轮到最后一件铜镜时,小贩简直快要哭出来,推盘时使出了吃奶的劲把个轮盘推得飞转不休,而轮到向云松瞄准投掷时,却又粗声粗气催促不停。
这种明晃晃的干扰行为,众人当然不答应,吵嚷声中,向云松手起镖落,依然还是中了。
小贩面如死灰,在围观众人齐声共喊的“给他,给他”声中,把几件东西搂到一起端给了向云松。之后他就蹲在木盘底下盘腿开始坐着嚎哭起来。这一通,得有一个月白干了。
向云松也是好笑,料想这几件东西是助他养家糊口的功臣,此番功臣易主,他才如此伤心痛哭。
他等那小贩哭得差不多了,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拍拍他的肩膀,“喂,跟你商量个事。你说个本钱,我把这些东西折价回给你,怎样?”
原来他纯是要钱,不是要买东西。这一番扑买,就是奔着洗劫他来的。小贩更是气愤,根本不想搭理向云松。
向云松笑了,“你要是将来不做这个买卖了,那就算了,要是将来还做,你与其再去买货,那还不如从我这里赎回,我少收你一成的钱,怎样?”
看客们听到这个提议,迅速掉转枪头,刚才还指责小贩的人立刻成了出谋划策的人,贴心无比地纷纷劝他,“你反正要去进货,还不如直接赎回呢,还能便宜一成,到哪找这样的好事?”
“就是啊,赎回你东西都不用搬,直接开始再卖就是!”
“快别矫情了,愿赌服输!扑卖就这样,这位小哥能少收你一成的本钱让你赎回你就烧高香吧!”
众人七嘴八舌,还真把那小贩劝动了。于是大家又自动分开成两帮人,帮着议定本钱。
向云松看着这热闹样子,干脆就当了个甩手掌柜,由着他们跟那小贩议价定价。
问题是他一当甩手掌柜,那几个热心人眼里他就扎扎实实成了不懂维护自己利益的落魄将门之后,帮忙跟那小贩议价之时更加上心。
向云松倒也不是十分惊奇,好歹当初卖地之时也是那样,成了关注中心之后,拥趸们自动自觉会帮他出谋划策。
最后七样物品算得原价共四百八十文,议定了本钱三百八十文,少收一成,那就是三百四十二文。
小贩垂头丧气把三百四十二文钱给了向云松,就收拾摊子回家了。向云松接过那一袋子叮当响的铜钱,冲着在场人等抱拳,深深谢过。
晚间听着秦北涛的鼾声,向云松摸着那三百四十二文钱,却是一时睡不着。想来这段时间见天发着林家四小子的工钱,实际心里也在暗暗着急,主家不好当,坐吃山空的主家更是不好当。
既然已经走出这第一步,不若就放开步子来。
第二天,有了这三百四十二文做本钱,向云松很干脆地带了那俩跟班,在县城最繁华的街头,东家进西家出,将多数铺子里值钱的物品扑卖都光顾了一遍。
得益于关扑全面放开的新政,大街小巷的铺子为了招揽客流,总会选上几件物品采用扑卖形式出售。
向云松手上功夫自小开练,不管是扔飞镖,还是掷铜钱,或是摇签子,总之不算回回必中,也至少十回九中。扑中后也总是折价让店家赎回。绝大多数店家都选择赎回,也有个别店家不愿意赎回的,他就把东西赏给俩跟班。
他的身后又围上了看热闹的人。有人认出来他就是昨日在摆摊处“被一文钱难倒落魄卖艺的将门之后”,奔走相告之后,那些闲人又围上来,跟着他东家进西家出,一路见证他的扑买收获之路。
当然也有人指责他贪得无厌。之前为偿还一文钱落魄卖艺还能叫一句肯负责有担当,现在为了赚铜板,把师传武艺与将门之风都用作了赌博本事,就太不要脸了。这关扑朝廷全面放开也就才一年的功夫,原先可是严令禁止的,这样做实在有辱师门家风。
对此向云松也不辩解,没钱还要办事的难处谁碰谁知道。
他不辩解,那些拥趸就更是支持他,与那些人吵作一团,朝廷早就放开了关扑,扑卖也是店家自己摆出商货在售卖,没人强买,凭自己本事和运气赚钱,怎么就不行?骂他的人不是管太宽就是红眼病。
于是乎他走到哪,背后总是跟着一群坚定支持的,和几个极力反对的。
这么热闹,自然很快就有人认出来他就是年初卖出天价地的向家二少爷,于是那些有关于叔嫂私通、兄长早逝、侧室勾引、向家失火、家门败落、狗男女落魄种田的种种,再次被再一次翻炒开来,大肆流传。
支持他的与反对他的人之间争吵辩驳的复杂程度因此更加翻番,捉对儿口舌厮杀起来能连续半个时辰不带重样儿。
就这样,两天下来,县城街面上又刮起他的传说。三百四十二文也被他扑到九千多文,且将整个县城最繁华街面店家的扑卖方式以一己之力歇掉了大半——风闻有人疯狂扑买且十扑九中,那些店家都机灵地收起值钱的扑卖物,不玩了。人气重要,赚钱更重要,总不能眼见着送钱与他吧?
实际上向云松自己也玩不下去了,第三日午后他在北街一家新开的字画铺劝店家赎回一张被他扑到手的字画时,忽听身后有人叫他,“云松小弟?”
向小哥是个吸粉体质,红粉黑粉一起吸。再一次放弃了一部分脸之后,钱就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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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扑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