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是一场盛大雨季 第24章 第二十二章

这段记忆是骆辰不曾经历过的，却是这个时空中，鹿纪然第一次与他相见的珍贵回忆——一直被少年铭记在心里，不断回味着。

那天上午的阳光格外热烈，几抹葳蕤的晨光在还在天边晕染着，久久没有消散，或许也是在眷恋清朗干净的天幕吧。

鹿纪然因为他出挑的身高，排在了D班的队伍最后面。

他刚来到澄州，作为转校生进入第一中学，却和骆辰一样，一样地讨厌像开学典礼这样人潮拥挤的集会时刻。

台上领导发表无聊讲话的时候，鹿纪然正低着头偷偷玩手机，刷着有趣的短视频。

忽然之间，秋风温柔拂过来，吹动了少年额头上的刘海碎发，然后便有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缓缓扇动着翅膀，在一瞬间闯入了鹿纪然的视线中。

这只美丽的蝴蝶正巧从少年手机屏幕见惊鸿掠过，却在须臾间一下子便吸引了少年的注意力。

鹿纪然的视线便跟着蝴蝶去了，关注着它慢慢飞上更高处，轻盈越过人群头顶，然后自在地去往了司令台的方向。

得亏鹿纪然的身高足够突出，才能在不垫脚的前提下，轻而易举地看清楚司令台上的情况。

他看着蝴蝶停留在了台子上空，接着便有一位穿着随意的少年，迈着凌乱的步伐缓缓走上台。

那少年穿着一件白色无袖短衫，和初秋仍未消去的暑气很是相配。

蝴蝶就停留在少年的面前，似乎也是在等待着少年的到来。

最后，少年站定在了麦克风前。

***

鹿纪然正看得出神，对这位突然降临的少年产生了巨大的好奇心。

“这就是所谓的优秀学生代表？”

“笑死我了，这种人也配做优秀学生代表？”

“学校是搞错流程了吧，这人上来应该是来做检讨的吧，你们看他连校服都没有穿！哈哈哈……”

“还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一点不尊重这么严肃的场合……”

“什么档次，区区一个小小的高三开学典礼，也配让我们辰爷上台讲话！”

“听说这个上台发言的名额原本是给他们班那个班长的，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临时就改成他了……”

“啊？不会吧，骆辰不是这种爱找麻烦、爱出风头的人吧？他平时除了需要做检讨，其他时候都不会来参加早会的啊。”

“你没搞错吧？他可是骆辰诶！他平时带着四个体育生跟班在学校里大摇大摆的嚣张模样你又不是没有看见过？还说什么他不是那种爱出风头的人，呵呵呵……我看眼下这个场合，正合他意了。”

“我倒是要看看他能讲出个什么来。”

***

没想到鹿纪然竟是从这样的流言蜚语中得知台上那位少年的信息的。

“骆……辰……”

鹿纪然悄咪咪地念叨着少年的名字。

“对！就是台上那位哥。”排在鹿纪然前面的那个男生猛然转过头来，应该是听到他刚才的轻声呢喃了。

“他……”鹿纪然都听到了，这个男生刚才说了骆辰很多的坏话，应该不是什么好人。

“你……哦对，你是这学期才转来我们学校的，不认识这位哥也是正常的，我跟你讲哈……”

前排那个男生罗里吧嗦地讲了一大堆。

但是鹿纪然向来对流言蜚语左耳进右耳出，全程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台上的那位少年身上。

骆辰的身高同样出众，以至于低矮的话筒架根本够不着他的嘴巴。

德育处老师上来试图做出调整，最终也是无济于事，灰溜溜下台了。

骆辰脸上的尴尬显而易见。

鹿纪然在台下看见他手足无措的慌乱模样，这般滑稽，竟有些被逗笑了。

当然，他的笑声只是默默停留在心里，根本比不上队伍前面几个男生的肆意嘲笑。

属实是不礼貌的。

鹿纪然有些生气。

他们为何这样对待这位少年，莫非他真的……

“千万不能这么想！”鹿纪然紧急遏制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未知全貌，不予评价。

这是鹿纪然刚来到一个全新的环境所持有的信条。

不能听信这些乱七八糟的闲言碎语，若是想要真正了解一个人，是需要通过朝夕相处才能达到的。

可此刻他与台上那位少年的距离，似乎有些遥远。

***

优秀学生代表发言正式开始了。

台上的骆辰被迫岔开自己的大长腿，然后照着稿子，以一种清朗绝妙的少年音念道。

“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各位同学们，大家上午好！我是来自高三A班的骆辰，很荣幸能够站在这里，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表开学感言。时光荏苒，转眼间，我们已经站在了高三这个崭新的起点上……”

听见周围已经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于是鹿纪然也赶紧卖力地鼓掌的——看见前排男生们敷衍的样子，鹿纪然感觉只凭他一个人，也可比过千军万马。

……

“最后祝愿全体高三同学学业有成，梦想成真！祝愿我们的母校繁荣昌盛，再创辉煌！”

少年的发言结束了，然后便全身轻松地蹦跳着下台阶了，走入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中。

鹿纪然的思绪似乎仍停留在司令台上，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骆辰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

“他去哪儿了？”

鹿纪然呆在了原地，朝四周不断张望，就是没有望见少年的身影。

“不应该啊，以他的身高，我应该很轻易就能看见……”

鹿纪然迷茫着。

过了一会儿，他便自己想通了……骆辰同学可能是蹲下休息了，毕竟在这草坪上站上十几分钟，确实是件劳累的事情。

鹿纪然的双腿站得也有些酸了。

他正想着也蹲下去休息一会儿，反正自己站在队伍最后面，应该不太会惹人注意的。

却不想自己刚弯下膝盖，台上领导便开始宣布起上学期期末成绩位于年段前一百名的学生名单了。

鹿纪然顿时又打起精神了，酸胀的双腿一下子就恢复了全胜状态。

A班……

按照字母序号看，这就是高三分班以后位于第一的文科班级了。也就是说，这个班里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年段前四十名。

那么，一定会报到骆辰同学的名字的。

鹿纪然期盼着。

***

随着时间的逝去。

台上的领导已经报到前十名了，可还是没有出现骆辰同学的名字。

“应该还在前面。年段前十……好优秀的成绩啊！”鹿纪然发出了崇拜的感叹，然后又想到了自己那点成绩，“真是无法跟他相比啊！”

鹿纪然在心里讪讪地笑笑。

然后他又瞥见了前排左摇右晃的几个男生。

想起他们先前对于骆辰的一系列诽谤，如今看来，全都是因为羡慕嫉妒喽。

“呵呵呵……”

鹿纪然替骆辰把方才他们的嘲笑声全部还了回来。

***

“年段第三名……”

鹿纪然猛然回过神来，已经报到前三名了，他的心也跟着领导的语气激动紧张起来。

“年段第二名……”

又念出来一个名字，却还是不见骆辰。

那便意味着……

“年段第一名，高三A班，骆辰！”

领导念出这个名字后，将名单潇洒一甩，然后满脸骄傲地鼓掌道。

这一刻，台下学生们的掌声才能算得上是如雷贯耳。

鹿纪然高兴极了，心想骆辰同学上台领奖的时候，应该也是这么激动喜悦的吧，毕竟这年段第一的含金量，属实是不一般。

可鹿纪然的猜想还是失策了。

少年没有蹦蹦跳跳的，也没有畅怀大笑，也没有迫不及待上台奔赴向他的荣誉证书。

少年额头的碎发盖住了他的眼神，看上去一脸的平静和淡定，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缓缓走上了台阶，然后站定在了身侧两位同学早已让出的中心位上。

领导是笑容喜庆地递上荣誉证书的，然而少年却是淡漠地接过证书的——一副势在必得、理所当然的样子。

“学霸就是学霸呀，回回C位都是他，他拿奖都拿到手软了……”

“是啊！你说，长得这么帅就算了，学习成绩还那么好！”

“若是撇去他的身世和性格，我还真有点心动。”

“姐妹，这种幻想万万不可啊！”

“就是，难不成你还想加入到他们的炸街队伍？”

“那还是算了，我可不想被一群体育生包围着大摇大摆地在路中间走。”

***

刚听完前排几个男生的悄悄话，邻边队伍末排几个女生又开始聊起来了。

“每次都是第一名……”

鹿纪然望向台上意气风发的那位少年，看着他淡定举着荣誉证书合照的样子，愈加觉得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有些遥不可及了。

***

开学典礼结束后，各班便按照顺序依次返回教学楼了。

刚到教室，上课铃声便响起来了，下一节数学课的任课老师也拿着教案进教室了。

如此紧凑的课程安排，鹿纪然连倒水、上厕所的机会都没有，便要立马投入到数学的汪洋之中。

可数学这门能听懂的人自然是觉得有趣的，至于想鹿纪然这样看解题过程如看天书一般的学渣，那便是觉得枯燥无聊了。

思绪一旦从课堂中脱离出来，就很难在再回去了。

***

鹿纪然测过脸去，靠窗的位置刚好能够看到窗外、樟树枝条间翩然飞舞而过的蝴蝶。

少年端详着蝴蝶迷人的翅膀，竟在不知不觉中又想起了骆辰。

“A班，正好在我们这间教室对上去的位置吧！”

“他会坐在教室的哪个位置呢？”

两位身高这样比对过去，似乎并没有相差多少。

他们会正好坐在两间教室的同一位置吗？

“好像去楼上看看啊！”鹿纪然竟然产生了这样大胆的想法。

他来到这所高中的第一天，就从班主任老头口中详细地听到了德育处针对高三学生制定了一系列规矩要求。

其中便有一条——禁止不同楼层的学生串楼层（特殊情况除外）。

所谓的特殊情况，那便是各位课代表或者班委去不同楼层的办公室寻找老师了吧。

可惜遗憾的是，鹿纪然既不是课代表，也不是班委。

他现在有些后悔，若是当初选举课代表或者班委的时候，自己能够大胆一些，主动争取一下就好了。

可话又说回来，以自己内向的性格，以及烂得彻底的成绩，就算参与竞选了，应该也不会被选中了。

毕竟……他只是个刚来到这所高中的转校生，人生地不熟的，一点竞争力都没有。

在班级里其他同学眼中，可能自己身上值得注目的标签——也只有转校生这个稍微特殊一点的身份吧。

班级里那些喜欢闲言碎语的男生还真是令人讨厌！

他们不仅对骆辰恶语相待，还对自己也有些不太礼貌。

犹记得自己刚踏入这间教室的场面——自己受老师的邀请，腼腆上台做着自我介绍，几个男生便在下面自以为窃窃私语地大声谈论着他。

谈论着他高三转校的原因……

谈论着他内向的性格……

谈论着他的家世——这倒是情有可原的，毕竟此时教室外面的走廊上还驻守着自己随行的六位西装保镖呢。

嗯……这排场的确是有些浮夸了，也免不了同学们对他指指点点。

可这本不是他情愿的。

有些家里面强制安排的东西，他也无能为力。

将六个保镖全部拦在教室外面，已经是鹿纪然费尽口舌的一番反抗了。

“后面还有个空座位，你先坐在那里将就一下吧。”班主任老师见他轻声细语的，便赶紧安排座位让他下去了。

少年谦卑地鞠了个躬，然后便灰溜溜地去自己座位了。

教室外面的几个保镖还试图进教室来帮助他，气得少年赶紧甩出一个厌恶的眼神来。

保镖最害怕看见鹿少爷的反感眼神了，赶紧识相地离开了。

撤去这些浮夸的配置，鹿纪然总算是可以松一口气了。

***

他就一直在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上坐了一星期。

他此刻回想起来，当时的自己若是能够像今天上台演讲的骆辰同学一样活泼大胆就好了。

自己小时候受到家里人无微不至的照顾和保镖们的贴身保护，根本没有可以让自己胆大的机会。

于是，“胆小鬼”三个字便伴随着他度过了一整个青春年华。

他试图做出反抗，想要伸手撕掉这些恼人的标签，却不想这些标签使用了最强力的胶水，任凭少年怎么用力挣扎，都无济于事。

他只能继续憋屈地忍耐下去了。

***

秋风又吹起来了，却没有阳光底下那种温暖的感觉了。

阴凉之处，全是萧瑟。

鹿纪然眨了眨眼睛，竟找不到那只蝴蝶了。

“应该是飞走了。”

少年叹口气。

可以打发上课时间的有趣事物就这么不见了。

少年只好将思绪回到无聊的数学课上。

只是，刚扭回头看向黑板，便看到了满黑板的解题过程，也不知道是卷子上哪道题目的。

“算了，就这样吧。”

鹿纪然干脆就不听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