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娘的苍生大义!”卓云满怀愤懑骂了一句。
徐放鹤被他的凶狠吓住了,说也不是,吃也不是,呆呆地愣在座位上。卓云却又笑了,拎着酒壶要给他斟酒。徐放鹤急忙站起来,双手捧着杯子递过去,嗫嚅道:“林前辈,是我妄言了。”
“别一口一个前辈的,我还没老到胡子拉碴头发花白呢,也就早生了十多年,占了年龄的便宜,想当年可远不如你呢。”徐放鹤直呼不敢,卓云又说:“你既然唤我前辈,我也要做出前辈的架势,明天咱们一起去通神殿,我帮你找朋友。”
徐放鹤闻言感激不已:“倘若通神殿也找不到她,那她肯定不在这里。”
“我猜你要找的朋友是女孩子,而且是聪明漂亮的女孩子。”
“前,前辈怎么知道?”
“你不吝啬钱财,对大家执着的人参娃娃也不感兴趣,能困住你的多半是情事。”卓云是过来人,顺手夹起一块炒猪肝:“你的脸比猪肝还红呢!为什么要害羞呢?哪有少年不思春的。你这个年纪不谈情说爱,谈什么呢?降妖除邪还是普度众生,太规矩也太枯燥,无趣得很。”
徐放鹤听得诧异,心想林前辈实在与众不同,他的师伯师叔们只会训斥自己,然后督促自己以修行为重。
卓云兀自说着:“敢爱敢恨没什么不好,总强过以后后悔。”
“让林前辈见笑了。”徐放鹤思索着该怎么说,学卓云的模样猛地饮了一杯,鼓起勇气结结巴巴说:“她,她总是生气,生气了就不理我,气急了就一走了之,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他已把卓云当成朋友,推心置腹地诉说感情烦恼。
“女孩子和男人不一样,若是真的讨厌你,你第一次惹恼她,她就不会再理你了。既然你有机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恼她,她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你,那她肯定不讨厌你,说不定还有几分喜欢呢。”
徐放鹤耳边响起一声炸雷,筷子吧嗒掉在地上:他从小到大追在她身后,只盼着她多对自己笑笑,哪敢有这种奢望?
卓云正欲嘲笑他少年痴心,却见他的脸色由红变白,眼睛亮了起来,随即弯腰低头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原来是客栈门口多了一个人,是个美人,在红灯笼底下亭亭玉立的,她穿着月白色衣裙,脸蛋圆圆的年龄不大,肤白貌美,身材娇小,一副娇俏机敏的模样。
“小师叔请进吧。”美女没看到徐放鹤,扭头和身后的人说话:“我早知道陶师叔会派人过来,特地订了客房,没想到小师叔亲自来了。”
“有劳你费心了。”被唤作小师叔的说话客客气气,听起来有些冷淡。
听声音有些耳熟,卓云看了一眼顿时不自在,下意识用手遮住脸,原来是抚仙门的人。一行人身穿青色衣衫,绑着箭袖,梳着高马尾,腰间挂着辈分玉牌,为首的二十六七岁,腰背挺拔,气质有些清冷,是张兰宁,其余的都是年轻的后辈弟子。
十年不见,抚仙门还是同样的装扮。
卓云的心跳得很快,论年龄张兰宁比他小几岁,论辈分却是他的师兄,两人以往并不亲密,但时隔多年再见难免唏嘘。
“小师叔,这里太嘈杂了,咱们去楼上的雅间吧。”那姑娘自带一身贵气,神态有些高傲不羁:“伙计还不赶紧带路。”
等张兰宁等人走远,卓云悻悻地放下手,他想起来自己已改头换面,现在是林胥,不是卓云,不该忌惮抚仙门,忍不住感叹一句:“真是没用!”
徐放鹤以为是骂他,红着脸挺直脊背地承认了:“前辈教训的是,我真是没用!没想到会碰到潇潇,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说,一见她就慌了,什么话都想不起来,只好先躲着她。”
“她叫潇潇?”卓云觉得名字很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但自己认识的女孩子不多,确实没有叫潇潇的。
徐放鹤忙不迭地介绍道:“潇潇复姓闻人,是逍遥山问剑世家的人,问剑世家守护东天柱,在修神道很有名气。”
闻人潇潇,原来是她!
卓云确实认得潇潇,不过是十多年前的事,当年她还是头梳双髻的小娃娃,戴着一朵鹤望兰,粉粉嫩嫩的小脸蛋讨人喜欢,说话奶声奶气的,又机灵又可爱,还记得她只夸楚轻辞不夸自己,自己还争风吃醋呢。想到此处,卓云不禁笑起来,转念又想时光飞逝,当初的小娃娃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啦。
“林前辈您笑什么呢?”
“我笑你真是好眼光,也真是好大的胆,不怕她叔叔剥了你的皮?我听说闻人怀瑜又凶又护短,最擅长不讲道理,最会胡搅蛮缠颠倒黑白。方才你说我像他,真的大错特错,我是最讲道理的。”
“前辈也认得闻人家二爷吗?”徐放鹤果然怕了,又钦佩卓云的勇气:厌烦闻人怀瑜的人很多,多是暗中腹诽,很少有人说出口,更不敢将他说得一文不值。
“当然认得,修神道谁不认得他?逍遥山的闻人双璧,握瑾怀瑜,同父同母却性格迥异,一个儒雅一个浪荡,一个是泽世君子一个是混世魔王……”
卓云的话被嘈杂声打断,原来有人发酒疯掀了桌子,叫嚷着发泄不满:“抚仙门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怕他们,我可不怕!我想说谁就说谁,想骂谁就骂谁!”
“行行行,就你最了不起。”同伴拦不住他,只好假意顺着他,招来伙计结算了饭钱。酒鬼耍赖不肯走,把伙计推了个趔趄,同伴急道:“求你小点声吧,小心楼上的人听见,咱们可惹不起啊。”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你们不敢说我敢说!” 酒鬼却不理会,兀自梗着脖子骂骂咧咧的:“偌大的抚仙门忒不要脸,厚着脸皮和咱们抢东西,不嫌丢人么?老门主陶白竹死了,抚仙门就没有英雄好汉了,什么陶兰舟什么张兰宁,我见一个骂一个!”
卓云犹豫着要不要和他对骂,就听闻人潇潇斥道:“你是哪根葱敢指点抚仙门?说我们没气量不要脸,焉知不是你太没用?抢东西是凭本事,有能力者得之,没本事就说没本事,不精进术法不修炼灵根,反而说酸话骂人。”
酒鬼的同伴忙道:“女公子别生气,我师弟喝多了口不择言。”
那酒鬼双眼迷醉没能认出她,红着脸说胡话:“哪来的小姑娘?长得倒是挺标志……”
卓云心想:糟糕,要挨打了!
果然啪的一声脆响,酒鬼脸上多了条血痕,一道银光飞回来绕在闻人潇潇的手腕上,她冷笑道:“原来是喝多了,本小姐帮你醒醒酒。”卓云这才注意到她衣服上的鹤望兰纹路,还有食指上的象骨扳指,那是闻人家特有的标识。
酒鬼吃痛捂着脸,此刻酒醒了大半,看着横眉冷对的美人,登时吓出一身冷汗:“是,是闻人家的女公子?”
“亏你还认得我!小师叔好脾气不计较,我可不好惹,你明里骂的是抚仙门,实则连带问剑世家也骂了吧。”酒鬼和同伴忙说不敢,闻人潇潇又说:“我家在修神道也是名门大派,别担心,这次只来了我自己,不会以多欺少。按年龄我该尊一声前辈,前辈不妨拿出真本事与我比比,倘若连我都比不过,哪还有脸辱骂别人。”
她那股得理不饶人的劲儿,还真像闻人怀瑜!
两人哪敢和她比,输了丢人,赢了惹麻烦,赶忙找了借口溜之大吉。
抚仙门,问剑世家,修神道的四大门派来了两家,一块人参何至于此?卓云庆幸自己没走,这趟水他也要蹚一蹚。
等到热闹散了,酒席也散了,卓云辞别徐放鹤回到住处,独处时他习惯摩挲着乾坤袋,心里才觉得踏实才有安全感。
百宝乾坤袋是修神道最普通的物件,像钱袋又像收纳袋,既可以装钱也可以装符箓秘籍法器和兵器,更有甚者会用它封印邪祟。卓云的乾坤袋与众不同,周身绣着符纹,纹路是鲜红色的,是用朱砂混着他的鲜血画的——那是他耗费三年时光、踏过无数山河、求了许多人才试炼出来的,因为乾坤袋里装着他最珍视的宝贝,是他用生命守护的宝贝。
卓云睡不着,对着乾坤袋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这次太不走运了,避开他们许多年,今天却遇见了!还一下子遇见两个!你也看见了吧,张兰宁已独当一面,潇潇已长大成人,我也成了前辈。十年,真是太久远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人理他,说到张兰宁又想到抚仙门,他不免担心:谁需要人参娃娃这种东西,陶兰舟吗,总不至于是大师姐吧?
一夜思绪翻滚难以成眠,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又被楼下的嘈杂声吵醒了,出门一看天还黑着呢。原来是留宿的道士们盥洗完毕,陆续下楼吃早饭,他们要去通神殿抢位置,说不定能结个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