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 第3章 人参娃娃2

循着声音看过去，不远处有大片树林，一眼望不到边际。恰逢傍晚有些薄雾，林子里人影憧憧的，隐约透着些阴森鬼气，只见零零散散的几个道士，有的拿着罗盘，有的长剑出鞘，有的举着黄符，不知在捕捉什么东西。

卓云好奇地跟过去，躲在大树后面，细看这树有参天之势，盘根错节躯干粗壮，枝条上还有些许翠绿，正是藏身的好地方。

不多时过来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道士，据说这类人最心直口快没有心机，卓云找准时机跳出来，熟稔地边找边问：“道兄，我还是一无所获，你找到线索了么？”他早给自己施了咒，外人看他只是个相貌平平的普通人。

“没，没有。”络腮胡子一头雾水，他见对方说得亲热，似乎与自己相熟，自己却记不得对方。

“也不知道消息可不可靠。”卓云唉声叹气地抱怨：“师傅下令让找，我们接连找了许多天，林子都翻遍了，什么线索都没有，真是让人为难。”

“神使大人的指点不会错，你没听说三大神迹么？挖地三尺也得找出来。”

“眼看天要黑了，今天怕是白费功夫，少不得领一顿责骂。”

“今天确实找不成了，神使说它只在阳光下现身。”络腮胡子挠挠头，看起来很不甘心：“幸好近来晴天，只等明天继续再找了。”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害咱们困在这里，吃不好睡不好的。”卓云伸伸胳膊捶捶腿的，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故意吹捧：“小弟地位低微，哪能知晓这等要紧事，道兄说给我听听吧，让我也开开眼界。”

“听说是一株成了精的人参，叫什么人参娃娃……”络腮胡子实在想不起来，忍不住问他：“师弟看着眼生，师承哪座山门？”

“哎呀呀道兄真是健忘！我是林胥，几天前你我厮认过，还是贵派师叔引荐的，昨天碰面还打过招呼呢。”

络腮胡子努力回忆往事，低声嘟囔着：“林胥？昨天么？我师叔，哪个师叔？”

卓云暗道糟糕，不等他再多问，指了指相反的方向：“有人唤我呢，咱们后会有期啦。”话音落地，人已不见踪影——好险好险，没想到络腮胡子是张飞绣花，看似粗犷，竟有几分细心，差点被当场戳破。

有道是聪明人不做赔本的买卖，修神道没几个傻瓜，聪明人比比皆是，更有甚者比猴还精明，区区一株人参怎么入得了他们的法眼？能让道士感兴趣的东西，要么是神器术法，要么是延年长生，人参娃娃是哪一种？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了不得的好东西。

卓云走向树林深处，一路看见许多土坑，有深有浅，有新有旧，时而密集时而稀疏，像麻脸上的坑坑洼洼。他突然意识到林子很安静，实在太安静了，没有走兽嘶吼，也没有飞禽鸣叫，也没有虫蚁窸窣，除了草木和道士没看见其他活物，想到店家说的“紫气东来”，不就是这片林子么？

这就是挖出石棺和金银财宝的地方！

他顿时有了三分兴趣，凑巧送上门一个老实人。那人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模样，眼神清澈一脸纯真，是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

卓云朝他挥了挥手，喊道：“小兄弟，你的乾坤袋掉了。”

年轻人一愣，急忙回头找东西。卓云趁机飞身上前，将对方腰间的乾坤袋取走，又快速退回原地，进退之间快如闪电，他笑嘻嘻地举着手里的袋子：“喏，是你的吧？我帮你捡回来了，快看看有没有丢东西。”

年轻人老老实实翻看着：“东西都还在，一件不少。”然后才揣进怀里，又端端正正地抱拳道谢。

卓云爽朗笑着与他套近乎：“举手之劳而已，小兄弟怎么称呼？”

“我姓徐，叫徐放鹤。”

“放鹤，真是雅致的好名字，可有什么说法？”

徐放鹤有些受宠若惊，羞赧地解说道：“我母亲喜欢诗词歌赋，放鹤二字取自古诗，放鹤去寻三岛客，任人来看四时花。前辈您……”

“我姓林，单名一个胥字。”卓云这次先下手为强：“不知徐兄弟师承何处？”

“这……”徐放鹤面露难色，吞吞吐吐不肯说：“林前辈请见谅，我实在不能说，更不能胡说骗你。”

林前辈，卓云不喜欢这个称呼，但对方十七八岁，自己已是而立之年，确实应得起一声前辈。他打量着年轻人一身黑衣，背负长刀，刀身裹着黑布，又恰恰姓徐，疑心是扬善堂的人：“五湖四海都是朋友，咱们不提门派，只说你我！徐兄弟也是来找人参娃娃的么？”

“我来找朋友，她喜欢凑热闹，我来这里碰碰运气。”徐放鹤摇摇头：“至于人参娃娃么，我对它没有兴趣。”

卓云觉得他有点意思，小小年纪竟有些出尘脱俗：“这么多人兴师动众要找的东西，你一点都不好奇？明明是块人参，却被叫做娃娃，你不想知道为什么？那可是神使大人指点的东西。”

徐放鹤老老实实说道：“听说几个月前通神殿结善缘，选中了雁北堂的堂主，姜堂主祈求长生术，神使给的线索就是人参娃娃，还说人参娃娃是起死回生的关键，神使用它救活了一位已故的老丈。我不想长生，也不想复活别人，只想找回朋友，人参娃娃对我没用。”

难道人参娃娃不止一个？

卓云想不明白：倘若只有一个，神使既然用过，为什么没放在通神殿？倘若有两个甚至更多，这么多宝贝为什么别人不知道？转念再想又不对，老头没有复活，堂堂的雁北堂主难道看不出来？纵观整个修神道，除了守卫天柱的四大门派，在剩余的百家仙门中雁北堂也算数得上名号，堂主不该是废物。

怎么想都觉得古怪，越古怪就越让人好奇。

“林前辈，您还要继续找么？”天色渐渐暗淡下来，道士们接二连三地走了，徐放鹤也想离开。

“今天找不成了，听说它只在阳光下现身。”卓云收回思绪，他左看右看没有外人，忍不住调侃徐放鹤：“徐兄弟的运气不好，你的朋友恐怕不在这里。”

徐放鹤叹着气，表情和口吻显得很无奈：“我本想找人打听打听，又怕她知道了生气，她最讨厌别人干涉她，跟着她也不行。”

“听起来你这位朋友很不好惹，似乎脾气不太好。”

“不不不，她是很好的人，只是……只是偶尔唇舌锋利，但心是好的！她从未做过坏事，也从未苛待别人！”徐放鹤急得面红耳赤，生怕自己的话引起误会损坏朋友的名声。

“好好好，我知道啦，刀子嘴豆腐心对吧。”卓云像哄小孩似的哄他：“你没找到朋友，我没找到人参，咱俩是同病相怜，刚好我还剩几个小钱，不如咱们去喝一杯。”

“自然该晚辈请客，岂能让前辈破费，更何况前辈还帮了我。”

卓云求之不得，笑着满口应承：有酒喝又不花钱，想不到做前辈还有这等好处。

两人来到村里最气派的客栈，客栈门头悬着一块烫金匾额，飞龙走凤四个大字“神来转运”，左右各有一尊威风的石狮子，客来客往的十分热闹。徐放鹤抬脚往里走，恭敬地迎卓云进门：“我住在这里，林前辈请。”

等到两人落座，徐放鹤又细心地问：“前辈爱吃什么？可有忌口？”

没想到他是个有钱人，还是个周到的有钱人！卓云也不客气，笑道：“除了辣椒之外，我不挑食，有甜的就最好了。”

伙计们穿梭着送菜送酒，碟碟碗碗的摆满了桌子，卓云扫了一眼暗道讲究：有冷盘有热炒，有荤有素，有菜有汤，还有点心！徐放鹤不止点菜讲究，吃饭更讲究：他坐的端端正正，吃饭时咀嚼无声，夹菜时筷子不碰碗碟，敬酒时双手捧杯，这一套餐桌礼仪怎么看都是世家子弟的标准。反观自己则恰恰相反，无论坐姿还是吃喝都很豪放，大大咧咧的像乡野村夫。

两人饮了几杯，徐放鹤问道：“明天通神殿结善缘，林前辈也去么？”

“来都来了，当然得去长长见识。说不定我时来运转被神使大人选中，到时候换一身阔气的行头，再换个气派的住处。”

徐放鹤闻言掏出钱袋，颇有些舍财聚义的豪气：“我囊中还有盈余，住的穿的，前辈尽管去换……”

“别别别，我不过随口说说，我吃你的喝你的，怎么还能花你的钱？”卓云拍了拍束腰的腰封：“它是我的老朋友，也是千金不换的宝贝，我怎么舍得换掉。”

腰封的边缘磨损明显，不知道用了多少年洗了多少次，真看不出来是什么宝贝。徐放鹤觉得奇怪，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但他什么都没问。

卓云见他单纯藏不住心事就想逗逗他：“钱袋说送就送，我猜你从不缺钱，你不怕我是贪财小人？刚刚我是故意推辞，其实想把你的钱骗得干干净净！”

“前辈不是这样的人。”

“我当然不是，保不齐别人是呢！俗话说财不外露，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出门在外谨慎些吧，没钱真不好受，简直寸步难行啊。”卓云故意把尾音拖长，更显得滑稽夸张。

徐放鹤讪讪地拿回钱袋，看了看四下无人，压低声音说道：“我知道前辈用了换颜咒，容貌虽能改变，眼神和神态变不了，前辈的眉梢眼角透着些豪气，很像我朋友的叔父，看似放浪形骸，实则至情至性……”

“至情至性？”卓云捧腹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说我么？”

徐放鹤笃定地点点头：“前辈绝非庸俗之辈，一定胸怀苍生大义……”

“原来你还会看相，只是看得不准。”卓云猛灌了一杯，眼神和声调都变了：“去他娘的苍生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