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降落身旁 第15章 医院

在孟鹤昀心里，静柔是邻家的小妹，心底比旁人会多几分亲近。不过他这人行事向来理性果断，公私分明——当初，孟奶奶让他给静柔开方便之门，即便孝顺如他，也还是严辞选择拒绝，好在，静柔凭自己的努力，同样留了下来。

孟鹤昀既感觉欣慰，又隐隐有些过意不去，所以在面对她的时候，他总是尽可能表现地温和，偶尔也会有有心人察觉到这点。

“最近工作如何，压力大吗？你这次的绩效我看过了，不错。不过，因为你之前对接的供应商那边出了问题，影响到最终评定，所以没有了优秀。怎么样，会对结果不满意吗？”

“没有，我很满意的。”静柔连忙笑了笑，“他们那边临时毁约，差点导致公司的损失，您还要临时找人补救——这种情况下，我还能评上良好，我其实已经很满意了。”

“毁约也不是什么特别少见的情况，这本来就是在我们考虑范围内的，公司也一直有备用方案，你不用太担心。再说了，供应商那边要做什么，也不是你能控制的。反倒是你，及时地发现了异常，告诉公司，让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准备，以及调整策略，这其实已经很不错了。”

静柔点点头。

到了医院，医生说，孟奶奶有两处骨折，所幸发现得及时，情况还不算太严重。只是接下来几个月，恐怕她都得在病床上度过了，这对爱出门的孟奶奶来说，不可不谓是一大挑战。

听见医生的话，孟奶奶很快陷入沉默。孟鹤昀劝了好半天，直到他保证，到她恢复之前，都会尽可能抽时间回来陪她，推她下楼，带她去散步，她才闷闷不乐地应了两声，算是回答。

“哎，真倒霉，我要是也躺下走不了了，静柔你爷爷不就一个人躺在床上，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吗？这可怎么办呀！”孟奶奶有些懊恼。

“那就给他打电话。”孟鹤昀建议道。

“他耳朵背，就电话那点声儿，他根本听不见啊！平时我跟他讲话，都是靠嘴型，还有动作，说不定还得写字。就是因为这样，除了我，其他人根本懒得跟他沟通。”

“那就和其他人一样，别跟他说话了——就几个月而已，等你好了，再去看他，也不迟啊！要不是你动不动悄悄一个人跑出去，你怎么会发生意外，还弄得自己受伤呢？”

“我就去！腿长我自己身上，而且我又不是小孩，难道出门之前，我还得汇报，得到你许可才行？”孟奶奶来了脾气。

“那至少跟我，或者跟小金，跟我们说一声啊？”

小金是孟鹤昀请的住家保姆，孟奶奶年纪大了，体力不比从前，所以孟鹤昀请了小金，让她来负责家里的一日三餐和各种杂活。

听到小金的名字，孟奶奶忽然没了好脸色，下一秒，甚至还拉上被子，把自己整个挡住了。

“你走吧，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你这又是在生什么气？”

“我知道，你工作忙——自己家还有一堆事呢，就不劳烦你照顾了。反正静柔也在，你走吧，忙你的去。”孟奶奶赌气道。

孟鹤昀有些生气，可想到孟奶奶身上的伤，以及她刚才想动又不能动的样子，他又有些不忍心。于是只好悄悄叹口气，低声叮嘱了静柔两句便走了出去。

“孟奶奶，您出来吧，他走了。别老用被子捂着，都没新鲜空气了，多难受啊！”静柔拉了拉被子，轻声说。

孟奶奶把被子慢慢放下来。

“他也是一片好心：孟总一听说您受伤的事，就立刻请了假，又还怕您惦记我，所以叫上我一起回来看您——你看，他多关心你，是不是？”

“我知道，他对我是挺好的。”孟奶奶点点头，欲言又止，“……是那个小金……你知道吗，每次，每次我出门，想到处走走，或者顺便去看你爷爷，她都要阴阳怪气地说我——连穿件规整点的衣服，都要被她形容成是‘老来俏’，带吃的给你爷爷就是‘献殷勤’，我早烦死她了！”

“这些话，您刚才为什么不跟孟总说呢？”静柔皱起眉，有些不解。

“我不想用这些事烦他，而且……”孟奶奶摇了摇头，“总之，后来我明白了，她是嫌路远，又觉得麻烦，所以根本不愿陪我去。那能怎么办，那我不就干脆，自己一个人出门了！可是，明明平时我这副老骨头都走得好好的，今天不知怎么，下楼梯的时候，居然踏空了，然后一路滚下来，再醒来就进医院了……”

“我知道，鹤昀爱我，也很孝顺我。可其实他和别人一样，担心我和你爷爷来往太多，怕别人说闲话，还怕自己没面子！不过，我这人行事一向光明磊落，行得端，坐得正！其他人，他们爱说什么，让他们自己说去！我才不管呢！”

看着病床上孟奶奶气势十足地发表个性宣言，静柔不由笑了——她好像想起来自己小时候的梦想为什么是当侠女了——好像，是受孟奶奶的影响啊！

“哎奇怪，小柔，这次回来，奶奶看你怎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嗯，变更漂亮了？最近有什么好事发生吗？还是，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人？”

“没有。”静柔小声否认，脸却渐渐红了。

“你看，你一紧张脸就红，完全撒不了谎。你老实告诉奶奶：是不是恋爱了？”

静柔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

孟奶奶模仿着静柔点头又摇头的动作，疑惑道。

“其实我刚刚分了手。”孟奶奶一愣，还没想好要如何安慰，忽然静柔又说，“可是我也遇到了一个人，他给了我一些不一样的感觉……”

“什么？！你才跟前一个人分了手，这么快就又和新对象有那种关系了吗……”

“不是的，孟奶奶，您想到哪儿去了……”静柔涨红了脸，尴尬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面对他的时候，我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不，应该说，是我看见了更真实的我自己——不再是那个谨小慎微，只求安稳度过每天的人，而是个漫步在旷野，虽没有目的，却勇敢地探索和寻找的冒险家——”

说到这，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不再说下去。

孟奶奶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那就好，原来你遇到了这样的人，奶奶很为你感到高兴。”

静柔感激地握住她的手。

“不过，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遇到太突然的爱情，还是小心一点的好。当然了，这只是奶奶这种老古板的想法，你们年轻人，不用在意我这些陈词滥调，这种老掉牙的观点……”

“您别这么说，谢谢奶奶和我说这些，我会认真想清楚的。”静柔冲她亲热地笑笑，“不过，您就别怪孟总了。现在年底，公司挺忙的，他请假回来一趟不容易……”

“好好好，这鹤昀还真是好福气，有你这么好的下属：不但背地里从不骂他，反而成天替他说好话。那这样吧，你去把他叫回来，让他来陪我，你也好去看你爷爷去……”

静柔走出病房想打电话，发现原来孟鹤昀就站在走廊窗边。

“孟总，孟奶奶喊您过去。”静柔走过去喊他。

“嗯。”孟鹤昀点点头，刚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来转过身问她，“对了，我刚想起来一件事——你现在有恋爱对象吗？”

“什么？”静柔吃惊道。

孟总干笑了两声，似乎也觉得有些尴尬。

“是这样，我妈她上次打电话，跟我说过，让我帮忙物色一下，说看看有没有合适小伙子，给你介绍一下，结果我给忘了……”

静柔眨了眨眼，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当然，公司里的人显然不合适——毕竟那是工作的地方，我向来主张公是公，私是私。要在工作里掺杂了私人感情，很可能会有不利影响……不过，如果你真的遇到了喜欢的人，其实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静柔看着他，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要知道，这样的话，从公正严明、认真负责的孟包公、孟海瑞——同事们私下给孟总起的外号——的口中说出来，可不多见。要是被吴宓知道了，她肯定又要大呼神奇了……

“其实我和你萍姐就是因为工作认识的。不过那时候，她是甲方，我是乙方。一开始我们各种不对付，可不知怎么一来二去的，竟然越走越近，最后成了一对儿，结了婚还有了孩子……”不知想到什么，孟总忽然微笑。

“可这样不会影响工作吗，你们的公司都没有意见？”静柔忍不住问。

“说来也巧，不久后她们公司发生人事变动，她也就刚好换了份工作。可是我相信，如果双方的感情好，这些都不成问题。”他笑着看静柔，眼神里充满鼓励。

“其实……”静柔想说韩锋的事，可又不想提到杨明辉，不由得犹豫，不知该从何说起。

“没关系，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那时，我很愿意以过来人的身份给你提些建议。”

静柔思考着孟鹤昀的话，一个人默默走进电梯。

或许是晚饭时段的缘故，向来人满为患的医院电梯，此刻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她忽然想起来，那天上午在公司的电梯里，韩锋和她被挤到角落，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几乎挨在一起的场景。

电梯里人那么多，这显然不是韩锋能控制得了的。可是，在他旁边，她的心跳得那么快，那么响，这点是不是立刻就被他发现了呢？

说起来，韩锋他好像始终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如果他喜欢自己，为什么不会像自己一样，犹豫，或者紧张呢？为什么他那么冷静，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之中——难道他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都很有把握，所以才如此自信，不慌不忙？

想到这里，她内心深处那簇因韩锋燃起的火苗渐渐小下去，最后化作一点微弱烛光，因为被理性之风吹拂而频频闪动。

她忽然觉得心里空空的，好像很希望有什么东西来填满——难道这就是爱情给人的感觉？仿佛细细的清泉，流过皮肤，带走尘埃，有些痒，却又让人觉得愉快，可最后，半点痕迹也留不下……

不，她还是不要这么早放弃。不如，再观察一段时间好了：给他一个机会，也算给自己一个机会。至少，他帮她看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杨明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