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儿,咱们这次下的药是不是有点多啊?”被制止的小厮皱着眉,踢了踢笼中仿若一滩死肉的人问道。
“放心,现在就指望着他给我赚钱呢,多是多了点,但死不了。谁让那个说书老头抢风头,把我的拿手绝活都逼出来了,哼!”一身横肉的摊主挑眉看着笼中半死不活的发财树,虽然这么说,但是这药他也是头一遭用,其实自己心里也直打鼓。看身前小厮一直不动,登时恶狠狠地抬头剜了他一眼。
小厮灰溜溜地回到车前,身子□□碰了碰同伴想要缓解莫名的尴尬,可是他理都不理自己,除了手还在扬着牛鞭,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己身边这人也被下药了。想他是在故意笑话自己,撇嘴将自己挪远一些后径自坐下。
牛蹄将歇,远处隐隐显出一片空旷冰川。摊主四处遥望,发现周遭无人时终于有些心急了。
“他不是说如果用了那药之后,如果人快不成的时候就来这里找他,他就会拿出解药的吗!难不成实在框我,他知不知道这可是我最大的摇钱树啊!”说着说着那人横掐了一把自己的肥肉,向空中大声道:“人呐!我们回来了!”
俄顷,似是有什么东西被刀锋隔断的声音,一直在车前默默扬鞭赶路的另一个小厮竟突然折腰朝左侧滚下!
原本还在一旁晃腿剔牙的小厮眼睁睁看着伙伴折跟头,下意识伸手去拉,但那人就如同冷尸一样呆呆掉下车,又在地上翻过几圈便再也不动了。
看得他简直是冷汗直流,两股战战地僵硬回头看向同样被吓得失魂的摊主。
时间仿佛停驻了一瞬,一记低沉冷漠的声音在空中回荡:“被人跟踪了一路,还胆敢让我现身?”
“什么!大人我……”
那胖子脸上的谄笑还没等堆砌好,象征着富贵的颈纹突突一跳,登时便向后仰去。自那人脖子肥肉间静谧地蜿蜒出一条红流,看着他眼角尚未消散的褶子,不明就里的过路人或许会以为那是条珍贵的红玛瑙项圈。只不过如今在这条路上的所有人都知道那其实是黑白无常的勾魂锁,摊主的鲜血旁若灿烂红莲,在木板上圈圈渲染,渐渐勾缠攀附上笼中少年的衣角。
郯松大惊,她尚且不知那神秘人如今身在何处,看着被他斩落的属于伯兰的傀儡丝线,亦不知他如今除了伯兰之外有没有发现自己。如今敌暗我明,郯松只得偷偷收敛些石块木头,继续潜藏着。
“你何必平添杀孽?我只是一个过路人罢了。”一念之间,凭空扔出一颗石子,伯兰自前面一棵雪松中飞身而出,在空中借飞石一点,拥身攀上牛车。
伯兰刚要伸手拉住吓得抽搐无力的小厮,那小厮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攥住伯兰的手,转身就如同见鬼一般掐住自己的脖颈。须臾片刻间,那双湿冷的手泄力撒去,人倒在木板之上。
“只有死人最为可靠,并且我知道你并不是。”
那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这两人并不是他动手所杀,在寂静如水的夜晚,平添了十万分的冷酷疯魔。
在冰川上空突然飞来一暗器,说时迟那时快,伯兰翻空只手砍下一根囚笼狼牙木棍,旋身前挡。一阵铮鸣,暗器全然挡下。
只有一发,侧过伯兰耳畔,冲向另一个缠绕傀儡丝线的小厮。
“不过我还是想错了一点,你费尽心力动用无想水的内功在林中设下千丝万线来操控那人,我原先以为你对他下的是死手。但刚才你居然要去救那个怯懦的蝼蚁?我才看出那人先前只是被你迷晕,果然杀人这种事情还是亲手做得安稳。”
这次伯兰终于看清暗器所来之处,他朝着身前的冰川纵身飞去,终于看到了一个黑色身影。
只听一声冷笑:“你的眼力还算不错,不过你以为这世上只有你会使得这无想水?”
伯兰周身瞬时束起千万冰柱,本已经坚硬无比的冰如今却似乎重新具备了活水的流动,直直冲向处于包围中心的伯兰。
冰束如同毒蛇一般圈圈缠绕,伯兰见形势不好,连连后退纵身飞入上空。抽剑横劈,冰束如同烟花般刹那炸开残块纷纷滚落。
藏于雪树上的郯松此时再观察不到伯兰状况,待冰块落尽,只见一身白衣的伯兰竟兀自挂在空中。郯松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定睛仔细一看,竟是在石壁上站着一个黑袍人,此刻他正攥住似乎已经毫无生气的伯兰!
郯松一时慌了神,当机立断抽走手中三五条粗绳。方才偷偷布置在路中的石块木头陡然哗哗响动,郯松立即抽身飞去,大喊道:“大哥,我们来了!我们找了你好久!”说着同时朝向黑袍人所在之处,暗中放出了自己全部的袖弩短箭。
那黑袍人先是被吓了一跳,挡下全部短箭后便冷静了下来。他看着远处尘土飞扬,很是不甘地贴近伯兰的耳畔开口:“只可惜今日情况特殊,但我又很舍不得就这样放了你。”
伯兰费力抬眼,方才自己还在破冰阵,突然身后不知被什么一击,周身一阵麻木。待恢复神情自己已然被那人单手擒住。伯兰看不起那人两指间捏着什么东西,点穴瞬时将它弹入中喉中。
伯兰大惊,猛然狂咳。那人恨快地掐住伯兰的脖子,那双一双冰冷的手,修长地仿佛应当是个女子的手。见伯兰停止咳嗽,他俯身附耳道:“我想你应当是为了那孩子而来,或直接说,你是为了寒蝉木。”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被那人平稳说出,仿佛是在和老友攀谈一般。但伯兰心中顷刻明了刚才他吞下的东西是什么——曾经恶贯满盈的天下奇毒,寒蝉木!
郯松跃近展袖急击,黑袍人从容地向伯兰说完最后一句话后,留下一声温笑便负手远去,再不见踪迹。郯松不管自己是否真的唬住了那人,立时转身去接垂直坠下的伯兰。
郯松一把拢住瘫倒在地的伯兰,强稳心神:“哪里受伤了!是刀剑还是毒物!”感受到自己手背一冰,低头一看是伯兰递上的一口小瓶。
“这是,解药。”伯兰似是忍着痛抽气说道。
旁若天光乍泄,郯松大喜,拿过便要喂给伯兰,却被伯兰一手拦住。郯松困惑抬头:“可还需要什么药引子?”
“不,你去给那小孩。”
“这不是你的解药?!伯兰!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旁人干什么!”一步桃源一步黄泉的荒唐让郯松几欲气绝。
“我无妨,他快死了。”
郯松扶好伯兰,弹指将瓶中唯一的药丸正中笼中少年口中。“寒蝉木之毒会抹除记忆,等他醒了你先好生安顿他。”
“你到底怎么了!我没有看到你的伤口!”作壁上观的伯兰将郯松最后一丝好脾气磨灭,本欲发出的火气,看到气脉不稳的伯兰出口便成了质问乞求。
“我中毒了。”
“什么毒,我去寻解药,刚才还看到一家药铺,如今我便去砸门。”
“寒蝉木。”
“你早说也是寒蝉木啊。”郯松松了一口气,抽出一只扶住伯兰的手又去够方才盛着解药的瓶子。流光瞬息,郯松的脑袋一阵嗡鸣,伸出的手悬停在半空:方才她整瓶倒出时,滚到掌心的解药,只有一粒!
“伯兰!那是寒蝉木!当初整个却月观因此被屠,此后再无解药!你那一粒是哪里得到的?你还有没有,没有告诉我要去哪里寻!”郯松再也不顾什么礼节将伯兰浑身搜了一个遍。
“这药是方才那人走前给我的,说只此一粒。”伯兰看到郯松的手已然发颤,才伸手轻拦。“无妨,我还不一定会死。我尚有一身功夫,那小孩却是要丢命了。”
“你总是这样,仿佛只当自己是倥偬人间客。不过那孩子总归是救回来了,除了记不得原先的事情之外,要比其他孩子更纯良些,反倒是一身功夫不差。”郯松听着过往旧时,原本已经安定的心绪重新掀起层层涟漪。
为陈皮准备晚饭的时候,石上月总是在一旁捣乱,先一直试图教陈皮如何两爪走路。好不容易穆游忍者屋外的陈皮和石上月两只猫的喵喵叫声端来汤食,迅雷不及掩耳便被石上月夺走,围着小院让陈皮追了两圈,最后好险就要人仰盆翻。等陈皮喘匀气息,对这份得来相当不易的晚饭嗷呜着相当珍惜,此时的两人也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两瓣嘴来回吸允。
立在苦楝枝上的黑鸟原先在一阵打闹时凝神闭目佯装隐士高人,此刻却像是习惯不了如今诡秘的寂静,竟自顾自地开始引吭高歌。小石头皱眉,刚想随意找一个石子赶走老鸟,紧闭的房门此刻却突然被吱呀打开,柳元从中缓步而出。
穆游立时起身看向柳元,她的双眼怎么会如此疲倦。穆游心里心疼着,柳元又扯出往日的笑容:“小石头他们要长留北原,你房间对面的两间空屋让小石头和郯松阿姐住,然后将我们今日打扫出来的阁楼给伯兰住可以吗?”
她这是在照顾自己的感受!是不是,自己已经算是,家人?
穆游很想表达自己非常开心并且十分欢迎他们来到平山堂,只是看着自己身旁小石头那张没有任何情绪波澜的脸,哪怕是衣角将要攥裂,穆游也不知应当该做如何动作。最后只是对着柳元恬静一笑,“好!我这就去前街买一些大家需要用的东西。”
穆游灿烂的笑脸是柳元此时心中最大的慰藉,“不急不急,带着小石头和郯松,我们一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