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还是江南的烟雨,苏杭水泛,波影动人。一切都是秘语,我看着旁人被雨沾湿的裙裥,忽而想起了这样一个女子,她自是从云波深处而来,眉目顾盼,流转万千,那是这年纪的好时候。
也一同的,遇到了同样自浩渺云海而来的男子。我听闻,他是从苏州某一个商镇而来的,这个二十左右的年华,执书问卷,细墨镜透,一如云端碱默不语,它自窥得明白。
许是天公作美,情意攀升,苏杭这个地方就是这样,男男女女,只多愿看一眼,只这一眼,神奇之处,神奇之极,在这人流朦胧噪杂之处,没留意的人儿,时间几何,灯船画坊,都成了生生相思的物件儿。
我是这江南的女子,世代留守住在这里,没读过书,但这云和水,巷与街,行人伴过客,我都是看过的。
(2)
长穹入楼空,低花照水月,庭深思念浓。
一盏已凉茶,云厢痴呆绪念不藏,“啊,你说,他从那里来?姓甚名谁?到何处去?可否再见??”
他真美好,我还会见么?苏云厢怔想。
唉,似乎就是这样了,虽说老旧得很,两人在船头相遇相视,裙摆淌过水面,不知掀了谁的心头波,男的?女的?都有吧,涟漪了一片,又荡漾不去,只打着圈,一个又一个。
苏杭啊,是谁赋予你这般魔力?让城里人烟繁华,烟雨如纱,不知怎的就在少年们心中埋下了什么东西,留等一刻,雨后春笋样生长了。
生长了!
苏杭,这地方,啧啧啧,住着神仙吧。
(3)
男子是个痴情的种呀!
众人打船路过,时值薄夏,莲花偶见,绿意成片,仨俩女子于船帆处游戏,是清脆叮铃响的笑声,它传了过来,惹得什么心猿意马?我只笑笑。多美好呀!
是了,瞧见了呗!
这女子上次相视而见的惹了一身风骚的男子,竟每逢薄雾烟雨朦胧时,都要来这摆渡的码头,他斯文容朗,是个世家的形象,拿着书,于那靠角处一坐就是一天,别人问他,他也不答,侧头只是一笑。人来人往,淡墨廊桥,眼神游望这片涧水,花骨朵,柳岸堤上,远黛眉眉,绸缎似青烟般,缭绕眼前,不知道等个什么妖魔鬼怪,自是形影绰绰,全是一片痴心,任谁见了都要唏嘘叹喟一声,“是个情种哩”,有经验的船家见了那整齐考究的派头,这哪里是在作学问?分明是起了浪心了!
哈哈哈,俗尘众人一笑而过。
(4)
老天都在给他们牵线呢,岂有不成之理?这是多少多少年都修不来的福分,要成,要成。我也不禁狭眯了双眼,喜事呀喜事。苏杭这回八成又住了个七情六欲的白素贞吧?!
姑娘这不一身洋装的青湖色袍装,开叉的腰线直垮下来,披散着黑麻油亮的墨发,白臂藕坠了个白玉镯,是个小姐,是个小姐!好如破晓的晨曦,是那般脱俗清新。她驻立在荷叶的船头,携了一苞粉白的芙蓉,渠道渐开,她又笑了!声音叮铃叮铃真清脆!刚才瞧见了,现在是清楚朗目了!云厢不疑有他,正是正是!心里开了花,一簇簇怒放要将她窒息了快。
哗,划,哗……船靠到岸边,清爽的河风扑面而来,这是自然油然的凉爽,是夏的魅力,春的韵藏,时令恰合,正是好机会道道故事一诉衷肠,可关健时候舒卷的叶却合了,那祥云似的红晕抹了飞霜,白里透红,红里润光,猴子屁股一模一样,噪了噪了,脚下揩油,害羞的少爷郎,到嘴的肥鹅要溜了!
呀!怎的还羞了起来!
女儿家的心慌了!这一走,真不知何时遇见了!
好容易想了这么个厉害的法子来这片波缥云纱处寻丢失的魂儿,云水仍共天,江春不延年,哎呀,云厢奈不住内心忽上忽下的失落慌乱,“哒哒哒……”踩着船头一滩倒影云纱的绿水,上岸了,云厢一个不留神,青石板有润绿滑苔,哎呀,眼瞧着就要跌坐下来,这么清丽标志的人儿,怎么好来这么一出戏?她应该不急不缓,从容淡然的才对。俊逸的青年小生听着“啊”的一声清脆,顾不得如何如何,更是有种勇气冲开胸膛,他顺势牵扯了女子的手。
(5)
“扑通”!哗的好大一声。
这声音不似失足的懊恼了,它犹如推开心门的巨响,时间在这刻静止,水华翩葭,涟漪一片,没有人看见,两人相扯入水,相互拥抱着,这一刻,两人牵绊上了,连着水,连着雾,连着苏杭,鼻间有湿润靡烂芙蓉荷叶的清香。
她笑了。
他也笑了。
“真是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啊”。
湿哒哒的上来,一切也顺其自然的上来,多年以后,我才从年轻姑娘嘴里得知,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了。嘿,可真是奇妙哩。
(6)
那世家的公子,姓杜名伯棠,家中富硕,于杭州来念书学习。小姐姓苏,自幼在杭州,曾有段时间居于北平,才将回来。二人浅道相识,云厢小姐以救护一说约杜伯棠于城隍山处鼓楼相见,杜伯棠礼貌施节,也并不推辞。心中一笑,真是默契。相传此山风景俱佳,有沧海的日出,可见江上帆行,看烟树里的城里人家。更有一点,此处游人颇少,很适合消磨半徐光阴。
光想想,就晓得是怎样的一派光景,郎有情来妾有意,山风料峭合欢生。我不觉竟有些迷醉!
此后一人相赠玉石,一人予以书信。时值北平暴乱,祸连苏家,族人让苏小姐到上海处避乱。想来应该是官僚世家,只是藏匿不知。只是可怜相思的两人隔山而望,望断愁肠。
(7)
等两个人再相见时,已经是半年后了。正值寒冬隆春,杜伯棠听闻苏云厢要回来了,写信至苏州的家中报安,声称因事耽误,就不回来了,祝父亲母亲年好,便就留在杭州过年了。
坠入爱河的二人,回来便是互道衷肠,好不羡煞旁人。因着过年,家中亲戚婶婶的都在,苏云厢就带着杜伯棠一起回到苏宅过年。
苏家两老开明通透,径直的暗暗默许了这个后生。我只想说,真是月老也有了姻缘了,不然怎的这样一帆风顺!好教人羡艳!我也只觉,有父母祝福的才是令人神往的。
(8)
但见两人于那花枝掩映处耳鬓厮磨着,琼枝一阵乱颤,不知杜伯棠说了什么,云厢只说“这真是我祖上留的芳华,你这鼻儿尖尖的好会说情话。”说着刮了刮他挺直的鼻子,捏了捏他尖润有泽的鼻头,兀地又扶腰掩面叮铃铃清脆笑了。
“实不明白鼻尖怎与情话有八竿子亲戚了?”他谄媚似也说,心里难受,你自也是苏杭蕴酿千年的冰凉玉肌,教让我止不住的发热滚烫。
“十指相扣流年,不洒倾城之泪。”杜伯棠迷乱。
“当真?”
“当真!”
他吻了她。
(9)
许是开春三月,然就无数声响,这仍是个乱世。
学堂里的青年永远是怀着一腔热血。他们高歌,傲视,奉行民主。时局如此,安有可以安生之想?杜伯棠自知这一点。但身份终究是暴露了。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倒在座椅上。杜伯棠,被暗杀了。
他的身边有残破信纸一张,只可见“……箭在弦上……”云云,隐秘之言早坠毁于焚烧的炭迹边缘。纵观容状,双目怔瞠,所有关于年华理想的不甘跃然脸上,囚固于这二十左右的好好春龄。不谈其他,就这人世已然是两分了呀!
可怜那苏云厢在杜伯棠的遗物找到一个九角十八星,看了一眼,咻地便汪然恸哭。世人但见当晚苏家通宵不眠,有些许置地铿锵的吵闹声。繁而最闹也最瑟,是夜苏云厢就拿着行李离开,从此杳无音信,不知去向。到底是死了活了全凭猜测。
人们也只觉苏家大宅愈显辉煌了,那新装潢的朱门霸气,大红复古的锦灯昼夜不歇。人说,苏家的人不知道怎么的,官升一品。
不过区区数年,有一女子身着修黑复古的洋装,带着一个高瘦穿背带的孩童。他们坐着黑色的人力车上,悄然路过这早已锈迹斑驳陆离,没有人烟的大宅,她叫停抬眸轻轻看了一眼,便说:“走吧。”,那小车夫连连相应:“您坐稳嘞,杜小姐。”
没人发现,她的包里,有一枚九角十八星。
凡所发生的种种,虽不明具事,却已然有如司马昭之心。
(10)
没有意识的泪眼斑驳,你说予我的不洒倾城之泪,怎的终究还是敌不了世事变换,十指扣松流年散。敌不了,敌不了,声声怨,杜娟啼遍。
渐渐又记起,是那般绝代芳华时候遇见,断桥码头人流众多可做掩护,暗度陈仓发散消息是为任务。呀!忽忆,他本就是个多情又深情的人儿!一眼相定,几经留等,最后什么也怪不了。
什么也怪不了。
(11)
我是这江南的女子,我也只是在这苏杭待久了,看过这样的故事。
他或而与那乱世有说不清的关系,苍凉致死;她与这暗杀亦有牵扯不断的万缕,否则怎就那样随他而去?
啊,我不能明白,我也不过,只是这乱世里,摆渡卖花,得以苟且度日的一个妇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