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是一场盛大雨季 第22章 第二十章

“我认得你，你叫骆辰！”没想到是鹿纪然先认出自己来。

骆辰感到一阵诧异，看着面前之人还顶着同上一时空一模一样的天真眼神……好像很熟悉自己的样子。

难道……他也和自己一样……穿越时空……来到未来了？

骆辰想起穿越前自己看清的最后一个画面。

***

雨季已然降临澄州，少年血淋淋的躯体就这样暴露在冰冷的雨水中，就这么奄奄一息，苟延残喘。

他嗅着周围腐臭刺鼻的气味，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着到底是垃圾堆的腐臭味，还是自己这副残破躯体散发出的血腥刺鼻味。

他自己都嫌弃自己这副血肉模糊、已经丧失了人样的躯体。

虽然深陷黑暗中，但少年还是能够感觉到前方似有亮光正在刺激着双眸，试图将他从昏迷中召唤醒来。

少年努力撑开重如巨石的上眼皮，勉勉强强睁开一丝裂缝，然后他便真的成功看见了希望的亮光。

这一束绚烂的曙光是从巷口照射而来，笔直地照射在了自己的脸颊上，照得他很是温暖。

巷口的狭窄原本就已经隔去了大部分的盛夏暑热，如今风寒的雨季更是提前为此处添上了秋凉。

少年身上单薄的T恤早就被雨水浸湿了，凉风袭来，刺骨的寒意直接深入骨髓。

在他的身上，看得见的伤口到处都是，数都数不过来，更别提那些隐藏在皮肤之下，内脏器官处的破伤了。

鲜血一直汩汩地往外流淌着，根本无法凝结止住。

少年的体温也在急剧下降，不只是因为血液的流失，器官功能的衰竭，更是因为他此刻的心灰意冷。

哪怕他此刻知道自己正躺在急速飞出巷子的担架上，知道自己骨折扭曲的右手正被另外一个和自己同样年岁的少年紧紧牵握着，知道那个少年一直在耳畔念叨着温热的话语，试图赐予他坚强活下去的希望。

可是呢？

可是呢！

他也很想活下去啊！他虽然是城中村穷人眼中的骄傲，虽然是学校里的炒作起来的传奇，虽然出生和常人有些不同，但他毕竟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

他也是个怕疼痛的少年，哪怕在孩童时候就已经习惯了被欺负捉弄得头破血流，哪怕已经习惯了在阴雨中的泥泞小路上跌倒，哪怕他每次受伤后都会嬉皮笑脸地从容面对，都会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都会在自我调侃中慢慢愈合着伤口，哪怕……

他虽生于绝望之境遇，却也畏惧死亡。尽管在落后的城中村里，生死早已成为了家常便饭。在这里，他经常可以看见因为没钱治疗而被病痛折磨到死的老人，有因为得罪什么大人物而在无声无息中被报复惨死的，有为了养活自己或是维持家庭生计而拼命劳作最终落得个猝死后果的苦命人，也有活活饿死、渴死或者被人直接打死的流浪乞讨着——他们无家可归，无依无靠，为了生存下去，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可最终还是没有博得过路人们的同情，还是被命运捉弄死了。

命运视他们的生命如草芥一般，他们还天真地以为是人心凉薄，自私至极，却不曾考虑到——在这里，能够路过他们的人，或多或少，也跟他们是同类。只是相比于他们，这些路过的、所谓的“自私之人”，他们好像多了些生存下去的希望，能够勉强吃饱穿暖，仅此而已，在灵魂精神层面，他们和那些垂死挣扎的乞丐，已经没有本质差别了——他们眼神中都没有光亮，这是生活傀儡的共同特征。

这样的生死无情，少年从小到大见到的实在是太多了。

刚开始，他还能叹口气可惜可惜，悼念一下亡灵们，祝愿他们来世投胎能够改变悲惨的命运。

直到后来，少年身上的人情味也在慢慢变淡了，他不再叹气，不再可惜，心中想的都是“命运如此，我们没办法反抗。”

现在在这场六月暴雨中，少年也变成了被命运选中的濒死着，祈祷着续命。

可是呢？

没人会在意。

就像当初他对那些濒死的流浪者一样，一样的无动于衷。

然后少年最后看了一眼他的希望，便也含着绝望的泪滴，稀里糊涂胡言几句，也便合上了双眼，重新回归到黑暗的怀抱中。

***

现在他复活了。

就当作是命运重新赐予了他一次改变的机会。

他看着对面坐着的鹿纪然，清澈的眼神中尽是希望。

这大概是他们这类富家子弟专属的吧。

他们从小饱受金钱的宠爱和照拂，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值得烦恼操劳的事情。

人和人之间终究还是不一样的，骆辰清楚他和鹿纪然出身的差异，宛如一条巨大的鸿沟。

可就在上一个时空中，他们两个明知道彼此身处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但还是跨越了鸿沟，走在了一起。

不仅仅是因为骆辰的活泼积极，也是因为鹿纪然的天真无邪。

他们两人，一个主动为彼此辅导作业，一个为彼此贴心准备午餐甚至还一度还追随着对方去到了对方的家里。

鹿纪然是真正走进过自己世界的陌生人。

当然，现在的骆辰已经把他当作了自己的好朋友。

两人在这一个时空的再次相遇，属实不易。

***

“你成绩很好，我经常在学校公告栏的红榜上看到你的名字。”鹿纪然说道，“还有在学校的贴吧上，你的照片经常霸占着热搜，大家对你的关注度都很高。”

这也解释了为何他会认识骆辰。

明明自己在这个时空里从来没有招惹过他。

“是吗？我这么红火？”骆辰自然地将话题接续了下去。

“嗯，不瞒你说，我一直都把你当做我学习的榜样。”鹿纪然一脸崇拜的样子，看起来并不是像是在拍马屁。

骆辰心中窃喜。

看来无论经历几次初相识，以他出众的人格魅力，撩倒这样一只可爱乖巧的小白兔，还是轻而易举的。

“我也听闻过你的事迹，你进步很大。”骆辰夸赞道。

他当初在办公室里听见过鹿纪然大概的成绩，代入到他们学校这一届高三中，排名应当是在下游的，可是他现在却安安稳稳进入了D班，应当是有不小进步的，若是靠着氪金手段的话——也是不太可能的，以他父母的那种野心和专横，再加上他们富得流油的经济实力，进入A班都不是个问题。

可鹿纪然还是只进了D班，如果不是系统修改了他的富少身份设定的话，那便只能是他靠着自己的努力晋级的。

我说命运啊，你是不是干涉得有些多了，修改了这么多设定，就不怕世界观崩塌吗？

***

“谢谢。”

被偶像这么一夸赞，鹿纪然顿时脸红了。

“你要品尝一下吗？我这里还有一盒点心，但是我已经吃不下了。”鹿纪然看着骆辰空空如也的盘子，并且一直盯着自己吃饭的模样，还以为是他午饭没吃饱呢。

“行啊！”

还真是没吃饱。

鹿纪然心头立马闪过一阵欣喜，然后便把点心饭盒递给骆辰了。

骆辰高兴地接过，嘴里一直蹦出感谢来，赶忙激动地掀开了饭盒。

总体上跟上一时空他收到的那些点心没有什么差别，只是这次多了几个马卡龙。

骆辰第一眼就盯上了那枚淡蓝色的马卡龙，迫不及待便往嘴里塞去了。

甜滋滋的蓝莓味道，很是香浓，少年便暂时原谅了这个世界。

“好吃吗？我以后可以天天带的。”鹿纪然客气地说道。

“嗯，这么好的吗？”骆辰还在回味着马卡龙的甜腻味道。

生活这么艰苦了，吃点甜的果然能带来心情上的愉悦。

“但我……我想请你辅导我备战高考……”鹿纪然怯生生地说道，他也知道自己冒昧提出这么个要求，好像显得有些不太礼貌，毕竟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这临时抱佛脚的复习指导，好像已经没有多大的效果了。

但他还是想要为自己争取一下。

他和骆辰一样，也是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跟对方搭上话。

但他又和骆辰不一样，对比骆辰这刚复活穿越过时间就主动跑上门来的机会，少年为了见到他的偶像，已经苦苦期盼一年了。

他在去年九月来到这所高中的第一天，就从用班同学口中听闻了骆辰的“光辉事迹”，便对他感到了无比的好奇。

***

他第一次见到骆辰是在高三高学典礼那一日，骆辰竟然成为了学生代表上台发言。

台下爆发出强烈的唏嘘声，大家对于这样一位少年，属实是带着深深偏见的。

鹿纪然可以看见，甚至是有些老师，看到他走上司令台的时候，眼神里也是带着不屑和恹感的。

他们估计都在意外，为何这样一位品行不良、甚至可以说是混社会长大的霸道少年，可以成为了优秀学生上台发言呢？这样的安排是不是有些太过于儿戏了呢？

当然了，当事人本人也是相当意外的。

骆辰也是被临时磨枪逼迫上去的，这点可以从他那不情不愿的磨蹭脚步中就可以看出来。

骆辰就这么被暴露在了全体高三师生刺眼的目光之下。

先是有些紧张，心里埋怨着德育处老周的无理安排。少年本来还想着趁着大家都出去开学典礼了，自己可以独自一人在教室里面安安静静地补个觉，缓解一下他早起的疲困。

他是这么打算的，可刚趴下，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揪着耳朵拽起来了。

“卧槽，卧槽，那个龟孙子，竟敢打搅你爹睡觉！”

骆辰骂骂咧咧地起来了，双手往耳朵处扑腾着，想要把那人的猪手拽下来。

“我！”那人声音十分浑厚。

“我艹你……”

话音未落，骆辰就看到了老周那张苍老的容颜。

“……”少年顿时石化住了。

“大家都出去参加开学典礼了，你一个人躲在教室里偷偷睡懒觉又是怎么个事呢？”老周松开了手，然后质问道。

“我对人群过敏。”骆辰狡辩道。

“那跑操的时候，还那么积极？跑操时人群混杂在一起，不是更加拥挤吗？”老周顺着他开启了辩论模式。

“我有些头晕，想要眯一会儿，怕是没吃早饭，所以低血糖了，实在是没力气下楼，又在操场站上半个小时。”

“没吃早饭是吧？”

“嗯嗯。”

骆辰听着老周变得温和的语气，还以为是他信服了呢。

正在窃喜之时，老周突然就丢了个肉松面包在自己课桌上。

“……”少年再次蚌埠住了。

“给，我这里没有什么太好的面包，但这个充当早饭，勉勉强强也能给你撑到开学典礼结束了，快吃吧！快点吃完，快点下去，操场那边估计都已经开始整理队伍里，你现在偷偷混进去，还有瞒天过海的可能。”

“我要吃汉堡，还有薯条和可乐。”骆辰狮子大开口起来。

“我看你是要吃柴糕（方言，揍打的意思），这点面包还是我的早饭呢，让给了你，你倒还看不上了！”老周找个座位坐了下来，就这样盯着骆辰看。

“我真服了呀，我美好的睡觉时光，就这么没有了。”骆辰口上还在埋怨着，手已经自觉地将包装袋撕开了。

然后他满眼尤怨地将面包以最快的进食速度啃完了。

“吃东西速度倒是挺快的。”老周感叹一句，然后又将手摸进了他的公文包里面，不知道又在摸索寻找着什么。

骆辰呆呆着望着他，好像灵魂被抽空的样子，任由他将一张印刷满黑色宋体字的白纸平摊在桌面上。

“给！这是一会儿典礼上优秀学生代表的发言稿，就交给你了。”老周拍了拍骆辰的肩膀。

骆辰畏惧地缩了缩，然后一脸单纯地问道：

“嗯……让我交给那位发言同学呢？”

少年还以为自己只是负责个传递稿件的。

“交给一位叫做骆辰的同学呀。”老周稚气的语气好像突然间返老还童了一样。

“What？”骆辰大惊，“Are you sure？”

英语都给我们辰哥急出来了。

“Yes.”老周点点头，肯定道，“这是我私下的决定，其他老师都不知道。”

“你还搞背后这一套，他们知道了，不得把我活活扒皮抽筋了啊？”骆辰有些害怕。

“怎么？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辰哥，只是上台念个稿子，就怕成这副样子了？”老周使出了激将法。

“嗯，对，我怕了。”骆辰才不上当呢。

而此时，广播中的集合音乐已经停止了，这也意味着底下的队伍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就等着领导宣布毕业典礼的开始了。

“赶紧跟我下去，再拖延下去就来不及了。”老周直接拽着骆辰细长的胳膊，然后拖着他往门口走去。

“不是，我连校服都没有啊！”骆辰一边被拽着走，一边嘶吼着反抗。

“无妨，正好你念完优秀学生代表发言稿后，还可以做个自我反省检讨！”

老周轻飘飘地说道。

他倒是挺会安排的，正面例子和反面教材都有了。

骆辰深深无语，真是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被迫带着稿子往楼下奔去了。

抵达操场的时候，领导发言刚好结束时候，台下掌声雷动。

然后校长宣布了了下一流程——优秀学生代表发言。

“上吧，骆辰同学，加油哦！”老周轻轻推了他一把，然后一脸窃喜地给出了鼓励。

“……”骆辰整个人的状态都是迷迷糊糊的，路过纷杂的人群，慢悠悠往台阶的方向走着，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

算了。

就这样吧。

反正也上台念过好几次检讨了，也不是第一次丢脸了。

何况，这一次上台发言，还算是一种荣耀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