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经验的宾客们都自觉地拿出邀请函,在洞口旁排起长队。我们几个少数第一次来到此地的也有样学样,排到队伍末端。
奇怪的是,尽管洞门已开,队伍前的宾客却站在原地,迟迟不下去。我疑惑地等待,直到几分钟后,一位身着白色衬衫、西装短裙的女性从洞口的楼梯走了上来。
地底的洞穴应该才是分娩室,女人是分娩室手册中提及的员工吗?她扎着高马尾,厚重的刘海与绿色口罩遮住面容,碎发下的乌黑眼眸冷漠地凝视众位宾客。
“请各位出示邀请函,有序进入分娩室。”
她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命令性,语毕,前排的宾客在她的指示下互相搀扶着走进了地洞。
轮到我时,地面已经没有剩下什么人了。我踏上楼梯,跟着前头的女士,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往下走。
由于石梯逼仄,走动时,我身上的衣袖不可避免地接触石梯两侧的洞壁,即刻留上几道泥痕,头发上也沾了不少尘土,狼狈不已。
真不知道那位工作人员是怎么保持全身洁净的?
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一分钟左右,我便下到了地底。
与石梯衔接的是一条昏暗的小廊道。此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我用手扶住洞壁,触感冰凉,原来是泥土壁变成了凹凸不平的石头墙。凭借其他人的脚步声,我与前面的宾客保持一定距离,谨慎地循声前进。
脚步不停地直行两分钟,最终,我们朝右侧拐了一个弯,跨过一道厚重的石门,总算抵达分娩室。
昏黄的烛光照亮室内布置,二十多道细长的人影在石墙上摇荡交织着,像正在上演一场皮影戏。我麻木地盯着眼前的一切,撤回扶住墙壁的手,头皮发麻,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这哪里是分娩室,分明是墓室!
分娩室里竟竖立着二十五具石棺!
大敞开的石棺随意分散在室内,有些两口相对,有些面向墙壁。同时,每具石棺表面都被/干枯无叶的树枝紧紧缠绕,这些枯枝紧贴地面,交错连接,向分娩室各面蔓延。
先我一步到达的宾客们大都习以为然,已经开始挑选石棺,有些甚至熟门熟路地钻了进去。她们双臂交叉在胸前,面带微笑,平静地闭上眼睛,仿佛陷入了睡眠……或死亡。
我被这副诡异的场景吓得又往后走了几步,将近退到门外时,肩上突然传来奇怪的触感,我全身抖了一下,往旁边一弹,差点撞上墙。惊吓转身,只见分娩室的工作人员迎着阴森的烛光,没有什么情绪地盯着我。
白色衬衫衬得她的那双眼睛愈黑愈亮,白烛的火苗在她的瞳孔中颤动。
“有……有事吗?”我感觉我的声音也是颤动着的。
“请进入分娩室,选择分娩舱。”她慢慢转头,手指指向室内。
这是哪门子的分娩体验舱?我看是死亡体验舱才对吧!去棺材里体验分娩,真有你的。
不过……
我叹了口气,重新走进分娩室。
分娩,不就是女人们鬼门关里走一遭,生死全凭阎王心情吗?
为自己挑选棺材,不,挑选分娩体验舱,的确是一场独特的体验。角落里的棺材无人问津,而中心和靠近门的棺材已被人早早占用了。
双脚踩踏枯枝,不时引起细碎的咔咔声。不过,树枝坚硬无比,尽管我用力踩踏,都没有断裂的趋势。
工作人员在我身后进门后,就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凝视离她最近的石棺,没有分给其他人半点注意力。我避过人群,走到最角落,拿出唤火符,点燃寻物符和一小截饕餮鼠毛发。
树木密集的地方不可玩火。使用唤火符实乃无奈之举,而且火苗在寻物踪迹时能够灵敏地躲避阻挡物,不会轻易引起火灾。
视线紧紧跟随火苗,只见它飞速绕分娩室五周,速度之快,令人咋舌。紧接着,它掠过外围石棺,飞入了左侧最角落的一具棺材,我连忙跟上,就看到它叩击里壁五次,转而化为灰烬。
如我所料,变异饕餮鼠的确来过分娩室!
更重要的是,它在室内活动了一段时间后就停留在我了面前的这副棺材中。
它曾在第1304场婚礼抵达好人馆,那么来到分娩室时也是同一场婚礼吗?
寻物符无法像安德的追踪器一样追踪饕餮鼠停留的具体时间,我只能确定它进入分娩室的时间范围是No.1304到No.1401。
不知道西拉蒙当时有没有在分娩室寻找到饕餮鼠行踪的蛛丝马迹。想到这,我隐隐感到担忧。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只希望他们四人和我一样,不过是进入了不同婚礼场次重新游戏。
变异饕餮鼠停留的这具石棺整个开口斜斜地贴着墙面,只有一小道缝隙供人进入。这也是为什么迟迟没有人选择它。
我将书包抱在小腹处,费了一点力气才挤进棺内。中途,我一通求神拜佛,观世音菩萨,如来佛祖,道教诸位神仙,不断给自己洗脑这只是普通的分娩体验舱,绝对没有其他功能含义。
然而,整个身体被装在窄小的棺材内,头部必须微微低头避免触碰棺顶,这般压抑的气氛,我全身的汗毛还是如刺一般都竖了起来,心里没有由来地发慌。无法言明恐惧到底为何滋生,也许是因为骨子里对死亡的敬畏和对与死亡相关的物品的避讳。
木已成舟,只能继续待在里面,还是忽略消极面,想点积极的东西。二十五位宾客,过去几千场婚礼,我不是特例。
调节呼吸,等适应环境,恐惧散去,我活动肩膀,好奇地打量这处小小的石棺。
面前的墙壁上爬满枯枝。我伸出手轻轻摩挲枝条,为保存体力,没有再选择灵视。更何况......翻动分娩手册,视线定格在第四条,我已隐约猜到它们作何用处。
【当分娩舱外的液体通过静脉管道涌入舱内,请尽情感受汹涌澎湃的液体包裹您的身体。】
这些枯枝就是所谓的静脉管道吧?
分娩室无疑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象征与隐喻,待人解读,引人遐想。
棺材内空无一物,我缩着肩膀蹲下身,检查外棺底和地面的夹缝。摸索几秒,指尖在夹缝深处触碰到一个纸团。
我连忙跪趴下,伸直手指努力慢慢把它掏了出来。手上尽是泥土,灰尘包裹着纸身,摊开纸后在半空中唰唰飘落,想必这张纸在分娩室里尘封了不少时间。
它是一张普通的细格纸,上面凌乱地写了一首诗。暂且将它称作诗吧。虽然背面污浊不堪,但正面较为干净,只有边缘染上了一些尘土,不影响阅读。
诗的正文主要由蓝笔写成,不同段落用其他颜色或不同字迹作了批注或修改,看来,在过去的时光中,有几位宾客发现这张纸条后,又继续参与了创作。
我一行又一行,一个字又一个字地仔细阅读,直到眉头紧锁,心跳加速。
【ELLA—她(用不明红色液体书写的标题,字迹B,字母全部大写,与正文字迹A不同)
这是一台躺在贡品台上的变形机器。
他们在其充满棉花的腹部开上一个口子,
从其膨胀的身体中取出一个肉球。
不,那是一个血淋淋的拳头,
从其胸膛里伸出一只聒噪的眼睛。
(字迹B添加,字迹工整)
不,它是一个在全束失去空气的气球。
(字迹C添加,字迹混乱,非常难以辨认,"速 " 一词书写错误或未写完整)
他们把内脏清洗完毕,放入盘中。
漂亮的,巨大的餐盘,
精巧的银质刀叉。
很美味……
(后划去)
不!不!!不!!! 不!!!!
是无数蚁后挤在一个容器中,
玻璃的?金属的?
是塑料的。
(字迹B添加)
容器壁上仰卧成千上万枚象牙色的幼卵,
它们被勤劳的工蚁蚕食殆尽。
不!不!!不!!!不!!!!
不是幼卵,是鸡蛋。
我不喜欢鸡蛋。
我不喜欢吃鸡蛋!
从我的屁股里吐出一颗又一颗鸡蛋。
已婚母鸡,我是……】
字字泣血,如一块千斤重的石头压在我的心头,我的目光机械反复地梭巡在各个段落之间,最终落在最下方的脚注上。
注释和标题出自一人之手,同样全部字母大写,红色液体已经干涸。
【记住:这是伟大的母爱。这是神圣的分娩。保持绝对的冷漠是面对它的唯一生存机会。】
我逃避式地将纸条叠好,收了起来。
诗歌的标题是ELLA。前面四段似乎都是对ELLA的描述,尽管,不管怎么分析,都可以看出,在更深层面上这是对分娩的隐喻。ELLA,是在手术台上接受剖腹产手术的妊妇。
可发展从食内脏开始就偏移了方向,直到蚁卵、鸡蛋,由于全文用第一人称,这首诗更像一封精神错乱的自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