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俗 第4章 4

隔着家门，乔微的声音有些失真，带着后半夜湿冷的水汽，顺着门缝一滴一滴灌进成绮的耳朵。

成绮呆站在门口，她没想到，乔微真的会在这时候回家。

密码锁滴滴响，乔微自己输了密码进来。她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脸上的妆晕开了一点，却突显出五官的浓艳。

乔微温声细语：“人走了？”

成绮盯着这样一张脸，在浓稠的夜色中失语。

乔微巡视一圈，确定房间里没其她人之后，主动环抱住了成绮。

成绮愣了一下，下意识伸手回抱。乔微柔软的身体被成绮拢在怀里，冰冰凉凉，带着木质香味。刚刚洗干净脸的成绮又有点想哭了，她想她要的应该就是这样一个拥抱。

一个告诉她，你没有被抛弃的拥抱。

成绮怕乔微再离开，于是抱了很久也没有松手。乔微没有离开，反而抱得很仔细。从成绮的脖子，到她的手臂、肩背，一寸一寸、很久很久地被认真拥抱。

久到成绮贪婪地呼吸乔微的味道。原来这就是她好奇了那么久的味道。

那一瞬间她想，她可以不再纠结自己在乔微那里究竟算什么了，她们之间这样就挺好。

等成绮回过神来，那根黑色的绳子已经把她的衣服勒出褶皱。那时是九月，成绮只穿了件短袖t恤，皮质绳子的凉意顺着皮肤窜上来。

乔微借着抱她的动作绑住了她，让她无法动作。

绳子的另一端三绕两绕，被乔微握在手心里。

“成绮，看不出来你本事挺大。”乔微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她把成绮牵到沙发上坐下，“才跟我回来几天，就不在家老老实实待着了？”

“那怎么了？你能出去我就不能么？”

成绮肩膀猛地向后发力，乔微来不及反应，被绳子扯得失去重心，向前踉跄，撞上成绮的身体。

看着乔微吃痛的表情，成绮心里暗暗给自己比赞。

那些兼职做体力活的岁月终于有了回报。成绮凭自己的街溜子本性打破对中文系学生孱弱的印象，靠体力活练就了一身坚硬肌肉。

想不到，她的一副好身体，居然用在乔微这里，打了一手反制牌。

乔微贴在身上几乎没有重量，只有一层薄薄的体温。两种体温交汇，成绮不由打颤，汗毛倒竖。

太近了。

不同于刚才的拥抱，现在的距离显然越过了安全距离。成绮能感觉到体温正在升高，手脚发软。只要再近一厘米、再停留一秒钟，她毫不怀疑自己会精神涣散。

乔微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慢慢撑起身子，从成绮身上站起来，踱步到茶几前，把手里的绳子系在茶几腿上。

然后她拍拍手，垂下眼眸，居高临下看向成绮。

“喜欢这种？”

喜欢什么？假借拥抱之名莫名其妙的捆缚？还是……她们之间刚才那样的距离？

成绮的眼神变得不解。乔微端起茶几上的水杯，耐心解释：“这儿有根红头发。我刚才在楼下看见她从电梯里出来，是她吧？”

成绮想起来，在她去洗手间哭的时候，那个红头发女生抱怨她连杯水都没喝到。

“她……她自己倒了水？”

“你这么扫兴啊？”乔微失笑，“客人来家里，连杯水都不给别人倒？”

那还不是怪你么，乔小姐？成绮腹诽，在心里想要怎么解释，但她发现无论怎么解释，自己都是个冲动、不占理的蠢货。

“她没在这儿做什么，拍了张照片就走了。”成绮最后这样解释。

“哦——”乔微点头，“我记得电梯没坏，我们家在三楼。不管哪种情况，就算这位小姐是蜗牛，我收到消息之后赶回家，也不至于在楼下撞见她吧？”

乔微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成绮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捕捉到一句“我收到消息之后赶回家”。

乔微是收到了消息的，乔微是因为收到消息所以回家的。甚至，乔微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回了家。

成绮的嘴角微微上扬。

乔微以为她在脑补红头发女孩变成蜗牛的样子，揉了揉额角：

“成绮，你喜欢什么样的‘玩伴’、有多容易寂寞，都和我无关。但我有个条件——”

“之前忘记告诉你了，是我的疏忽。”乔微在成绮面前抱着手臂，柔声警告：“既然跟我回家了，就不要再捡其它奇怪的东西回来了哦。”

说完，乔微把那只茶杯扔进了垃圾桶。

接着，她把茶几上的一切东西都扫进垃圾桶，又把成绮挂在门上的外套也扔掉。

成绮觉得，如果有余力，乔微甚至可以把整个茶几和沙发都扔掉。她心疼地看着被打包好的垃圾，奈何被束缚住，没办法拦住乔微。

别扔了，妈妈酱。成绮在心里叫嚣，这都是用你给的钱买的啊！

乔微终于把垃圾都堆在家门口，对成绮说：“钱我再打给你，你重新去买。这些东西我不想看见了。”

成绮心情复杂：乔微生气是这样的吗？这算是传说中的控制欲吗？原来吃软饭的代价就是定期帮金主妈妈更换家装吗？

但为了乔微给的那些窝囊费，她战战兢兢地答应了。

那次挑衅以成绮的臣服收场。

但她学会一个规律：当乔微很久不回家的时候，她可以从外面捡些东西带回来，就像乔微把她捡回家那样。

捡些东西带回来，乔微就会回家了——乔微是个很在意规矩的人。

所以继红发女孩之后，成绮又带过不少怪东西回家，包括但不限于杂志社的实习生妹妹、女笔友、楼下偶遇的女邻居、附近流浪的小猫……

流程无一例外，带她们上楼，让她们坐在家里，拍照，赶她们走。

然后发照片给乔微，附上一句“你总是不回家，那我只好破坏规矩咯。”

成绮其实也不喜欢陌生人侵入生活空间。但挑战乔微的“规矩”似乎已经条件反射，只要乔微和“徐”出门、好几天不在家，成绮就会这样挑战乔微的规矩。

乔微没再因为成绮的挑衅回过家。只有两次例外，一次是成绮带流浪猫回家，却不会收拾，乔微把猫接去工作室；另一次就是成绮故意告诉亲妈地址，她知道以亲妈的德行，绝对一没钱就会找上门来。

乔微的妈妈地位被亲妈挑战，成绮一句轻飘飘的“我亲妈来了”就能让她大包小包赶回家。

这样说起来，亲妈不是什么好妈，成绮也不是什么孝女，只是专和乔微唱反调的刺儿头罢了。

但成绮或许没想过，她身上早就有一根无形的绳子，绳子的另一端始终被乔微握在手里。

乔微如成绮所愿回了家，甚至替她拿钱打发了亲妈。随之而来的惩罚，就是此刻她们坐在同一间会议室里。

准确地说，是成绮被迫站在乔微面前。

乔微说：“与其关心合作，不如担心一下你带垃圾回家的后果。”

杂志社，会议室。

成绮深吸一口气，俯视乔微。乔微深色的发顶有一点反光，睫毛垂下，看不出表情。

沉默了很久，成绮开口，声音艰涩，语气强硬：“没办法啊，我就是喜欢带垃圾回家。”

听见这句话，原本正在享受沉默的乔微轻笑一声。

“好啊，没关系。只要成老师写的文章不是垃圾就好。”

成绮眼角抽动一下，越过桌面，走到乔微跟前：“乔老师对我们的采访有什么要求？”

她双手撑在乔微身前的桌面上，是一个非常强势的姿势。但乔微只是微微抬头，上挑的眼里盛满笑意：

“你们田社都说了，不着急。我们改天再聊咯。”

说着，她站起来，背起包作势离开。

成绮抢在她前面，一把拍在开关上，关掉全部的灯，拉开会议室大门，指指门外：“请便。”

乔微短暂欣赏了一下成绮黑掉的脸，盈盈地走出会议室。刚走出两步，她回头问成绮：“我忘记电梯在哪边了，成老师方便送送我吗？”

乔微几乎听见成绮咬牙切齿的声音。成绮在原地站了两秒，还是迈着僵硬的步伐跟了上来。

爹的，乔微绝对是故意的。

成绮头一次感觉到自己被妈妈酱玩弄于股掌之间。这种感觉不同于纯粹的吃软饭，成绮觉得有些别扭。

她摇摇晃晃，故意带着乔微在社里绕了两大圈，盘算着过多久再送乔微走。

她知道乔微很珍视创作的时间，有工作的话，恨不得每个小时都关在工作室里。不过既然乔老师不急着接受采访，那在社里耽误几分钟也没关系吧？

绕到第三圈时，她们撞见了出来摸鱼的田社长。

社长看见她们，眼睛立刻眯成一条缝：“聊好啦？今天辛苦乔老师了……”

乔微很自然地答：“是呢，我有点不认路，拜托成老师送我一下。”

成绮站定，双手插兜，默默抖腿。

只要抖得够快，就能把贵社抖塌。

社长习惯了成绮平时的痞样，选择视而不见，对她下达任务：“那正好，小成，你给乔老师送回去吧——乔老师回家还是回工作室？”

乔微看一眼时间：“不早了，回家吧。”

社长疑惑地看看墙上的钟，才两点不到。这就是艺术家的生物钟吗？她没多想，转向成绮，“我马上让她们给你批假。”

反正她们社散漫惯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多讨好一下这位来之不易的合作方。

饭没吃成，摸鱼也被毁，成绮对乔微怒目而视。

乔微看一眼社长离去的背影，又看一眼手机上满是橙色转账记录的聊天界面，挑挑眉。

成绮叹一口气，眼睛慢慢从倒三角变圆，眼神也变得清澈。

生活不易，妈妈酱，你说去月球我也能送你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