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诡异祥和的小镇因为谷迢的几个字炸了锅。
镇民们一改先前的冷漠与排斥,宛如陷入狂暴失控的人形怪物,遥遥坠在狂奔逃命的玩家屁股后面。
梁绝慢一步断后,回头看了一眼面目狰狞的NPC们,提了提嗓音问:“侦探,你问出这句话的目的是什么?”
“这还用说啊,我相信谷哥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北百星帽子甩飞了都没空管,他扭身对那些NPC们竖起两根中指,“——神就是不原谅!!!”
南千雪点了点头。
镇民们听清年轻人的喊话,黑脸都气绿的同时,速度也提了起来。
而旁边的谷迢脸不红气不喘,掂了掂怀里抱着的谷点,才慢吞吞回道:“就是不爽而已。”
梁绝:……
闻言北百星一个趔趄险些摔个狗吃屎,他扑腾着站稳身子,惨叫出声:“——啊???”
南千雪看了一眼神情恹恹的谷迢,一句“这也没看出来啊”的吐糟已经到了嘴边,好歹才憋了回去。
而谷迢没有在意被他一句话引发的沉默,远远看见屋檐下飘摇的彩色乌鸦,说:“我们快到了。”
就在队尾的梁绝踏进旅馆门口的下一刻,已经迫近的指爪擦着制服衣角抓了个空。
“彭!!!”
南千雪眼疾手快猛一摔门,轰然闭合的门扉竟轻而易举夹断了那只跟着探进来的手腕。
如同破碎的陶土一般跌在地面上,僵硬发黑的手腕在众人的注视下渐渐发黑,溃散成一堆小小的粉沫。
“哇哦。”北百星眨了眨眼,朝千雪竖起一个大拇指,“酷。”
“果然,这群NPC无法进入旅馆。”梁绝走到窗边倾身。
冷风从破裂的窗玻璃直直灌进来,掠过地面上的狼藉,使得这座房子在略显萧瑟的同时看起来脆弱不堪。
漆黑的镇民们围堵在一起,密密麻麻,推推搡搡,凝望着紧闭的门口,远看像一群乌鸦正在啄食死去的尸体。
梁绝不由蹙紧眉心,察觉到身侧有人停了下来,便转头看过去。
谷迢一手插兜,神情淡淡,因困意常常半敛的金眸里清晰映出了摇晃模糊的彩色吊坠。
他们几乎是并肩挨着,衣角相互摩挲一下又很快分开。
梁绝静静看了他许久。
而因为终于察觉到旁边的视线,谷迢扭头看过来,微凉的呼吸正巧擦过他的耳畔,留下微痒的触感。
谷迢用眼神表示疑问。
梁绝回神般眨了眨眼,暖棕色的眸底泛起流光。
他笑着说:“如果我没猜错,是这个彩色吊坠保护了我们,镇民们对应着黑色,所以他们无法踏入被彩色守护的区域。”
“同时这也说明,颜色的不同有很重要的意义,如果彩色象征我们,那么镇民们为什么对应着黑色?”
呜呜咽咽的哭声接二连三响起,众人凝气静神重新看去,那群镇民们已经开始散去,走一步哭一声,神似疯癫。
北百星忍不住抖了抖身子:“老大,这群NPC又哭又嚎的,不会是因为孩子的事疯了吧?一疯疯一群啊?”
“没这么简单,肯定还有更深的原因。”梁绝摇了摇头,接着说,“本来还打算问一问那神秘的钟声来自哪里,但可惜没来得及……”
梁绝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轻啧一声。
“——天又要黑了。”
当最后一个镇民的影子消失在蔓延而起的灰雾中时,天空携着一种蓄谋已久的速度,迅速阴沉下来,接着开始飘落零星的碎雪。
梁绝转身正想说上楼,余光一瞥见到谷迢蹲在那只断手化成的灰烬边,皱紧双眉,神情些许凝重的模样。
而谷迢对上他的视线,便轻轻一摇头。
梁绝没有询问,一点头说:“那走吧,今天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我们先上楼重新整合一下情报。”
众人重新围坐在了大通铺上。
谷迢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墙边,谷点挨着他蜷起身子睡了过去,其他人则盯着击败皮纳塔时落下的字条。
梁绝敲了敲笔,在笔记本的钟声二字上又被圈了两圈。
“我先说一下我的看法。”南千雪清了清喉咙,“首先我发现,这座小镇上的人对信仰有超乎异常的偏执和狂热。”
“其次,他们对寻找孩子这个念头并不是那么热衷,反而把希望寄托在神的身上。”
“没错。”梁绝想了想,补充道,“在这样贫穷的小镇上,他们因为无知,反而会更加容易相信有神明的存在,同样,如果一个贫穷的家庭,孩子多到以至于拖累了他们生活,那么孩子的失踪也不外乎是一种解脱。”
“我并不想往这一步上面进行猜测,但是根据镇民们的反应来看,这是最坏的结果。”
众人沉默一会。
北百星振作了一下,指着字条:“可是那句‘神不原谅’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犯了什么罪吗?以至于触怒神明?”
“假设神明NPC真的存在于这个副本的话。”梁绝抵着下巴琢磨,“在系统播报中,那个【不知名的存在】很有可能就是神明NPC。”
北百星:“……那我们都干了什么让祂的好感度提高了?”
梁绝:“额……打爆乌鸦先生、踹烂镇民NPC的家门?”
南千雪:“不是……这怎么想都不正经吧。”
“谁知道呢。”梁绝放轻了声音,“如果因为镇民们触犯的错误,连神都不想原谅的话。”
三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忽然想起来好像还有一个人从头到尾都没开过口,齐齐转着脑袋,看向靠在墙边的谷迢。
只见那人不知何时拉下了眼罩,抱胸睡得正香。
北百星:“……谷哥好像一直都睡不够啊?”
南千雪:“所以他是什么考拉吗……”
梁绝:“没事,等他醒了再把我们讨论的告诉他就好。”
原本应该在睡着的谷迢却突然说话:“其实还有一个问题。”
其他人猝不及防一惊:“——你醒着啊!!!”
谷迢抬手推了推眼罩,看不出到底是刚醒还是压根没睡。
“就像一开始,你说的那样,我们对应着彩色,镇民们对应着黑色,在这里究竟代表着什么。”
他看向盘腿坐在对面的梁绝。
“之前我问过莉莲夫人关于生火的问题,因为我发现那些居民们的家里,壁炉很干净,但是墙壁上却有火焰燃烧过的痕迹。”
南千雪眉心蹙起:“可是莉莲却说他们没有生火的习惯,是她说谎了吗?”
“不一定,因为这镇子上的人记忆出现了问题。”
谷迢神情平缓,他抬手敲了敲眼罩,最后将反复整理好的所有思路摊开在众人面前。
“首先是系统的提示,我推测应该是一首被拆分的童谣,按照标注的顺序来看,我们目前仅缺少第一句。不过这个目前不重要,所以先暂时搁置。”
“这镇上所有NPC的手脚黝黑,衣角上都有焦黑的卷边痕迹。”
“他们的家中有被火焰燃烧过的痕迹。”
“之前在楼下,我仔细看过那只断手留下的东西,很像燃烧过后破碎的灰烬。”
“他们对于孩子的记忆很模糊。”
“整座小镇都是黑色的,只有我们这些玩家是正常的颜色。”
谷迢顿了顿话音,与似有所觉的梁绝对上了视线。
“莉莲夫人没有说谎,他们现在的确没有生火的习惯——毕竟已经死去的人,并不需要烧火取暖。”
“而她的记忆模糊,或许是因为没有死亡的记忆,甚至孩子们的失踪,也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
“喔哦喔哦——”北百星一惊一乍捂着嘴,满脸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下子解释通了啊!!”
“黑色的吊坠,黑色的人,原来代表着已死之人啊。”南千雪忽然抖了个机灵,放低了声音,“等等,这么说,我们正在都是死人的镇子上吗?”
而梁绝敲了敲指尖,目光掠过桌子上放着的几张字条,轻轻一笑:“原来如此——难怪这些断诗都跟火焰有关。”
谷迢抱胸沉默了一会,直到他终于听到遥远处再度响起的钟声,才忽然意识到了某处的违和。
与此同时,无数皮纳塔再次出现,像往常一般朝着玩家们扑来。
北百星缩着肩膀躲开扑来的皮纳塔,边掏出枪,边念叨:“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不会输。”
谷迢挥手拍飞一只皮纳塔,站起身:“我需要再听一次系统最开始说的背景故事。”
将睡熟的谷点交给梁绝保护着,谷迢活动了一下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掌心抵住两只乱蹦的皮纳塔,抬拳轰一声砸碎在乌鸦画框的旁边,稀稀拉拉落了一地陶片。
拳头带起的风吹得他发尾微微翘起,那双璀璨金眸微微一掀,平静中带着几分瘆人的威慑。
“——系统,你在吗?”
系统:……
皮纳塔引起的鸡飞狗跳暂时影响不到谷迢这里,乌鸦系统伸出脑袋,在男人沉默的淫威下,任劳任怨张嘴呱呱。
【传说曾有“乌鸦”于夜幕降临之际出没。在圣钟敲响的第十四下之后,孩子们笑着闹着回归居所。】
【民风淳朴的乌鸦小镇近几年……流传起了一则曾沉寂数百年的传说。】
【刚从外地旅行而来的普通夫妇在暴雪中迷路,受到热心警察的帮助……多了一位像流浪汉的侦探。】
【委托人将各位玩家聚集于此地,请诸位查清“传说”的真相,并寻回所有失踪的孩子们。】
谷迢敲着画框听完,就挪开了隐隐带着威胁意味的手,摩挲了一下眼罩。
“啪!”
破碎的皮纳塔砸在他的脚边,梁绝手握匕首,一个腾空落过来,侧身还能看到他怀里,迷迷糊糊的谷点正揽着他的脖颈。
“发现什么了吗,侦探?”
梁绝气息丝毫未乱,还带着调笑的意味。
“算是吧。”谷迢旋身踹烂了一只皮纳塔,接着说,“你好像很喜欢喊我侦探?”
“因为这样听起来很帅。”梁绝挥手将另一只皮纳塔斩落成一半,“毕竟侦探在我看来,可是会一直追寻自己的目标与真相的英雄。”
“你很喜欢英雄吗?”谷迢兀自问了一句。
“诶?”梁绝思索了一下,“没有人不会喜欢吧。”
“不过我这次的身份是警察,比起当英雄,我还是想先以保护好在场的每个人为重,推理真相的话,还得交给你啊,谷迢侦探。”
梁绝那张满是笑意的俊朗侧颜,忽然在谷迢的眼中变得支离破碎了一瞬,如镜面蔓延着蛛网般的裂纹。
臆想中的血腥味在他的舌尖转瞬即逝,接着又是漫无边际的空白。
而这一停顿在现实中仅仅化为谷迢金眸里的一瞬闪光,他随手掂起一个坚硬的物体飞快甩了过去,正中梁绝身后的一只皮纳塔。
“酷。”北百星见状吹了个口哨,对南千雪呲牙一笑,“我就说法棍绝对是坚硬的矛了吧?”
梁绝也只是才看清有黑影从眼前飞过去:……什么东西?
还没等他去确定被丢出去的究竟是不是法棍,就听到谷迢淡淡的声音传来。
“你说的没错,梁绝。”
“——正如警察是活人的守护者,那么侦探也该是死者的代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