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从酒店出来时,就只套了件白天穿着的黑色冲锋衣,并没有换衣服,反倒找酒店工作人员要了条毛毯。
风呼呼地吹着,像是山林里不知名野兽的嚎叫。从衣领袖口处露肤的地方不断往里灌,冷得他牙关颤抖。似乎又穿透他的胸膛,如吹走了什么般,整颗心脏空荡荡的。
陈聿明低下头看向女生方向,不知道她面向前方看着这一片虚无的黑夜在想什么。
苍白冰冷的面色,薄唇欲开合说些什么,但所有想说的话都被糅杂吞咽下去,只是转化成了一句。
“温度越来越低,早点回去休息吧!”
余思好打着手电照这下山的窄道,走在前面,身后的男生亦步亦趋紧紧跟随着。
莹白的小灯照在前面,陈聿明抬眼便能看见,女生倏然慢了下来。
“我说的我们不是小孩了,难道不是应该用成熟的眼光看这个世界,而不是那么幼稚不是嘛?”
女生走着突然来了一句话,余思好也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要解释,但她想说的是,我们不是必须与过去割裂,而是总是要往前看。
余思好脚步停下来,转过身,身前的陈聿明也停下了脚步,手机搭在了身侧,压住的手机电筒,透过裤缝洒下片片光晕。
黢黑宁静的深夜,深刻感受到男生看过来的目光,却都看不清彼此脸上的神情。
“我们都是大人了,陈聿明。”
余思好讲完这句话又垂下脑袋,她自己在说什么屁话,都还没活明白呢,一天天装什么成熟。
陈聿明听见女生心凉了半截,滞在原地,害怕她又说出什么伤人的话。
随即她又道,极力压制着,紧绷着,用正常的语调说,害怕让人察觉出颤抖,“已经很久没见了,”久到她身边换了一批又一批的朋友,来来往往,他依旧还没来,“没必要总是用小时候手段来哄我,真的很讨厌。”
总是激起她对他小时候的回忆,却对他后来的事一无所知。
他对她就像是断掉的年代史,她对他又何尝不是。
未知那缥缈的情分还在不在,总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掉落在地上的枝干踩得脆响,男生深埋黑暗的身影逐渐靠近,近到身上浅薄的香水味飘进余思好鼻腔里。
倏然眼前一黑,四周安静。
像是深处异世界,不知道有没有其他未知生命体,但却让她知道他两人在相拥。
即便身上包裹着毛毯还是感受到男生身上侵袭的冷意,浑身直发颤,余思好感觉全身上下血液停滞,呆愣着被陈聿明紧拥在怀里。一种清冷但包含着安全感的拥抱,像是嘴里含住的薄荷味压片糖,紧紧包裹,又散发着甜味。
男生的手逐渐上移,大掌握住余思好的后脑勺,冰凉的手指碰到了她发烫的耳尖,并没有收回,反倒是紧紧压住,让她忍不住颤抖。
当听见女生说很讨厌,陈聿明不免的眼眶发热,心底血气不断涌动翻腾,他不知道怎么做才能不让她讨厌自己。
难以克服的理智在心底叫嚣,呐喊,他要立刻去拥抱她,就像初见那天晚上,她站在亮着昏黄灯光的单元门下,让他滚过来的时候,但那天终究是理智战胜了**。
环抱的手臂不禁紧了紧,想让她永远禁锢在这方寸之地。陈聿明头抵着女生毛茸茸的脑袋,目光落在了前方黑夜的虚无中。
闷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是陈聿明讲了什么。余思好没听清,仰起头,顺势落入了底下头男生晶亮的目光中,“我太小心翼翼了。”
“非常抱歉。”
震动的声音,丝丝缕缕灌入余思好耳中,同时被裹挟的目光已沉沦,心脏颤抖发麻,仿佛下一刻身体罢工。
果然漂亮的男孩子说什么话都是动听的,余思好就十分吃这一套。
不合时宜树影摇晃,冷风一吹,瞬间又惊觉不对劲,眼中陡然清明,“所以你现在就敢大大方方地抱我了?”
陈聿明绷着的手臂瞬间松垮下来,长久安静地注视质问自己的女生,像是要把她脸上边边角角的模样都要印刻在脑海里,嘴角不自禁地翘起来,“对,我们都要大大方方的。”
上前一步又抱了一下,对他来说似乎永远抱不够,随即迅速跑开,走在前面时刻与余思好保持距离,防止她突然冲上来打他。
“陈聿明,你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女生披着毯子小跑追过去,迎着风飘了起来,好似个白色披风。
男生站在原地等着她,只是笑着,这么多年在国外对他来说拥抱只是个礼貌的礼节。
但对她来说却不止于此。
-
隔日清晨,果不其然余思好发烧了,撑着身体也要把早饭先吃了然后再睡觉。
坐起身,扭头看旁边,已经人去床空。
被子就这样乱七八糟堆叠在一块,余温也早已散尽,晓月也不知道去哪了。
正准备下床,房门嗞地一声被刷开,一群人拥了进来。
陈聿明、晓月、以及昨天不知道跑哪去的唐屹。
陈聿明手上提着打包好的酒店早餐,晓月夹在中间尴尬地挠头不知所措,两人都直直站在门口位置。
只有唐屹如一只狗一般,爆冲过来。
“余思好,你知道吗?这家酒店好像闹鬼。”
唐屹坐在一边的椅子上,背过身来,神秘兮兮,惊恐地环视房间一圈,说道。
听完这二愣子说的话,要是相信她才是有鬼。
脸颊上的肉抽了抽,撇着嘴嫌弃,沙哑嗓音艰难地问道,“什么鬼。”
“就是白色的飘来飘去的鬼,从山上飘下来的,黑长头发披散在面前,脸色惨白吐着长舌头,眼珠蹬出来的那种。”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见具体容貌的,就是胡思乱想一通,然后再添油加醋。
听完这话,余思好如看傻子般看着他,随即目光落在了陈聿明身上,见对方嘴角掀起似有若无的笑意,看来她昨晚就是这狼狈样。
谁料对方,没事人似的,丝毫与这件事毫无关联的样子,坦坦荡荡,站在旁边,整理带来的早餐放到桌面上。
然后叮嘱,“吃饭,然后再把感冒药给吃了。”
晓月连忙将手里新买来的药递了上来,颇为歉疚,自己感冒一晚上就好了,没想到小好姐中招了,认为是自己感染上她的。
幸好不是用保温效果好的饭盒,热意透过透明打包盒传到余思好手心,还挺舒坦,喝了口汤,又乜了眼唐屹,“所以这就是你昨天一天窝在酒店,不和我们一块去爬山理由?”
他真是闲的。
“欸,话不能这样说,这活动本就不适合我们这些年轻人,我可以选择不去,但谁知道我昨晚打完游戏,就只是站在窗边休息会儿,差点把我吓疯。”
“呵呵,那怎么不把你彻底吓疯,”余思好放下手中的汤匙,胃里的热意让她熨帖缓和了很多,舒服地眯着眼注视着他,“这样你也不需要再用脑子了。”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清晰可闻空调运作的声音。
唐屹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哪又惹到她了,怎么又明里暗里骂自己。
翕动的嘴巴,欲说什么,但脑子被怼得一片空白。
晓月率先忍不住笑起来,因为她似乎知道,昨晚白色飘来飘去的是谁。昨晚睡得半梦半醒间,正看见组长披着薄毯回来。于是走到唐屹这没有眼色的人身边,使出毕生力气拎着男生的领子往外拉。
“你干嘛?”唐屹无所适从,疑惑问出声,还以为他犯了什么大错。吃了菠菜的晓月,力大惊人,像是拖麻袋般,将躺在地上的男生拖出门。
“小好姐感冒了,隔离让她好好休息。”女生瞎想一个理由,这会儿势必由她保护好她哥姐的幸福生活。
“欸欸欸、为什么他不用出去?”手指着抱臂站立在床边的陈聿明,正盯着女生吃早餐的男人道。
听声,陈聿明掀起眼帘,心底隐隐的得意,但隐忍着面色如常,看着他被拖走。
因为他是姐幸福的缔造者,随即晓月当没听见般,也懒得回答,一个劲拉他。
嘭地一声,顺手回来关上门。
“你怎么那么没眼力劲?”晓月情绪有些激动,拧起眉头,大声怒斥着坐在地上整理衣领的唐屹。完全不知道,酒店房门的隔音效果并没有那么好,声音早已传入屋内两人耳朵中。
“我怎能没眼力劲了?”唐屹抬头反驳,“请您列个一二三四点。”
看他这一副笨模样,就是那种什么都没搞清呢,就喊着要考公考编了,还列个一二三四点,晓月朝着他的头狠拍一下,“列你爹!”
说完,拉着他下楼,参加剩下来的团建活动。
“果然什么样将军带出什么样的兵。”
陈聿明拉过椅子,坐在她床边,看着女生还来不及整理毛躁杂乱的头发,忍不住笑道。
倏然余思好抬起脑袋,将目光从早餐挪到他脸上,竖起拿着筷子的手比了个叉,“禁止阴阳怪气。”
随即又垂下脑袋继续吃饭。
本意并没如此,男生笑了笑便不再说话,看着女生右手拿筷子的模样,突然想起,“你左肩还疼吗?”从口袋里拿出找酒店借的治跌打损伤的喷雾。
女生听这话顿时滞住,抬起头,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但是看见他里的喷雾,立刻道,“身体壮如牛,一天过去什么感觉也没有。”
她可不乐意用那种味道古怪的东西,一喷浑身上下像是腌入味似的,味道都能从厚衣服里透出来。说完即刻摇摇头,表示不需要,也是拒绝。
“真的?”
陈聿明目光直直穿过透明镜片,脸上带着颇为严肃的探究,“治疗不及时的话,好像以后胳膊就拿不稳画图的笔了吧,也可能睡觉的时候再也不能侧着,或者不能左手提着你那些漂亮的包包。”
面上微笑,余思好清楚他永远都改不了用哄小孩的方式对待她,安安稳稳将手中筷子放在盒边,“天呐、我要害怕死,你这玩笑开得真幼稚。”
装作害怕的颤抖,给足他的情绪价值。
陈聿明啧了一声,温柔地笑着,“对你有用就好,”他不厌其烦,同时也是黔驴技穷,说完微笑淡在嘴边。
“怎么用?”
桌上的空掉的打包盒陈聿明正在收拾,余思好拿着手里的白色瓶子问他。
塑料袋哗啦响,打了结扔到了垃圾桶里,陈聿明拿起递过来的药瓶,看了复刻在瓶身上的黑色字,“喷在患处,但不能揉搓。”
解释清楚,垂眼看着她,目光满是,说明书读完、现在应该会了吧。
余思好重重点了头,这小小东西简单得很,对她来说不就是手拿把掐的事?跃跃越试,手里拿着瓶子,但没有动作,反倒是盯着陈聿明,“那你不先回避一下?”
眉头挑起,陈聿明手指头倒指自己,意思是我吗?
见余思好确认肯定地点头。
这人怎么和唐屹有的一拼,那么没眼力劲。
“那我去卫生间呆着。”
男生乖乖地打开门,将自己关在里面。
静静等待着,估计得好一会儿,狭窄的卫生间,摆放的物品整齐,就是光线就外面的稍暗一些。
一转身,背对着镜子,是片透明的玻璃面,他看见余思好正在外面背对着他脱衣服,头发勾连着衣服上的扣子,被她小小翼翼的拽下来,露出光洁白腻的背,安静缓慢,好像无声拉长无数倍的默片。
惊!!!
这怎么和他们房间里的格局不一样,心跳如擂鼓,即刻转身蹲下来,靠在墙边。
撑在脸上的手在颤抖,不止,还有急速跳动像是即将要脱离身体控制的心脏。
余思好穿着的套头的薄衫,只能先将衣服脱了,避免碰上去的药沾到衣服外。勉勉强强看见肩头,黑青一片,摇晃了瓶身,喷在患处。
果真如她所料,这味道不太妙,清凉苦涩味道在蔓延。
感觉自己舌头都在发麻,即刻穿上衣服,喊男生名字,可以出来了。
没料到男生半天没出来,余思好还以为他掉厕所里了。磨蹭着,缓慢挪着步子出来靠在房间门口,手和脸好像不是一个颜色,红透了如烂熟的番茄。
两人对视上,女生皱着眉头,心里疑惑,目光不禁缓慢挪移,落在卧室与卫生间相连的,干净透明得仿佛空无一物的玻璃上。
作者:说了哦,大人应该该干大人的事。
小好:[小丑]
陈聿明:[裂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