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四是个好日子,不到卯时,甄氏府中家丁便忙活起来。卯时三刻,宣娘扣门而入,将尚且在熟睡之中的甄七唤醒,沐浴更衣。
到了这个节点儿,甄七也不过十三,离着十四虚岁还有些日子。其身段虽不及二十美妇,却胸臀浑圆,腰肢一握,霞姿月韵,玉质金相,靡颜腻理,蛾眉曼睩,飘飘兮如和风之明柳,见者皆为其美而不能亵渎。
宣娘同其余仆妇环着她,内着两层寝衣,一红一白,外套玄色鸾纹花鸟桂服,围系上腰封,蔽膝,正配响环,外套翘头木履,最后以太华髻为首,明月珠入耳,珠花步摇为配。妆面远山黛、红梅点唇。但只见白肤胜霜雪,褐发似妖精。双目朗日月,二眉聚风云。泉仙不若此,月神应无形。一日插翅去,凤翱于三清。
真真乃一神妃仙子,不可方物。
甄七以其身入了宗祠,跪于蒲团之上,凝着鼎鼎香火,口中念念有词:“甄氏先祖在上,后女生甄觅,今许冀州燕侯。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尊之敬之,子嗣绵延。善!”
拜了宗祠,再入正厅拜别族中亲友,以示孝道。刺史满面容光,以祖辈之语叮嘱几许,甄父眉眼间尽是不舍,细细叮嘱她许多的吩咐。最后是门房来报魏家迎亲使来催促,甄七才拜别了族人,被仆妇们簇拥着迎了出去。
魏家此来迎亲之人名曰魏梁,乃是魏家宗族之子,本家家将,亦是魏劭身侧重将,魏家派此人前来迎亲,当属看重这门亲事。只是时下之婚制迎亲之时该是新郎到场才是,年前甄六出嫁之时那豫州刺史之子便在徐州城门口等候了许久。
闻甄氏七女出嫁,徐州城百姓皆夹道相送,这甄氏七女心善人美,但说其药堂义诊之举,便是得了人心。今日不见玄衣新郎,只见一银甲将,以为是魏家看轻了徐州甄家,不免心中憋闷,忽见甄家大门敞开,内里出了个天仙似的人儿,知晓是徐州七娘子,皆是山呼恭喜。
魏梁是接了魏劭和徐太夫人之令,务必将此次新妇一行人平安送至渔阳。可见主公和老夫人对此次联姻之看重,有突见新妇,惊于此貌,恍惚之间亦为主公得此美妇所欢喜,下了马,行至新妇与刘太夫人跟前,行介胄之礼:“末将魏家魏梁,见过刘太夫人、甄女郎。”
魏梁身高九尺,豹眼短须,其形如高山,其声若巨雷。刘太夫人见状,自是知晓乃一员虎将:“魏将军免礼。”
魏梁复道:“太夫人,我家主公彼时正在冀州城内善后,公事繁忙无暇脱身,便令属下前来迎亲,更有老夫人再三嘱托,是以不敢怠慢。”
见魏梁举止行为得体,民众稍作放松。刘太夫人亦是回道:“大丈夫征战四方,为护民心,造福一方百姓乃是天地之礼,老身问福,只待渔阳相见。”
魏梁道:“多谢太夫人体谅。便此,请诸位上马车,即刻出发。”
四方鼓乐之声响起,民众随车架而行,出城行至出城十余里地,过界碑,方回。只因这车马之上的是心善的刘太夫人与甄七娘子。
草木远去,砖木消失,当徐州城石城墙彻底消失在甄七的眼中之时,她心中升起一股憋闷之气,想是要哭出来。就这一刻她似是明白了前头六个姐姐离去之情,纵然刺史不做好,这也是生她养她的徐州城,爱她护她的一方百姓。
与她坐在一块儿的是刘太夫人,甄母因着年后的一场病,甄七出嫁之日虽然病已痊愈,奈何体虚疲乏,不得运送。只得遣了甄寻去送阿姐出嫁。
刘太夫人见状道:“想哭便哭出来,哪个出嫁的女儿不哭?”
“七娘倒是想哭,但不是哭的时候,”甄七合上车帘,收敛了心思,“不能叫魏家人看轻才是。”
她这心肝儿哦,就是太懂事了些:“七娘不怕,有祖母在,定将你平安送到渔阳,安定在魏家。”
魏梁领着一队魏家亲兵护送甄氏新妇北上,行至三月初,道上却遇上了另一行队,整队行军亦是着新装,与魏家一样想是接新妇,为首的那个眉清目秀,面如冠玉,肤色白皙,鼻若悬胆,瞧着像是世家公子。
魏梁只看那旗子,上书一个“刘”字,以为是皇室宗亲,正要立足避让。却只见后一方队,立着另一杆旗,上书一个“乔”字,眯眼问道:“来者是何方使?”
那新郎旁边一个做文史打扮模样的人回复道:“此乃琅琊王世子的迎亲队,娶得乃是兖州乔家的小女郎,还不快速速避开!”
若是别人,这魏梁倒还是能让,但这是乔家!魏梁当下火从心起:“乔族小儿!竟敢档你魏爷爷之路?!无耻之徒,理当诛之!”
原先文史官还待谩骂回去,只听那人自称姓魏,一下便想到了先前攻下冀州城的魏劭,未曾想过今日竟是与魏家一道迎亲,失了好日子。
一听是乔家,魏家诸将倒像是狼见了肉一般,好生生一迎亲之队却生出了像是在战场之上杀敌的心思。
这一切全是被坐在马车中的祖孙两人听得干脆。甄寻骑于马上,亦是知晓魏乔两家之仇,不敢插手于此事。只听魏梁道:“小舅爷稍作歇息,只待我等弟兄拿了那乔女首级,回了宗庙祭拜主公父兄,此乃另一喜,大仇得报,双喜临门,此乃大吉也。”
甄寻但听暗叫不好,恐耽搁了自家阿姐的好事:“魏将军此番是迎我阿姐为亲,亲事见刀沾血,非吉兆也。”
甄七也预下车,哪知被刘太夫人拦住,叫其噤声。自己掀开了帘子:“魏将军,可否听老身一言?”
魏梁侧身,不下马:“太夫人言。”
刘太夫人望着前方迎亲之队道:“自古秦晋之姻乃是天地常理,人伦之道,不可轻而断之。乔氏一族出尔反尔,令魏家惨遭不测一事,老身亦有耳闻。但男儿顶天立地,大丈夫当于沙场上一决生死方为当世之正道,何苦为难一无羁之弱女子?若传出去,天下所为不耻,燕侯之名污也,我那老姐妹若在此,也定不会见如今这场面。”
文史官原被魏梁吓得哆嗦要逃,只听那老人家做了声,开口道:“是也,军爷,常言道,大丈夫何须为难弱女子也?今日你我两家皆是喜事,不若就此别过,行个方便?”
魏梁思索良久,终是收了剑:“今日看在太夫人面子上放你们一马,他日战场上你我两家相见,我必誓杀汝,灭乔族,报大仇!!”
“将军所说在理。”
乔家马车上下来一位美妇,虽不及甄氏之美,但在世上亦是绝无仅有:“妾乃小乔,我乔氏一族对不住魏家,今日之事,全当目盲所致。珠珠,今日一别,往后相见,勿要顾念姊妹之情,你为魏家妇,我为刘家妇,当是矣!燕侯夫人万福。”
甄七,单名一个“觅”字,小字骊珠,亲近之人唤作“七娘子”或“珠珠”。小乔这般唤自己,正如自己唤其“蛮蛮”一般。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亦是掀开了车帘:“蛮蛮此嫁,当珍重矣,琅琊世子妃万福。”
等待小乔上了车,两队有意避开彼此,硬是魏家车队先行了此道。
甄七的泪终是在此刻落下了:“祖母,这无端的宿仇,就落在了我们身上……”
刘太夫人宽慰道:“这就是两姓之好,两家之命在了一块儿,挪也挪不开。祖母先前拦着你,就是怕你出了风头魏将军禀报燕侯,日后你夹着乔家难以在魏家立足。今日你与小乔诀别,日后难以再见,除非魏乔两家消弭了这仇恨……只怕是难啊。罢了,你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做个糊涂人也难得。”
只此一段后,一路上平静如水,又行了三日,终是到了渔阳之地。甄氏一族婚车从城门口徐徐而入。两侧百姓夹道而来,见是魏梁将军带路,觉得亲切,有些大胆的问道:“魏将军,这车中所乘,可是君侯之妇?娶得是哪家的闺女啊?”
魏梁见所围人群加近,只得道:“诸位,梁身后之车,乃是主公未来之妇,主公与甄氏结秦晋之好,乃我魏家一大喜事,烦请诸位让个道,梁欲送亲家与梁信宫。”
“恭喜君侯!”
“君侯大喜啊!”
“苍天保佑魏家终有女君!”
“只待君侯归啊!”
北地之民与南方之民大有不同,平日里可见不到徐州之民如此大放情怀,甄七甚觉着好奇,便在刘太夫人准许后掀开了车帘,只待望去。
“快看新妇!那便是未来的君侯夫人!”
“真真好看啊!”
“君侯大有福分啊!”
“莫当真是天仙子?”
甄七当即放下了帘子,扑进了刘太夫人怀中,她还未曾见过如此热情之民,还不如不掀开看了。
刘太夫人放声而笑:“这就受不住了?往后这些民众可是要你君侯夫人所庇护呢。”
待脸上之热褪去后,甄七从刘太夫人怀中起身:“七娘子记住了。”
也便是在此刻,甄氏一族下榻的梁信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