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五家的侍马姜慕死了,就在王长使讲学《姜境》的时候,他其实问了很多问题,有些甚至都没等到答案,而王长使大抵是见过这种场面的,刚好一壶茶喝完,搓搓手,叹口气,“那咱们.....今儿就到这儿吧,大家还有什么疑问,都可以问问后面来讲学的长使,感兴趣的话,能问多问。”
他还有句话没说:不抓紧机会问,搞不好就像姜慕侍马一样,再没有机会问了,死不瞑目呢。
姜五家进来很多侍从,将姜慕侍马盖块白布就抬出去了,姜五家的都很悲伤,还有个跟姜慕关系好的,嚎啕大哭。其他几家过去告慰,劝节哀顺便,表情也跟着沉重起来,也许是在替年轻的姜慕惋惜,也许是感慨自己其实也会面临这样的遭遇。
姜风一开始没明白,很快就想通了。他走出学宫大殿,身后跟着心情同样无法舒畅的侍马们,先是姜周打破沉默,唏嘘着,“姜慕昨晚定然是为五殿侍过寝,你说都侍寝了,为什么还跑来上学,不紧着好好休息呢?”
姜韩淡淡的,“这根本就不是休息不休息的事儿,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只是想趁活着的时候,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姜赵也唉声叹气,“但是我感觉他气色还不错的样子,怎么就.......”
“人都没了说这些,你就当他回光返照好了.....”
众人言谈间越发沉重,不远处老郑已经派了少使们统一来接,姜风则加快脚步,并没有走长廊出前门,而是拐了个弯,将准备离去的王长使堵在了道上,“我有点事情,想和长使打听一下。”
出了门,王长使便是另一重身份,他跟姜风行过礼,说,“大人想问四郡马?”
姜风急了,“如何??”
“尚安。”
姜风急了,“我能去看看他么?”
王长使摇头,“不可,祭祀规制大过天,还请大人海涵。”
“.........好吧。”
不管怎么说,姜风心里是踏实些了。
雪下的很深,姜风登上了三郡府统一接男人们去行宫侍寝的飞船,飞船升起结界,在茫茫雪雾中飞行,世界一片银白,众人被结界护着,光线忽晴忽阴,什么也看不清,只感觉船速比往日快出许多,忽而彻底转入一片黑暗,行了片刻的功夫,柳暗花明,竟来到了一个山清水秀春暖花开的世界。
不知道为什么,姜风生出些许回到赤鳐境的错觉,有点像依山傍水,风光明媚的山谷,可仔细看,和赤鳐境的画风又有很大不同。
就是美的有点刻意,仿佛是人工堆砌开凿出来的精致,找不到什么瑕疵。姜风甚至能感觉到,暖风里的气息虽格外令人舒畅,但那不是九境之内天与地中万物生灵混于自然之中的味道,因为有一种不含带任何杂质的纯净。
姜风觉得自己,也越来越敏感了。
侍马们却没有他那么多心思,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惊奇。甚至喜好沉默调性的姜曹,都捋一捋刘海,赞叹道,“好大的太阳,这也太暖了吧?”
“不错不错,蚊蝇爬虫都清的挺干净,我最讨厌这些小玩意儿。”
“就是,大太阳晒着真舒服。”姜周就势躺在了草坡上,转过头看见翠绿深林,又感慨光雨充足,才能长这样好,大抵这世上最美好的景如今都收拢在了重明境王城里。
冰川雪原,原来别有洞天。
姜风又敏锐的捕捉了什么,姜曹都觉得暖,但是没有人惊讶大太阳底下居然没热到出汗,这太阳一定又是什么能控制发光能控制发热的类星体。
无论如何,男人们眼前的春暖花开不是说说而已,是真的暖阳高照,花红柳绿,林海之间掩映着远处长长的宫墙,巍峨的宫殿就矗立在前方。
姜周问老郑,“这是哪里?属于六六城么?”
“这里便是五五城中。”老郑道,“我们已经靠近都王城的边缘。”
还没等侍马们说什么,老郑便道,“天色已晚,殿下即将归来,还请各位大人回各宫歇息,提前做好侍寝的准备。”
男人们都没有时间了解五五城到底是什么情况,飞船就直接将人拉进了宫城里,这回所有人的院子都是相邻的,各处皆有铁甲卫把守,智脉仆从们还是从前那些旧人,早早候在各宫,尽心服侍男人们梳洗沐浴,安静陪着待寝。
姜风便又觉得,不一定是府上的旧人用着习惯,所有随行随侍皆有所长,老姜家造一个厉害点的智脉人大概耗费比较大吧,所以有可能是姜元若节俭,能省则省。
老郑又开始忙了,各处调度,各处奔走。男人们所居宫殿是相邻的,但非常时刻,不允许随意串门,只好隔着一堵墙聊天,后来干脆坐在各家殿阁的檐顶上,隔着十几丈的距离说两句,“喂,你记得侍寝走什么流程?”
“我倒是想起来些,反正就是先等着,喊到你,你就去,没喊你,你就继续睡你的觉就行了。”
问的是姜张,答的是姜韩。
姜周问,“那你怎么不去睡觉呢?是因为不想吗?”
“都什么时候了,我能睡得着么?你睡一个试试?”
有人插科打诨,制造轻松气氛,有人毫不掩饰,心情继续沉重:
“哎,我怎么记得侍寝的规则是一晚上一位啊?”
“哎,那你记差了。照元若那行事风格,早完早了事,我们今天晚上都有的忙.....”
“......她不累?”
“你真是蠢到没边了......,她是为我们好,”说话的是姜黄,他气色极差,但实在看不过眼,便有气无力的点评,“一晚上只用一位侍寝,或者两位,说不准侍寝的这位都活不过第二日,还不如五殿家的侍马。”
侍马们寥寥几句,都随着风灌进了姜风的耳朵里,他有担心,也有好奇,抬头望天,明月当空,照出山河满目清辉,只姜风有了几分见识,也知道,这明月是只属于慧脉人的明月,照不到九境其他地方。
放眼望去,整个宫城像是整个都被无形无影的结界护着,十分安全的感觉,但再多的,他也探不到了。
姜风从房顶下跃下,站在院子里,少使跟在后面,劝他回殿内等待,姜风不为所动。整整一晚上,左邻右舍出出进进,前半夜头一个去的是姜韩,之后姜张被接走了,姜张结束之后,被接走的是姜赵,后半夜是姜周和姜曹,再然后天亮,结束了。
昨晚这一轮,没有他和姜黄。
姜黄那个样子肯定是不行的。但姜风没明白,为什么没自己,老郑送隔壁姜曹回来的时候,他过去问,怎么没有他。老郑的回答是郡马大人感了风寒,再等一两天。
姜风没说什么,内心五味杂陈。其实他修为在身,早就好彻底了。
白白等了一晚上。
清晨的阳光照在姜风身上,像是镀了浅浅的金色,连同地面一道长长的影子,都被环绕着,身后又过来一道长长的身影,弱弱问着,“风哥,今天我们去听学吗?”
“去啊,为什么不去呢。”身后是姜黄,姜风并没有回头。
“如果你不想去,我也可以跟你讲讲。”
姜黄很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悲喜。看样子,他把能想起来的,都想起来了,但是这份代价,着实有些大了。
四周静悄悄的,偶有清脆的鸟鸣声,也很快就消失了,这个世界不热闹,间或往来的智脉侍从,行事举止都非常的齐整,昨夜去王殿侍寝的男人们回来后,都在安静的修养当中,老郑特意交代,如非必要,不可打扰,因为从昨天开始的每一天,直到整个祭祀结束,男人们都要为慧脉人延续下一代不遗余力的付出。
姜风不适应,他感到了孤独,回头看姜黄,姜黄一日比一日虚弱,但依然平静,甚至还微笑回应。姜风无声的问他,你这样做,值得么?
想来是没几天活头,姜黄越发淡定,反正都是一死,我为什么不能选择我想要的死法?
姜风便说,好啊,既然我们有空,那你讲讲。不过七七城我还是要去的。不为听学,就是想去看看,曾经相处过的,熟与不熟的男人们,还能剩下多少。
姜黄点头认同。也对,说不上什么时候,就都没法去了。
两人出门,老郑亲自接送,登上飞船不过片刻,少使来报,说姜张,姜周,姜曹三位大人坚持要一同前去听学。
老郑只沉默片刻,便答应了,随侍前呼后拥护着三位侍马出门,小心翼翼扶上了船,生怕有什么闪失,姜风和姜黄挨个儿打过照面,三人看上去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姜张甚至私下里跟姜风致谢:还得是风哥,当初拉着我们在赤鳐境淬炼灵珠,提升了修为,不然我今日也躺着起不了身的。
姜风便说,那为什么不休息,养精蓄锐呢?
姜张悄然:这种损伤短期内根本无法逆转,休息不休息无所谓,反正听学也是一种修养,用不着劳力伤神。风哥你要知道,祭祀也就这些天,到了开春,如果有命回到外城,将近一年的光景,都可用来休养生息。
姜风悄悄打问姜赵和姜韩的情况,姜张说不清楚,因为三殿下每寝一人,都要歇息小半个时辰,来回两条道,他们都是在这个间歇交接,根本碰不到面。但其实两个人修为也不低,也有可能两人都留下来养精蓄神。
姜周不以为然,反驳道,多半是不爱去听学,这白天听学无非是换换心情,如果提供不了好心情,去了也没意思。
姜曹将刘海拦在脑后,说也是,万一去听学,看见别家人一日日的少,心情更糟了怎么办?
姜风听得直摇头,都少说两句,净讨论这些没营养的东西。
铁甲卫保驾护航,沿着来时路,穿过黑暗和空旷,再转眼,季节变幻,大雪纷飞,船已经停泊在了大峰的山腰上,前面就是去往学宫的路。
老郑说,“几位大人小心,我手上还有要事处理,今日晚些时候,再来接你们。”
同老郑告别,姜风同几位侍马先后踏上冰阶,在宽旷的平台上,看见了对面打着伞的七郡马姜叶。
雪还在下,姜叶披着玄狐大斗篷,孤零零的站在雪地里,和对面姜风一行人点头致礼,姜周还大声道,“叶哥怎么不进去啊?外面怪冷的。”
“他家那些侍从呢,怎么把他一个人晾这儿?”
姜风走过去,对着姜叶笑笑,也没说什么,两人擦肩而过。
挺好,大家都还活着,那就好好活着吧,争取活到最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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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五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