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风的指引下,众人来到16窟。
奥勃鲁切夫一行人看着雄伟辉煌的佛身,仿佛入了天堂,脸上露出了奇异的神情,柳雨霏瞧着不知道该形容为惊喜还是惊愕。
此时,奥勃鲁切夫显得比在94窟自然沉稳许多,他虔诚地给佛像上了一捆香,下跪叩拜。他的助手们却早将礼佛之事抛到了九霄云外,不停地敲敲摸摸,走走看看。
柳雨霏觉得这些人行为奇怪,想要阻止,但清风却觉得无事,只是些没见过世面的洋人信徒罢了,于是放任他们在佛窟游走察看。
一个助手在佛像旁边惊呼出声,招手让同伴们过来。奥勃鲁切夫用俄语呵斥他们动静小些,助手想要把坐在蒲团上静修的清风拉起来,却被奥勃鲁切夫制止了。
柳雨霏学着清风坐在蒲团上,眼睛却紧紧盯着奥勃鲁切夫等人,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这伙老毛子奇怪得很,警惕之心油然而生。
暮色四合,讲课回来的唐徐二人就被柳雨霏告知洋人又来了。
“什么,奥勃鲁切夫?”徐图问了脸色大变。
唐颂见他惊惶,问道:“他是谁,是个历史名人吗?”
“是我自负了,我总算知道我们为什么会穿到1905年了。”徐图遥望天际,默默拜了拜英明的天神,“这个奥勃鲁切夫是俄国的地质学家,对了,他还是个搞中亚研究的专家。”
唐颂心想:搞中亚研究的,能摸到敦煌来不足为奇。
柳雨霏想着老毛子下午在佛窟的奇怪行径,忍不住问徐图:“他来莫高窟搞地质研究还是搞中亚研究?”
“都不是。”徐图严肃道:“他来莫高窟是为了藏经洞里的经卷。”
“啊?”唐柳两人惊呼。
徐图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哥存在感太低了,我一心想着斯坦因和伯希和,把他给忘了。”
后世一说洋人骗劫敦煌国宝,大多数人首先会想到斯坦因和伯希和,其实这些大盗之中的第一人是这只俄国熊——奥勃鲁切夫。
他仅仅只用五十根蜡烛就从王道士手中骗走了两大包珍贵写本。
“蜡烛换经书,还只用了五十根?”柳雨霏觉得不可思议,“阿菩怎么想的啊,亏麻了。”
“哎,王阿菩也不懂这些经书画卷的历史价值,他已经尽力了。”徐图悠悠叹了口气。
无论是学界还是民间,对王道士的口诛笔伐从未停歇。他知道王道士不是没有求助过官府,但乱世之中,四处动乱,到处都是天大的事,哪里有人在意这小小藏经洞。和平年代,面对历史上的屈辱和国宝的遗失,人们别无他法,只能将愤怒和怨恨的洪水倾泻到一个渺小如微尘的道士身上。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们觉得王道士不是坏人,甚至有些过分的清直。他虽然文化程度不高,性格执拗,对他们抠门,又爱谄媚权贵,但对佛窟和寺院的维护的心确是真的。他生活清贫,对自己的要求跟苦行僧没有差别,化缘来的每一分钱和每一粒粮食都用在了正途,没有一丝一毫用在自己身上。
唐颂集中目力,远方王道士正勤勤恳恳地为积沙的佛窟扫沙,道袍领边满是汗渍。
与此同时,帐篷营地里的奥勃鲁切夫正在和助手们谈论今天的收获。果然他在迪化得到的消息不假,这莫高窟真的有藏经洞,很有可能就在那座大佛旁边的木门之后。
年轻的助手问他当时为何要阻止,奥勃鲁切夫难得耐心地解释,当时进去只会打草惊蛇,他早就想好了计策。
夜半旷野,天凉如水,一片死寂。
唐颂盘坐在炕上修炼,勤奋修炼了小半年,除了视力变好,听力也越来越好,比如在房里都能听到隔壁清风的呢喃梦语。
“hnjnksfcevevw——”
唐颂听到一阵低语,但听不懂一个字。沉下心侧耳倾听一阵,叹了口气。
果然不出所料,贪婪的熊哪里耐得住性子。
沉沉夜色中,三个黑影举着手电筒钻进佛窟,奥勃鲁切夫带着两个助手摸索到了下午踩点的佛窟。
奥勃鲁切夫拿着硕大的布袋叮嘱年轻的助手,进去不管看到什么东西,使劲往袋子里装就完事。
屏息凝神进了佛窟,手电光束照见了带锁的木门,三人激动地握住彼此的手。助手咬着手电筒,拿着工具想要撬开铜锁,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兴奋,手里打滑,忙忙慌慌试了几次,却连锁眼都没对上。
“呜呜——”一阵幽怨哭声传来。
三人回头一看,洞门外一道煞白的身影飘在远处空中,白色之上还有一丛随风舞蹈的丝绦。
“呜呜呜—— 嗷——”
“救命,中国鬼——”三人惊呼一声,慌忙跑出了佛窟,翻墙而出。
“走了吗?”举着竹竿挥舞的徐图问道。
“走了走了。”唐颂爬上围墙,看着屁滚尿流的三人远去,忍不住拍手称快。
放下竹竿,取下清风的道袍重新挂到晾衣绳上,解开绑好的拂尘放回禅房,三人轻手轻脚地回了房间。
第二天,三人急慌慌地叫王道士去藏经洞口,雪白的地面留下了一片凌乱的鞋印子。
王道士不知道这些后生又在做什么怪,只觉得他们把佛窟弄脏了,有些生气:“这些白沙是怎么回事?”
唐颂解释道,这些白沙是他们昨晚洒的白面,地上的鞋印是那些洋人留下的,他们想要偷藏经洞里的东西。
王道士听了恍然大悟,赶紧上去查看,见锁头完好,松了口气。唐颂又拿出一些器具,他一看是钳子和锤子,心里有了定数。
“就是这些白面可惜了——”王道士看着地上密实的面粉,恨不得扫起来重新放到面缸里。
“阿菩,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赶紧去衙门报官,免得这些洋人再来偷窃。”徐图见他竟在可惜这些面粉,恨铁不成钢。
“慌什么,昨夜洋人没有得手,定是有佛祖庇佑,哪里轮得到我们操心。”王道士的话噎得三人无言以对。
王道士轻蔑地瞥了三人一眼。
果然还是年轻人,那圆明园被烧了抢了,老佛爷和万岁爷都还要看洋人的眼色行事,他就算去报案,哪家府衙敢接洋人的案子?
见王道士不重视,一时半会儿也给他解释不通藏经洞的重要性,他们只好自己想办法。三人商量一阵,架着驴车去县城找他们目前最大的人脉——李翰林,准备通过李翰林搭桥和衙门取得联系。
路过新店台,赵掌柜见他们风风火火但神色凝重,连忙问出了什么事儿,最近匪盗猖獗,道路不太平,赵掌柜生怕他们又遭了难。
三人来不及细说,只说太清宫昨晚遭了贼,要去衙门报案。赵掌柜一听,劝他们若是没丢几个钱就算了。
三人不解,赵掌柜解释道:“你们还不知道?这几天因着采买粮的事连兰州府都惊动了,县里抓了好些人拷打,衙门现在乱成一锅粥了,你们莫要去寻晦气。”
“一码归一码,他们抓他们的人,我们报我们的官。”徐图心急如焚,哪里管的上这些。
“小徐先生,你年轻不经事。”赵掌柜望了望周围,捂嘴低声道:“这些官吏没几个好东西,不是贪就是昏,你去报官说不准找你要好处,比偷的东西还要多些嘞。”
徐图被赵掌柜一点,冷静下来:“那贼人再来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装神弄鬼这种法子一次行,第二次多半就会露馅,说不准奥勃鲁切夫今晚还会再来。
“你们干脆把财物藏起来,对,埋地里去。”赵掌柜真心建议道,“或者买几条狗回去,吓吓贼人,震慑一番也比报官强。”
三人觉得赵掌柜的建议可行,埋是不行了,但买几条恶犬护宝还是可行。
到了李府门前,门子见是两位先生,熟门熟路地将人引去了李翰林的院子。李翰林见两人身后跟了个姑娘,便让曹夫人出来陪女客,三人进了书房。
唐颂将奥勃鲁切夫的事说了,李翰林听了眉头紧锁,沉声道明日带他们去拜访敦煌县令汪宗翰。
两人连忙作揖感谢,李翰林摆手笑笑,又说他们两人素来沉稳从容,倒是头一次见他们这般惊慌失措。
唐颂无奈摇头,让徐图给李翰林讲藏经洞里经书画卷的珍贵程度,当然是删减版的。
“这么说,现在各国洋人都觊觎着藏经洞里的瑰宝?”
李翰林作为当地士绅,与官府联系密切,当初府衙下令关闭藏经洞,他也是知道的。
记得是癸卯年,汪宗翰向上面报告过藏经洞的事,甘肃藩台想把藏经洞的经书运到兰州保存,但不拨银子,汪宗翰还跟他抱怨过光运送费就要五六千银子,根本筹措不出来。最后这事就算了,汪宗翰就让王道士把经卷文物就地封存。
“正是,现在国际上对敦煌文物很感兴趣。”徐图灵机一动,添油加醋了一番,但也不算完全胡诌,“我在西洋念书时,就听洋人们说过他们要把敦煌乃至全国的宝贝全部运走。”
李翰林一听急了,这洋人好大的野心,竟有这么大的谋划。他连忙展开笔墨,给好友叶昌炽写信。
李翰林心道:兰裳兄懂金石,在官场上也说得上话,走他的门路,这藏经洞的东西还有的救。
两人看着李翰林奋笔疾书,对视一眼,觉得这事有转机了。
李翰林让三人在家中留宿,明早好一同去见县令。唐颂怕今晚奥勃鲁切夫再探佛窟,谢绝了李翰林的好意。
李翰林给了他们一辆马车,三人飞奔去了集市,买了两条看起来最凶恶的狗。
果然不出所料,奥勃鲁切夫晚上又来了,只是刚翻墙,就被凶恶犬吠吓破了胆,跌下了墙。
奥勃鲁切夫铩羽而归,心道计划已经暴露,寺内僧众有了防备,想要空手套白狼是不可能了,接下来只能走明路,跟寺内僧众谈判购买。
可寺内僧众起了防备之心,只怕花钱购买这条路也不会太顺。
思来想去,奥勃鲁切夫决定动用中国官僚的力量,他露出阴恻恻的笑容,翻出长庚将军的亲笔书信。
现在这路应该畅通无阻了。
迪化:今乌鲁乌齐市。
汪宗翰:号栗庵,清代官员,曾任敦煌县令。
叶昌炽:字兰裳,又字鞠裳、鞠常,自署歇后翁,晚号缘督庐主人。晚清官员、金石学家、文献学家、收藏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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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夜探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