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迎花在床上多躺了一刻才起床。
一夜无梦,她的最后一次尝试就像扬了一把灰尘到湖里,一丝涟漪都没泛起。
日子还是得继续过啊。
如果作为得利者还整天悲伤春秋的,那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姜迎花更加用心的照顾姜家两父子,又养了两天,头伤彻底好了。
她想,应该扛起养家的责任了。
晚间喂姜老汉喝过药,姜迎花袒露了自己的想法。
“爹,头伤好了,我打算明天开始做豆腐。”
黄豆吃过饭就泡上了,现在说算是报备一声。
自从跟巷子里郑家换了豆腐方子后,姜老汉很少过问生意上的事情,几乎全权交给了小迎花。
如她所料,姜老汉没有反对,倒是提了另外一桩事。
只是姜老汉说话一如既往的不利索,姜迎花连猜带蒙,花了好半天,才终于捋清楚了他的意思。
原来小迎花那日卖完豆腐晕倒后,第一个发现的人其实是巷尾赵家的赵老太太。
人家第一时间叫了其他邻居来帮忙,最后更是垫付了药费——那会儿姜家确实太乱了,全家唯一一个健康的人倒下了,剩下姜老汉和姜承香连出房门的能力都没有。
所以姜老汉交代:明天一早把银子还给赵家,连带着那日帮忙的其他几户人家,也一家送两块豆腐,并登门感谢一番。
“应该的。”姜迎花点点头,把这件事应承下来。
次日,四更天。
更夫敲着竹梆子从北巷路过,姜迎花闻声起床。
姜家厨房不够大,专门在院子里搭了个草棚子放石磨。
当她推着磨磨了几圈时,隔壁院子里有了动静。
不多时,响起了院门开关的声音。
姜家和交换营生的郑家比邻而居,这动静,显然是郑家人出门杀猪去了。
姜迎花有几分庆幸,还好姜家换了个豆腐生意。
做豆腐嘛,洗豆、泡豆、磨豆、滤豆渣、煮豆浆、点豆腐、倒入模具加压、成型、切块。
不是姜迎花自夸,是这么点事对她来说真不在话下。
要让她去杀猪,那才是不知道从何下手。
她仔细想过目前的处境。
县城中包括姜家在内,有两家卖豆腐的。
另一家是百年老字号了,城中的酒楼、商铺都从那家进货。
姜家没有固定渠道,只能走街串巷的卖。在县城内,一天做一百二十块豆腐有时还卖不完。
至于为什么不出城,有两个原因在。
一,小迎花出城的次数少,只有过少数几次跟着姜老汉出城收猪的经历,不识路。
二,姜老汉一天三顿药不能断,小迎花每天中午必须得赶回家来做一趟饭、喂一轮药。
郎中说过,姜老汉目前吃的药仅仅是固本,要是想康复得好一些,后期得换药方子并配合着针灸,预计二十两银子一个疗程。
两文钱一块的豆腐,一天做一百二十块,就算每天都能全部卖完,一个月收入也只有七两二钱。
住在县城不比乡下,一根柴、一粒米、一棵菜,都要花钱买。
这半年来小迎花赚的钱是月月光,一分钱没存下来不说,还要消耗一点姜家以前的存款,想凑够二十两治病的银子简直是天方夜谭。
扩大市场已经迫在眉睫了,至于那两点困难,她已经想到了克服的办法。
其实还有点别的赚钱方法,只是现下天气又冷,她预计摸清市场后等天气暖和一点再行动。
晨光熹微,巷子渐渐活络了起来。
头疾刚愈,姜迎花也没想着今天就赶着扩大市场,所以仅仅像小迎花平时一样,做了三板豆腐,一共一百二十块。
除去给各家送的豆腐外,剩下的都装到了箩筐里。
从朱伯娘家开始,这些日子照顾、帮助过他们的人家,一家两块豆腐,姜迎花一一送过去。
最后一趟却是要走到巷子深处。
她左手端着豆腐,右手摸了摸左边袖袋里放着的荷包,确认荷包鼓鼓囊囊的,吁出口气,终于屈指叩响了赵家的门。
院子里刨木头的声音停了下来,直到一道年轻斯文的女声从里头传出:“来了!请稍候。”
刨木声复又响起。
过了几息,门从里头开了半扇,一位白白净净,看上去就斯文又秀气的年轻女子,站到了姜迎花身前。
姜迎花在门开之前脸上就挂上了笑,面对比她矮了一个头的女子,只需把头弯低一点打招呼,“秀云婶儿。”
徐秀云看着脸嫩,实则嫁到赵家十多年,已经年近三十了。
十多年来,公婆为着她丈夫的仕途着想,不与人深交,她便也遵从着不大出门,偶有的几次与邻居狭路相逢,就算想打招呼也叫不出人家名字,只能微微一笑,步履匆匆离开。
可眼前这位高大的姑娘,她却是没花多少力气就辨认出来了,然后眼中就露出一点怜惜。
说来话长,徐秀云亲爹是秀才,她未出嫁时跟着亲爹学过几个字,读过两本书。
赵家就是听闻她贞静贤淑又识文断字,才上门求娶。
进门后婆婆也说了,不求儿媳娘家门第高低,但求能和她儿子互珍互爱,赵仁怀寡言少语,婆婆说她读书识字的,总比旁人更能跟赵仁怀多聊上几分。
婚后他们夫妻二人如婆婆期望的一般恩爱,丈夫教她识了更多字,家中的书籍也鼓励她翻阅。
两年前,有一日她五岁的小儿子从学堂捡到一页废纸,拿着回来询问她纸上写的字怎么读。
看清上面的内容后她便皱了眉,至今都深觉作诗之人品行卑劣。
诗曰:“东有屠户女,西有女娇娥。娇娥皎如月,屠女貌无盐。得见娇娥生无憾,若顾屠女夜难眠。”
其中东边屠户女就是指姜迎花,西边‘女娇娥’,则是巷子口左边第二户人家——郑家。
如果说赵家和姜家一样是几代前定居在县城的,那么郑家就和朱家一样,扎根县城还没多久。
郑家情况比之朱家复杂不少,原是一寡妇陈氏,带着遗腹女改嫁于邻村货郎郑江。
成婚后陈氏挑着箩筐一边放着豆腐,一边放着孩子,与做货郎的郑江一块儿在十里八乡做买卖。
陈氏貌美,未改嫁前十里八乡已经有不少闲汉觊觎,改嫁后更是有胆大之徒欲行不轨。
全因郑江健壮,且夫妻俩一直同行,才迟迟无法得手,可那些闲汉并不死心,几次不成便四处散布谣言,并诬蔑陈氏新孀改嫁,定是早与郑江有了首尾。
两人不堪其扰,待稍稍有些积蓄后就进县城租赁了房屋。
又过了几年,两人把租赁的房子买了下来,陈氏也不再跟随丈夫走街串巷,而是专门定做了一块牌匾,以与亡夫所生之女许施的名字命名,开了‘西施豆腐坊’。
陈氏多年来,随丈夫风里来雨里去的奔波,早不复曾经的美貌,加上县城里也不缺貌美女子,一家人的日子终于安定了许多年。
可惜有句话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许施小时候长得玉雪可爱,长大了完美继承陈氏的美貌不说,还犹胜几分。
陈氏前半辈子因为这幅皮囊受了不少罪,许施出落的漂亮并不让她开怀,反而忆起从前受的诸般苦难。
她痛定思痛,约束许施的言行,叫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时间推移,许施越漂亮,陈氏越惶恐,甚至想到以麻布遮面的方法,勒令她不论何时都只许露出一双眸子。
有陈氏的严防死守,那轻浮浪荡的书生,何以得见许施的真面目呢?
不过是陈氏惶恐下的种种做法被传扬出去,那书生好奇许施的美貌,专挑了陈氏买菜的时间去豆腐坊买豆腐。
又在仅仅看到许施一双眸子的情况下,一褒一贬拉踩着姜迎花做了这首诗。
许施之后的日子越发不好过,姜迎花也被流言蜚语中伤,再不复从前的开朗大方。
只怪那书生不做人,徐秀云同情许施也同情姜迎花。
她轻声细语地说,“迎花呀,进门坐坐吧。”
姜迎花来还钱,本也不好站在门口说,所以毫不扭捏的随着徐秀云进了院子。
整个北巷的住宅布局都是一个样儿,赵家也是三间正屋一个院子,姜迎花被引进门,院子里刨木头的声音也停下了。
姜迎花本来只是低眉敛目跟在徐秀云身后,把视线落在徐秀云身上那件半旧的蓝色葛布衣裳上面,听到声音停了才抬头看了一眼。
小小的院子里放置了不少木料,一位头发斑白,但精神不错的老者穿着短打站在木料堆里。
姜迎花又笑着跟对方打了一声招呼:“赵爷爷!”
他和煦地应了,等两人进了堂屋,才继续手里的动作。
徐秀云招呼着姜迎花坐下,又准备给她倒茶。
姜迎花连忙摆手,“秀云婶,不用倒茶。”
她把端了一路的豆腐双手递给徐秀云,说明来意,“前几天我在巷子口昏倒,多亏赵奶奶发现了我,本来早就想来道谢的,不过带着病气不好登门。
现在伤已经大好,可是家里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谢礼,今天早起做了几块豆腐,送来给爷爷奶奶和婶儿尝一尝。”
想了想,姜迎花还自谦了一句:“做得不好,婶儿别嫌弃。”
‘东有屠户女,西有女娇娥。娇娥皎如月,屠女貌无盐。得见娇娥生无憾,若顾屠女夜难眠。’这首诗是作者瞎编的哈!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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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