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巴车停在酒店台阶前的那一刻,殷信才开始后悔,自己应该提前联系民宿老板的。
他起身从车厢上方的行李架上拿下自己的登山包,里面装着他的全部行李,然后下车。旅游团的人纷纷跟随举着小旗的导游进入酒店大门,只留他一个人站在台阶下的雪地里,呆呆地看着载他们而来的大巴缓缓驶远,像个被丢弃的孩子。
他站在原地呆滞了一会儿,茫然地看着周围低矮的独栋的房子,那些是这里居民的家。每一栋房子都是大门朝外,墙体厚实,这是为了抵御严寒的天气。看得出小镇刚下过雪,他就正站在雪地里,地面上的积雪没过他的脚踝,只有供车辆通过的道路上的积雪被清理了,一堆堆像小山似的堆在两侧路边。
从温暖的车内来到严寒的室外,寒冷的空气一下子给他的身体来了个暴击。这时他才不得不承认自己身为一个南方人,确实对北方的寒冷没有深刻的认识。这里的空气很干燥,冷气透过了外面的大衣钻进来,又通过皮肤上的毛孔传递到五脏六腑,好像在身体所有器官边吹了口冷气。
好冷。他缩了缩脖子,看着已经被冻得有些发红的指尖,掏出手机准备打给民宿老板。却没想到这才是厄运的开始。被握在手里的手机无论如何都开不了机,黑色的屏幕无论怎么按都没有一丝回应。
难道坏了?可是明明在刚才在车上看时间时还好好的。殷信震惊。但是周围的寒冷空气已经让他没时间思考。他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已经离开酒店大堂的旅游团,叹了口气,沿着被清理的道路走开了。
一路上他边走边看,这个小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几乎每家都是独门独户的两层小楼,大门紧闭。由于自己的状态还不是很危急,他不准备拍门求助,而是准备找家小商店借个电话。在走过了至少三个路口后,他终于看到了一扇挂着门口厚厚的帘子的百货商店。
终于。他在心里欢呼,背着包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在拨开厚重帘子的那一刻,仿佛从地狱来到了天堂。温暖的空气甚至让他的视线都有些模糊了。殷信看着商店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颇有一种再次回到人类文明的感觉。于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要点儿什么?”
一道女声响起从他身后响起,殷信回过头,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正坐在玻璃柜台后面,一脸善意地看着他。
“你好,我的手机,”他把手机掏出来,屏幕面向对方,“不知道为什么打不开了,现在联系不上民宿老板。”
中年女人看他一脸焦急的解释,马上站起来,说道:“放心,我们这儿太冷了,可能是低温自动关机的。”
原来是这样。殷信松了一口气,手机是他在这里唯一可以与外界联络的工具,坏了可就麻烦了。“没坏就好。”
那热心大姨还不止于此,她热情地说:“你还没联系民宿对吧?告诉我是哪个民宿,我给他们老板打电话。放心,这儿的人我都认识。”
“真是太谢谢你了。”殷信笑了一下,抱出了民宿的名字。不知是不是他看错了,在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瞬间,热情大姨的笑容好像僵的一瞬间。随即一边在后面座机电话上拨号,一边嘟囔着“怎么想着住那儿呢?订房间了吗?”
“已经定了。”殷信说:“是在手机上预定的。”
“啊,这样啊,那我帮你打电话问问她。这个时间应该在吧……”大姨拨通了号码,在滴声响了五遍后,电话接通。
“喂,宁宁。哎,是我,你大姑。有人订了你们的房间,是吧?他现在在我这儿呢,你过来接一下他吧。什么?他的行李?”大姨往殷信身边瞅了瞅,殷信马上表示自己只带了一个背包。“你自己过来就行,不用带狗。”大姨挂断了电话。
不用带狗是什么意思?殷信刚想开口询问,没想到刚张嘴就的打了个喷嚏,一时间晕头转向,头昏眼花。
“哎呀,这孩子,你看看,穿这么少肯定感冒!”大姨一脸嫌弃地看着他身上的大衣,认真地说:“你这东西不管用,不御寒。还是我们这儿羽绒服好。”随后向商店后一指。
殷信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各种颜色的超大羽绒服在墙上挂了一整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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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分钟后,当商店的门帘再次被掀开时,殷信已经换上了刚买的超大羽绒服,整个人像一只鼓鼓囊囊的企鹅。看着推门而入的和他差不多大,热情地跟大姨打招呼的女生,殷信正疑惑这是谁,下一秒女生就转过身,看到了穿成粽子的他。
两人对视,双方都愣了一秒,还是女生先回过神来。“你是……殷先生,对吧?”
“对,是我。”殷信有些笨拙。“你是?”
“安宁民宿。”女生探过身来与他握手,大方地做了个自我介绍。“我姓李,李昭宁,你叫我什么都行。”
“我姓殷,”他简短地回答,“殷信。”
李昭宁听到这个名字,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随后皱了皱眉头。“你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是憋不住笑一般,她的嘴角却不自觉的勾起来。
“不太吉利,我知道。”殷信抢先一步回答,苦笑了一下。“杳无音信什么的……从小到大别人都这么说。”
“但是挺好玩儿的。”李昭宁笑起来,跟旁边的大姨打了个招呼。“大姑,那我们就先走了。”
两人一起前往民宿的路上,完全没有殷信想象的那种没话聊的尴尬场面发生。李昭宁是个活泼开朗的人,像只小麻雀一样一路上都在他旁边叽叽喳喳的,却丝毫不让人觉得烦躁。
“为什么会在这个季节一个人来?”李昭宁提出疑问。“现在实在是太冷了。”
“就是……想来这里静静。”殷信当然不能说自己是来调查赵志强的死因的。
“是不是有什么伤心事儿?”李昭宁大大咧咧地打趣他。“比如分手之类的?”
“那倒没有。”殷信本想耸耸肩,却被身上又厚又重的羽绒服压的胳膊动弹不得,努力无果后只得放弃。
“你一个人来,又没开车,好多项目都没法去玩。那岂不是很亏?”李昭宁替他不平。
“没关系啦,来看看这儿的风景也不错。”
“每天都黑咕隆咚的,有什么好看的……”李昭宁小声嘟囔道,说完又意识道殷信是专程来到这里的游客,于是马上找补。“呃,不是不是,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这些都看习惯了。”
“夜晚也有好看的风景啊,”殷信顺着李昭宁的话,“比如极光。”
“你说极光?你也看到网上的那些视频了吗?”李昭宁回想道:“‘近年来全国范围最大的极光’,你也看到那篇报道了,对吧?”
“网上都传疯了。”殷信苦笑道:“你呢?你看到了吗?”
“没有。”李昭宁摇了摇头,遗憾地说:“我是在那之后两天才回来的。”
“两天后才回来……”殷信琢磨着,问道:“你平常不住在这里?”
“我在外面上学。”李昭宁突然骄傲起来,指着自己说:“别小看我,我是全村第一个研究生呢。”
“厉害,”殷信竖起大拇指,“那平常,是谁在运营民宿?”
“我哥哥,不过他目前在养伤。”李昭宁的情绪低落下来。
“他……没事儿吧?”殷信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昭宁低落地说:“他在工作的时候和游客起了冲突。”
“然后呢?”
“两人打了一架。”
……这不是民风淳朴,这是民风彪悍。殷信想,不过却没有表现出来。
“已经没事了,只是现在还需要静养休息。”李昭宁耸耸肩。“所以现在民宿就只有我一个人在工作。”
“啊,这么说……”殷信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说:“挺辛苦的吧,只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工作……”
“不,不辛苦。”李昭宁突然恢复了元气,说道:“因为现在也只有你一个客人。”
“啊?不是有很多人来看极光吗?”殷信不解。
“散客少呀!大家都去住酒店了。”李昭宁说道。“你不也是跟着旅游团的车才来到这里的吗。”
殷信低下头,悄悄用余光撇向走在他身边的女孩儿。李昭宁面色如常,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不过,等到稍微暖和一些,路况好起来的时候,肯定又会有很多自驾的人来的,到时候我们民宿的生意肯定能好起来!”她斗志满满地说。
殷信看着身旁突然热血起来的女孩儿,她的乐观能在不知不觉间感染人,连他嘴角也染上了一丝笑。
两人一同走了十几分钟,一直走到镇子边缘,才看到门头上闪着光的“安宁民宿”四个大字。殷信看着面前的三层小楼,歪了下头。又回头看了眼在门口地毯上搓雪的李昭宁,忍不住问道:“这么偏吗?”
“还好吧。”李昭宁伸出手来,指了指民宿后面的的树林。“那后面有一片湖,有冰钓项目。而且从二楼看风景很好。”
殷信点点头,正准备进门,没想到面前的防风帘突然被从里面冲开。一直大型犬就这么直愣愣地扑进他怀里,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看着他,还在不停的冲他摇尾巴。
还没等抱着狗头的殷信反应,李昭宁的声音就响起来。“大豆,说了多少次了!不许突然扑人!”
“没关系的,我喜欢狗。”殷信看着怀里的狗头,底毛发白,靠近毛发末端的部分发灰,颇像只大白狗到泥地里滚了一圈。“这是什么品种?”他问。
“雪橇犬,景区拉雪橇退休下来的,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李昭宁牵着狗项圈把狗往屋子里提,两人一狗就这么踉踉跄跄地上了台阶。而就在这个过程中,殷信注意到大豆的前腿好像有伤,一直向内蜷缩着。
“它的腿怎么了?”殷信问。
李昭宁“啧”了一声。“之前有个混蛋踹了它一脚,把它的腿踹断了。”
“什么?”殷信看着眼前歪着头吐舌头的可爱大狗,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昭宁把大豆系在前台,带着殷信进入民宿。一楼的公共活动区不仅有客厅电视,还有可容纳七八人同时用餐的超大餐桌以及开放式厨房,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洗衣房。所有的一切干净,整洁,明亮。
“还不错,对吧?”李昭宁在前面带路,边上楼边说:“你定的是3号大床房,但是,现在我们这儿只有你一个客人,所以你想住哪一间都没问题。”李昭宁回头看了他一眼,马上补充到。“放心,不会加钱的。”
“呃,谢谢你。”两人一起来到二楼,李昭宁用房卡打开3号房门。“就是这一间。”她说。
殷信走进3号房内,首先看到的便是对面的窗户,像是一个巨大的取景框,把天空和树林框在里面。一张大床放在房间正中央,床单和被褥干净整洁,对面放着一张长书桌。回过头,身后是空着的衣柜和立式衣架。
来到窗边。果真如李昭宁说的那样,楼下是一片空旷的雪地,远处的树林由稀疏到稠密,一条小道从林中入,最终来到一片冰蓝色的湖边。更远处群山连绵,每座都覆盖着皑皑白雪。
“其实,”李昭宁的声音又在他身后响起,对面的2号房面积更大,“而且那一间的书桌比较长,你要不要选择那一间?”
“不用,就这一间吧。”殷信转过头来,看着李昭宁的眼睛,坚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