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晚饭吃的晚,可一锅热气腾腾,香喷喷的鲫鱼豆腐汤让三人大饱口福。
半夜,姜迎花在睡前把欠账的二百二十四文铜钱数出来,装好。
第二天出城没怎么在前头几个村子打转,大略转了一圈就去了杏花村,往山上那位王婆婆家里去。
王婆婆家里没有围篱笆,姜迎花在屋前叫了好几声,才看到王婆婆绕着房子从屋后走过来。
堂屋门是开着的,她为了避嫌没有进去呢,老老实实的待在外头等。
王婆婆招呼她进去喝碗茶,她才进的门。
姜迎花不仅是还账,还捡了一块豆腐,两根麻花送予她。
“素不相识的,你老人家愿意把鸡赊给我,我很感谢,只能这样聊表寸心。”
姜迎花一点都不介意买到的是一只死鸡,她觉得自己占了大大的便宜。
健健康康的鸡,不过是被水淹了一道,她就以一斤少二十文钱的差价买下了。
六斤多的鸡,省了一百多文钱呢。
王婆婆说:“我也是打量了你,看你不是那种占便宜的人,才愿意卖给你的。”
话虽这么说,姜迎花也保证了一定会来还账,但是昨天她走了之后,王婆婆下山打听过她呢。
姜迎花要买鸡时,村里聚集了一些人,可惜不似捕鱼时那样热闹。好些人忙着在家里杀鱼,都不晓得王婆婆家有只鸡在村口那口池塘里淹死了。
围观的那些人里,老的老,少的少,明白姜迎花底细的中年妇人,就没几个在。
这婆婆年轻的时候也养过猪,下山打听后,一听说姜迎花是姜屠夫家的闺女,一颗心就稳了。
并不是跟姜老汉有多深的交情,而是知晓她的根底和姓名了,哪怕走去县城,也能把钱要回来了。
王婆婆把姜迎花的谢礼拒收了。
昨天姜迎花临走的时候,她拉住姜迎花箩筐上的绳子,是因为有件事七上八下的吊在她心里,十分迫切地需要有个人帮帮忙。
起了个头,欲要续说起昨天未说尽的话。
字从嘴巴里吐出来之前,她还着意看了看家门口有没有旁人。
“我儿多福,自从去府城当差之后,已经许多年不曾归家了。丫头,我想托你帮我在县城找个人给我儿写封信。”
“你不知道,卖给你的那只鸡,是我守着自家的老母鸡孵出来的。养了几年了,就等着给我家多福、多福的孩儿吃,可是他这么多年都不回来。到今年七月就足足有五年了啊!”
她眉目间尽是思念和牵挂,攥手成拳,捶了捶心口。
“他说他把日子过好了就接我过去享福,哪怕我想他想得苦,也从不去信催促,可现在真的忍不住了。要是我哪天像那只老母鸡一样摔哪儿了、碰哪儿了、淹死了呢?!”
姜迎花说了些安抚人心的好话:“王婆婆,您身子骨看着就硬朗,别说这些不吉利的。”
“我答应您送信,您告诉我信上写些什么?”
好话王婆婆是听多了的,一点儿也安慰不动她。
姜迎花答应她了,她才高兴起来。竟然欢喜、无措到一下子站起来,在屋里徘徊。
“你那信上就写、写:多福啊,你回来看娘一眼,或者……把娘接过去帮着你洗衣做饭也成。府城的房子很贵的话,你就买个小点儿的,娘、娘能住柴房,也能在大孙儿屋里打个地铺。
娘年纪大了……苦啊累啊都不怕,就怕、怕自己个儿待在老屋子里,死了没人敛尸。”
“不,我家多福孝顺,那句敛尸的话不要写,我怕他误以为我病了,等下办差出了差错怎么办?”
“丫头,你把那句改成:娘在家里健健康康的,就是想你,你别耽误办差,有空回来看看娘,娘一直在家等着呢!
还有,要是你这一趟还是不能把娘接去府城,那……娘想看看大孙儿,你把他一起带回来吧。”
王婆婆是背对着姜迎花说完这些话的,姜迎花觑见了她用袖子抹泪的动作。
“我记住了。”姜迎花用很轻的语调应下,还提醒她:“地址您也得告诉我。”
王婆婆抬步,又放下。
揩了把鼻涕,告诉姜迎花:“我儿,那年回来时,只说自己在府衙当差,没说住在哪条街巷……”
声音逐渐低不可闻。
“没事,知道是在府衙就行,具体是做什么的差,您知不知道?”
王婆婆摊手,“我不知道啊!官差不就是差吗?还有什么差?”
哎呦,姜迎花觉得自个儿鸡同鸭讲了。
跳过这个话题,问她儿子姓什么。
“姓王,王多福,我是王李氏。”
年岁、高矮、大概样貌,都问得一清二楚,等准备告辞了,姜迎花突觉不对。
“五六年时间,您从不给您儿子回信,他不担忧?”
“以前他每次托人把钱和信拿回来的时候,都是找的同一个商人。那商人把东西给了我,又帮我带个口信回去给我儿子。”
“哦哦。”
这样就合理了。
虽然要费一些功夫,但是姜迎花并不想要得到什么报酬,王婆婆挽留她吃饭,姜迎花都拒绝了。
“耽误了你个把时辰了,不留你吃个饭我怎么好意思?难道是你嫌弃婆婆这粗茶淡饭?怕婆婆做的饭菜不干净?”
“不不不,王婆婆您真的别说这样的话。”
姜迎花头都要摇掉了,疲累地跟她客套,“看您的院子、屋子扫得这么干净就晓得你是个讲究人。村里人一天吃两顿的,您别为了我专门加一顿饭。”
“要是信真的送到了,您儿子回来看您了,您再说请我吃饭的话吧,不然提前吃了,我也不安心呐。”
脱身之后,姜迎花没去外祖母家,在这几个村子做完了生意就回城了。
王婆婆想找人写信,她大哥姜承香就识字。也不用写多复杂的字、多复杂的内容,姜迎花干脆没去街上找写信的书生了。
买了信纸和信封,回家取了她记账的笔和墨,就到了主屋。
姜承香分外紧张。
姜家的对联每年都归他写,邻里之间也有一两家愿意请他写的。
大多数人家……觉得晦气,并不会找他。
最近几年,除了过年前碰碰笔写两幅对联,其余时刻他都不碰笔了。
代人写信,那么多字……
姜承香郑重的准备起来。
央求姜迎花把毛笔上的墨洗刷干净,他先拿毛笔沾了水在桌上默写了几首诗,自觉恢复了一些手感,才沾了墨水,落笔在纸上。
要写的内容比他想象中的短,他写的小楷,内容连一张纸都没占满。
松了一口气后又替之前的自己感到不好意思,让小妹等了那么久。
待吹干了笔墨,忐忑地交给姜迎花查验。
“大哥,你的字写得真好,多端正呐!”姜迎花大声夸赞他,还拿着展示给姜老汉看了一下。
装进信封后,姜迎花掏了五枚铜钱出来。
“这是那位婆婆给写信人的报酬呢。”
姜承香格挡住她的手,面色羞赧,“不,小妹,你收着。”
姜迎花忽悠他:“大哥,每个人赚的第一笔银子都是自己收着的,这样才能源源不断的财生财。”
姜承香狐疑,“那爹和你……”
“我们赚的都收着呢。”
姜老汉笑而不语。
“好了,我去酒楼跑一趟吧,这去府城的行商也不一定天天都有,我先打听着,如果今天没有这样的人入住,那就跟掌柜的挂个钩。”
去的不巧,酒楼的说书先生正在说书。她踏进门,伙计就准备给她上茶。
姜迎花婉拒茶水,说明来意,伙计略有不快的把茶收了回去。
“现下正是做生意的好时候,掌柜的哪里有工夫帮你的忙?你要找掌柜的,要么一早,要么一晚。剩下的时候都没空。”
人家带着火气,还给她指了条明路,姜迎花好声好气地道了谢,赔了罪。
“是是是,我只想到现在不是饭点,没想到贵酒楼下晌有说书先生说书。小哥消消气,如果我傍晚再来,那时候掌柜归家没有?”
“你戌时一刻过来吧。”
姜迎花再三道谢,回家后跟姜老汉和姜承香说,到了戌时一刻千万要提醒她。
这几天朱家热闹,朱伯娘的孙子孙女们要留在县城住一段时间,再回各自的外祖父家寄养。
姜迎花没叫铁杆过来帮忙,让他在家里跟堂兄妹们聚在一起多玩一玩。
她一个人在灶屋里忙碌地不可开交,哼哧哼哧地备着明天要卖的货。
赵老大爷敲响了院门。
告诉她,扶手明日就能做好,叫她找好人来装。
姜迎花高兴又懊恼——明天又得出城了,连着在城外做三天生意。
一开始她是打算请朱伯娘的儿子,铁杆的爹来装扶手的。
结果昨天把这姜老汉病情好转的事儿跟外祖母一说,姜迎花看到她高兴,就把自己对姜老汉以后的一些安排也讲了出来。
说什么房子和院子里都定做了扶手,以后要看着姜老汉恢复锻炼。
陈太奶奶很细致地问清楚了扶手是什么,得知这个东西还需要安装,告诉姜迎花,你不用找别人了,就找你二舅和表兄弟们。
届时,她也跟着一块儿进城看看女婿、外孙。
姜迎花进了主屋跟姜老汉商量:“爹,我看要不干脆把大舅舅,二舅舅他们一家都请过来吧,请他们大家过来做客。”
“你看这些年,不管是你出城做生意还是我出城做生意,都没少在舅舅家吃饭,可我们没怎么回请过他们。”
姜迎花每回去外祖母家,外祖母总要弄点吃的。就算没鱼、没肉,鸡蛋也总要拿出几个来,蒸了煎了。
她总不能只吃不出吧?那不成貔貅啦!
“这回虽然也是有事情要办才请他们进城,但是借着这个机会,一大家子聚一聚,多好啊!”
田里稻种已经种下了,刚种进去没多久也不用除草的。前段时间下过雨,田地里的水也是充足的,也不用看水。正是一个好机会!
再说请客吃饭的钱。
姜迎花敢又买鸡又买鱼,是因为家里已经有了余钱。
上回朱家办酒席那个热闹劲儿,隔着院子在姜家屋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那晚姜老汉问了她两次,朱家来了多少客人,摆了几桌。
看得出来,他对这种热闹十分向往。
唯一不美的是,姜迎花那天大概没空出摊做生意了。
她想得开,觉得这不是大事儿。
就这么把事情定了下来。
戌时,姜迎花从家里出发,往酒楼去。
虽说伙计说的是戍时一刻才有空,可万一有点偏差呢?
离戌时一刻还差一点时,蹲守在酒楼附近的姜迎花就看到一个机会。
大堂里已经没坐得有什么客人了,身着锦衣的掌柜在柜台后头站着。
她掏出了信,讲清楚来意。
乡里乡亲的,这位掌柜并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
有时候有人找到酒楼来,求他帮忙跟入住的行商牵桥搭线,让他们能销卖一点东西出去。
一点小忙,或者能从中获利的忙,掌柜都愿意帮。
听说这是给府衙官差的老娘送信,他觉得这是一桩好事儿,答应姜迎花去帮忙问问。
姜迎花看着他敲开了楼上的一个房间,跟里头的人交流了一番。
没多久,掌柜转身对着她招招手,说:“快上来吧。”
“这位是周客商,他刚好携着货物要进府城。”
周客商看上去四十多岁的模样,身上穿的衣服是灰色细布衣裳。脸上的皮肤有些黝黑,皱纹也有些多,看上去稍许沧桑。
姜迎花记住了他大概的模样,就把信递出去,代王婆婆说了一些感谢的话。
周客商挺谨慎,他仔仔细细的问了姜迎花与这位王婆婆的关系如何,何时认识的,又问清楚了这位王婆婆家住在杏花村哪里?夫家姓什么?本名姓什么?
还有他儿子王多福,年纪多大,是否娶妻生子。
等全部都了解清楚了,他放松了一些。
对着姜迎花说:“你是个热心肠。”
姜银花笑了,“大家都是热心肠。”
商人没有收取送信的费用,掌柜的免费帮她介绍了送信的商人,姜迎花用王婆婆给的钱买了信、付了写信的钱,自己却是不收跑腿费的。
三人相视一笑,都觉得自己、对方办了一桩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