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与魏劭有气在身,加上魏劭此前在甄七心中与那百兽之王无甚差异,只一心盼着魏劭早些出征才好,此番虽是与魏劭暗自闹了一番,心有不快,但想着药堂之事,又知晓魏劭定是要在衙署过夜,甄七便早早入睡了。
卯时前,渔阳主街有行军之声,甄七也醒了过来,徐夫人知道孙子卯时发兵,必定会提早出门,朱氏亦是如此,三人穿戴整齐,在正堂回合,一齐到了渔阳城外,甄七跟在徐太夫人身后,只瞧见魏劭披星戴月,一身银白铠甲,英姿勃发,朝着徐太夫人行介胄之礼:“见过祖母、母亲。”
眼睛却始终不敢看她。
这些年,送孙儿出征的情景已经重复过许多次了。但这一回,徐太夫人知道意义不同。这是北方两个最大势力之间的决战。倘若孙儿取胜,则就意味着他将真正成为北方雄主,离宏图大业也迈进了一大步。思及此处,斟满一盅烈酒。魏劭饮过徐夫人的壮行烈酒。
此时天蒙蒙有红光之意,渔阳城外,火杖犹如火龙照的四下亮如白昼,大将军李典率亲兵来迎君侯出征。
肃杀之意本是让人不寒而栗,但甄七却未曾感到害怕,但听徐太夫人道:“你媳妇且与你道别,领我魏家雄壮儿郎出征去吧!祖母静候我孙儿胜归!”
既是提及自己,甄七又恢复了恭敬如初的态度,脸上的笑意叫人挑不出错,正经俯身行了大礼,正声道:“夫君战必胜!”
魏劭微微颔首,歉意之语且待从口出,思索须臾,又没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上了那黑鬃马,大军开拔而出。
待最后一军士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天已大亮,朱氏先熬不住了,和徐太夫人告了退,回府中修养。
“是否与仲麟有了口角之辩?”徐太夫人忽得提及,甄七滞住了:“祖母如何得知?”
徐太夫人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拄杖前行,一步步地朝着药堂方向走着:“仲麟是我孙儿,他什么心意我自能得知,此番与你全无新婚燕尔之意,想是有了口角。罢了,夫妻之间若是一辈子相敬如宾才是无趣。”
甄七满腹委屈想是有了倾诉之意:“祖母……非是孙媳之本意,只是夫君拿了乔氏来训我,人非无情,前有青梅之情,后是夫妻之意。祖母离开之前叮嘱孙媳勿要提起魏乔之事,且婚前与夫君也已经说明了。夫君再以此番试探于我,便是失了信。”
徐太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但你却能答得清楚,若是直言那仲麟定是恼怒于你,我瞧他眼中并非是恼意,而是愧疚之意。你祖母曾言你虽是闺中之女,却有说客之力,舌灿莲花,我瞧着你哪里是什么说客?明明与我那老姐姐当年是一模一样。”
被魏劭的祖母一语点出厉害之处,甄七红了脸:“是孙媳过了。”
“西屋之事,我也不好插手,你们自个儿去料理便是。”徐太夫人没有责备之意,反是旁观,她这个孙儿向来以厉声示下,故无人敢驳斥。老姐姐先前说她这孙女儿是个懂口舌之辩之人她尚且不以为然,未曾想到因着孙儿的无心之错,便得了孙媳妇口舌之辩,也是许久不曾见到孙儿这番神色了。
“是。”甄七面上是应下了,心中却想着药堂之事,至于是否驰援兖州,她那日的一句话已经言及了厉害,他若懂便自己做主,若是不懂,她也无法管着。
东郡三州是福是祸,全在他一念之间……
她如今心中所念,有另一人:长姐。
曾为少帝贵妃,今为恭帝皇后,她甄氏成了皇亲之家,甄寻成了国舅,名不正言不顺的国舅。
洛阳之事哪怕是写于纸上都让她胆战心惊,幸逊老贼迫于长姐,长姐必然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心怀亲人,自然无法安睡,半月之后更是消瘦了许多,就连一向“与世无争”的朱夫人一日在她为自己针灸之时见了她都吓了一跳:“怎的消瘦至此?”
甄七不解:“婆母何意?”
朱夫人也不语,直叫身侧服侍的姜媪拿了镜鉴过来,甄七只这一看,也被吓了一跳,竟是眼下黑青了许多,双颊瘦弱至此!
朱夫人以为她是思念魏劭至此,道:“你且歇息几日去吧,无需如此早起服侍,从明日起免了你的请安便是。”
甄七这一听便是知晓朱氏误解了,这却也无法解释:“无妨,媳妇多加顾及自己便是,婆母身子要紧。”
从东屋出来之后,北屋那边传来了话,说徐夫人叫她过去。甄七换了身衣裳到了北屋。意外地看到魏俨也在,跪坐在徐夫人的边上,仿佛刚叙完了话,魏俨朝徐夫人叩拜,下榻转过身,和甄七打了个照面,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停。
魏劭每次发兵出征在外,一向将州县布防重任交给魏俨。此刻这里遇到他,也并没什么奇怪,恭敬喊了声:“大伯。”
徐太夫人看在眼里,笑道:“仲麟出去也有大半个月了,祖母恐你记挂,一有消息,就先告诉你。大军数日前已经抵达石邑,整兵坚垒,扎寨布阵,很是顺利。”
若说先前在朱夫人那里是哭笑不得,如今在徐太夫人这里就是心虚了,她心中记挂着的是洛阳长姐,而非在外征战的丈夫。只是颔首称是。
“外祖母,此番待二弟得胜而归,便又可大宴一番,待定了这北方,百姓安定,是天下之福气。”魏俨笑道。
徐太夫人知晓他是半认真半打趣,道:“你若是能娶个妇,得了个儿子,便是给外祖母最大的福气。”
魏俨加冠之时,徐太夫人曾为他定了门亲事,这媳妇也娶过了门。无奈两年前发妻染病而亡后,魏俨便一直未娶,只在府中养了数名姬人,几月一更换,如今跟在他身侧最久的是一名名叫兰姬的妾室,膝下也是无子。
只这两位续祖孙之情,甄七得了空,便告退离去了,心中依旧想着长姐,如今洛阳大乱,信件是进不去也出不了的,越发担忧了。
忧虑也不是事,她也只能全身心投入中馈与药堂之事,渔阳百姓也知晓了魏家得了个废寝忘食为百姓义诊的貌美女君。
今日正要出门去,只见门房得了一拜帖,见了甄七便道:“女君,有拜帖。”
甄七如今也是魏家主母之名,接了名帖,只见上书“玉楼夫人苏娥皇”七个字,翻阅开,写着是四日之后上门拜访。
嫁人这些日子来,甄七多多少少对魏家相熟往来之家多有了解,却对这个写作玉楼夫人的人无甚印象,便回了北屋。
徐太夫人见她去而复返,问道:“可是有急事?”
甄七将名帖递上:“祖母,有玉楼夫人四日后拜访,孙媳不甚了解,盼祖母做定夺。”
霎那间,本来其乐融融的北屋静了下来,似是因着这玉楼夫人而起。甄七顿觉其人来者不善,只听徐太夫人道:“罢了,与我瞧瞧。”
名帖递上,是徐太夫人所熟悉的花香之味。徐太夫人也不翻开阅览,收了这帖子:“罢了,来便来了,都是客,以上宾之礼尽力待之便可。”
“是,孙媳定做好。”
有了这一茬子,魏俨也告退了,与甄七出了北屋。魏俨与甄七行到一往来人多处,甄七正待分道而走,魏俨却叫住了她:“弟妹真不知那玉楼夫人是何人?”
甄七摇首。
魏俨笑着说了这玉楼夫人的来历。
苏娥皇是中山国宣平侯苏家的长女,苏家也是中山国王室外戚。她出生时,据说满室异香,馥若芝兰,她母亲便找方士为她卜命,方士说,此女有极贵之命。
苏家本就列侯,已经富贵之人,生个女儿有极贵之命,隐含之意,不言而喻。全家十分欢喜,对她爱若珍宝。苏娥皇也不负家人期待,渐渐长大,姿容出众,且擅律吕,歌喉婉转宛若百灵,不但在中山国人尽皆知,苏家女的名气,渐渐也传到了洛阳。
苏娥皇年少之时在渔阳呆过一段日子,两家渐渐熟络了起来。苏娥皇更是一度与魏家长子谈婚论嫁。奈何魏保和父亲魏经战死沙场,从此魏家被徐太夫人一人撑起直到魏劭十七岁掌家。
苏娥皇四五年前嫁入皇家后,与丈夫恩爱无比,丈夫特意在洛阳骊台之北为她修筑一座华楼,名为玉楼,她便也就此有了“玉楼夫人”这个称号。
“如今洛阳皇都成幸逊掌中之物,她丈夫更是郁郁寡欢,如今抱病在床,玉楼夫人此来想是有所图。外祖母亦是恼苏家在危难之时的作为,大哥在世时,还与她交换了信物,未曾想过大哥战死之后,她便匆匆嫁了人。”魏俨有些惋惜道。
甄七不解:“既是不满,不见便是,何故见了反而添了烦恼?”
魏俨却道:“见却是要见的,知己知彼,才能以力阻之不是吗?”
以力阻之,来者不善啊。
不过,既是从都城而来,那是否能旁敲侧击出长姐的消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