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琳说:“无论后来事情如何,我从没有后悔过和梁唯在一起,爱上梁唯这件事——小光,那些命运没有给我的一切,爱都给了我。它带给了我梁唯,也带给了我你。”
“对不起,小光。”童琳吻着她的头顶,呢喃的声音在头上传来,“我做得不好,没能给你做什么好的榜样,也没给过你什么像样的指导,让你跟着我吃苦了。”
“但是,还好有你。”
“我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对爱没有负担,所以不希望你对它有什么负担,但你又不太一样,不是因为那些男女女的问题,是我和梁唯相遇的时候已经开始工作,能够自己养活自己,能在社会上立足,我能为自己的试错承担。”童琳抚摸着童光的脑袋,试图告诉她什么:“你其实也可以。你知道我们家境相对而言比大部分人的家境都要好些,我勤勤恳恳,不就是想让你有些试错的成本吗?但是小鸾呢?”
“她也能为这种喜欢试错吗?”
童光有些错愕地抬眼,童琳正看着她,眼神一如既往,她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温柔母亲,但看着童光的眼睛里总是带着笑。此刻童琳不算严肃,可童光看着她只觉得双眼刺痛。
她喃喃说:“......不能。”
她有些不甘心地反驳:“......人家又不一定喜欢我,没到那一步呢。”
虽然话是这么说,童光低下头,沉默着。是的,和喜欢不喜欢没有关系,她其实很清楚对于单鸾而言她最在意的是什么,不是那些流言蜚语,不是她所谓并不干净的出身,也不是她童光亦或是任何牵绊住她的人,而是她挣扎着离开那个不堪的家庭时的那句:“我要读书。”
爱和恨都是命运的伥鬼,单悦不能牵绊她一辈子,李小婷也不能拯救她一辈子,就算她童光此刻有多么喜欢她多么在意她,那也未必能是一辈子的事——就算是,那又如何呢?她要做一辈子的赘生物吗?
单鸾要拼命跑出命运既定的步伐,就只能靠自己,只有她自己。她得到这个机会已经是个奇迹,她不会也不能放开这双奇迹的手,下一个李小婷不会在每个她抉择的路口等着她。
正因为童光喜欢她,一直看着她,所以她更加清楚无论她的情感是与否,单鸾都不该为了那点好感松开抓着命运系带的手,而她也不能以好感为由去拖累这样一个人。她不想,也不愿拿单鸾做自己某条机会路上的献祭。
童光想:完蛋,我好像真的很喜欢她啊。
不是张友文那种非要拿着好感把某人圈进自己能够选择范围内的喜欢,也不是那种朋友之间你来我往的喜欢,她只是想能够呆在单鸾的身边,她只要看着单鸾,心里就会悸动不止。这悸动是最纯粹的成瘾物,它在胸腔里‘汩汩’跳着,每次拍击胸腔的力度,都能够抚平她被流言和孤独烦扰的神经。她想,只要单鸾一回头,就能看到她。
真不愧是梁唯的亲生血脉。
这个想法让她更加丧气:“......我知道了。”
这天晚上,童光做了一个决定。第二天早晨天没亮童光就爬起来往踩着自行车往学校冲,她从冯如雪的画室里把那副要参赛的画用塑料包装仔细地裹了两层,套好防尘袋,打包好后塞到了画室的角落里。画上的油墨还没干得彻底,好像还跳着她创作时心脏跳动的炽热,她不能叫它见了天日,也舍不得损坏她炽热的心。仔细包装好后,单鸾那双注视着画外的眼再看不到她,怦怦跳动的心脏也逐渐趋于平静,再炽热的情意也都随着白布的落下遮蔽严实了。
童光点点头,觉得这样就好,中午时她又可以拉着单鸾的手一起去吃午饭,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童琳回了家,童光的菜谱一下子就丰富了起来,不是说童琳有多么热衷做饭,而是童琳热衷押着童光把家里阿姨营养搭配的伙食打包到学校里去——童光也是灌进画室就灌出的坏毛病,不乐意排队,讨厌跟人群一起挤攘,这就导致了她吃饭比田里的禾苗随机,全靠天意和体育课。最近还是为了给单鸾搭伙食车才开始一日两餐到食堂按时打卡,但放假之后食堂全面进入‘人少菜潲’的特殊时期里,全部菜都炒出一个味还要按肉菜算价。
童琳好似得了尚方宝剑,头天晚上漫不经意来一句:“你不叫小鸾尝尝吗?瞧她瘦得那骨头样。”童光就会自觉自主地把打包好的菜背到书包里去。
童光懒得跑食堂那么远,趁着现在人少,干脆就在画室里头找了干净桌子支起来吃饭。单鸾坐在窗户边上蹭着节假日期间的学校里罕见的美食,难得生出了几分谨慎小心觑着童光的脸色。童光什么表情也没有,一切一如往常,一点不符合单鸾想象的那种刚从闭关里出来元气大伤的模样,也没有那种交心之后关系更上一层的亲密感,她几乎都以为她们俩结伴跑去的大林的事兴许只是她烧迷糊了做出的一个糊涂梦。
她斟酌着字句小心翼翼地问童光:“童光,你......你稿子画完啦?”
这是童光躲开她时用的借口,单鸾哪里想得到这一问就问在了枪口上。
但童光神色都没变,夹了一筷子的菜到单鸾碗里,边夹边说:“我要退赛。长青杯和几个我看重的校招冲突,冯老师建议我着重校招,就没继续,之前白画了,当练练手吧。”
她说的好像今天的菜适合甜口不适合爆炒,所以就把辣椒撤下去了一样那么简单。单鸾不知道长青杯的重要性,只知道童光相当信任她冯老师加之外行少指导内行,既然童光的老师都这么给出了建议——于是她也跟着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交代完了自己,童光不想让单鸾在这个问题上多做探究,反问她道:“你呢?高考还剩余一百来天,过两天就是年三十了,你怎么打算?”
单鸾想也没想回答她:“小婷老师今年要回家过年,老家想安排她相亲,不方便带上我。”实际上李小婷家里并没有很明确地对着单鸾说过任何不欢迎的话语,李小婷本人更是对相亲这事兴趣缺缺,但双亲供养她不易,李小婷不想在一些小事上招惹父母的不快,这时候的单鸾就会变得很碍眼了。——一个大龄的单身女士,带着说不清道不明来历的半大小女孩。总之,单鸾十分有眼色去避免这种惹人不快的讨人嫌行为,“我呆在学校里复习,学校这里都有电,小婷老师给我留了菜和钥匙,午饭和晚餐能解决。”
“来我家呀,我......”童光本来憋着一股隐秘的欣喜,想要热情地邀请单鸾来家中吃几顿过年饭,但突然转念想到她放弃了长青杯,那就得为节后两大高校的校招做冲刺准备了,瞬间又瘪了嘴:“......不过初五之后我也得进集训了,到二月底之前都见不上面。”她嚎着往单鸾身上靠,反倒是单鸾有些不自在似的,动也不敢动,感觉到她的呼吸吹过手腕处。
单鸾本来想婉拒,但最后还是拗不过童光嚷嚷:“吃一晚上的饭又不会耽误复习”半是推拉半是请的把她抓回了自己家,年三十的晚上单鸾厚着脸皮和童光母女坐在了一桌上。虽然单鸾不是第一次见童琳,但是童琳眼中那种激射着慈爱的眼波还是把她照耀得头不是头尾不是尾的,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晚饭后童琳开着车带着饭把人送回学校门口,童琳站在车窗旁,往单鸾手里塞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单鸾两手都是刚从童光家里打劫回来的大包小包塑料袋,手不知道该放哪里。李小婷交过她,过年接红包的时候要大大方方的,这是长辈给你挣来的一整年的福气,要说吉利话。可此时那个明显大过头的红包沉甸甸地压在她的手心,把她手上都染出了一片红色,她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有些无助似的抬头看向了童琳。
童琳在心里‘啧’了一声,心说怎么这么可怜,眼睛水汪汪的,难怪小光会喜欢了。遗传嘛这不是!
遗传我喜欢可怜的遗传她爸喜欢女的了。
总结就是遗传学的不好不能怪小光,社会要怪就怪遗传学去。
童琳迅速为自己女儿找好了理由,抽了一只手轻轻摁住单鸾的额头,好整以暇地问她:“要说什么?”
单鸾在错愕中摇摆了一下,捧着红包朝童琳鞠了个躬:“童阿姨新年快乐,祝童阿姨新年万事如心、身体健康、财源广进、大吉大利。”
“乖。”童琳开着车绝尘而去。
童琳是从半路长出来的,在普宁根本没有什么亲朋好友,父亲那边的亲戚又早都断绝了,她们一家没有什么走亲访友的需求,但是从年初二开始,她们家接二连三有合作商陆续上门来拜访。
童琳捏着鼻子讨不出一口清闲,童光倒是借口复习早早溜往单鸾身边,但过了初五,童光也被抓走丢去封闭训练。一开始没有童光的时候单鸾自己一个人挺自在的,没觉出有什么问题。只是习惯了这种每天都能见到童光的节奏,她一下子不在了还有些不适应。童光早前一天和她打过招呼,但第二天单鸾还是惯例给童光带了早餐,直到童光一直没露面,她才想起什么似的自己把两人份的早餐给吞了。
画室行程满,要等到了晚上童光拿到手机,才能抽出空万分委屈地给单鸾打个电话报一下近况。她怕太打扰单鸾,不敢说太多,又怕不打扰,两人的距离就渐渐远了。各中情绪千滋万味,大概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懂。
童光在这一头说话声音越说越小,没留神睡了过去,单鸾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在听筒旁。
她仔细地听了一会儿,小小声道:“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