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瑶脑海中立即出现了十万个为什么?她想不通什么会让一个女人抛下优渥的生活、显贵的地位、兼具法海和许仙双重优势的丈夫,关键还是孩子的父亲,挑这种节骨眼离婚。但既看到钟宇,她也猜到七八分,是因为他,只是其中仍有很多理不清的地方,难道是因为肖叔叔做了什么对不起王欣的事儿?
她一般不会这么冒失,但是此时,却忍不住问了出来?此时钟宇已过来拿东西结账,王欣也要帮忙把东西往款台上放,并不方便说话,便对陈瑶说:“小遥,我们找个时间细聊,你先帮我保密好吗?”陈瑶连忙答应,但却不知她指的是对谁保密,自己和她交集并不多,后来陈瑶才想明白王欣指的应该是谢晓岚和陈景仁,或许还有彭叔叔一家。
分别后第二天,陈瑶正和孟波布置小窝,商量再去一次宜家的当儿,王欣电话就来了,约陈瑶见面。
陈瑶按照王欣发来的短信地址找去,发现这是位于交道口的一片民居,淡灰色新楼,她哼哧哼哧爬到六层,没有电梯。她寻思,王欣怎么住在这里?只希望是她的暂时居所,光爬楼梯这一项就不适合孕妇。
王欣开门见到陈瑶非常高兴,她的狗当当也像初次见面那样扑上来跟陈瑶示好,王欣问她好不好找,一面给她倒了杯冰镇酸梅汤,说是钟宇自己熬的。
陈瑶看着这个跟她原来住所相比堪称蜗居的地方,却毫无鄙陋之感,只觉得非常舒适有格调。这是个顶楼复式结构,一层向阳是一间不大的客厅兼餐厅,南边是打通的阳台,北面一个小厨房,外加一间书房,客厅里一套浅色的”L”型沙发组,前面铺着块麻质地毯,小巧的电视柜上放着一个大大的电视,旁边一组“Pioneer”音响,让她高兴的是,自己送的瓷人偶被摆在非常显眼的位置。
阳台上放着很多绿植,郁郁葱葱分外好看,陈瑶觉得极为自在,居然不待主人邀请,就钻进书房看了起来。这是间真正的书房,四面墙环抱起来顶天立地的深色书柜,只留了进门一面墙上贴着大幅伯格曼《呼喊与细语》以及安东尼奥尼《奇遇》、黑泽明《梦》的电影海报,此外就是窗下一方书桌的余地,最有趣的是屋子正中央还有个像书店里那种可以旋转的半人高书报架,里面摆满各种各样书和影碟。相较之下,陈瑶觉得自己昨天在宜家看到的家饰陈设就像亮晶晶的水果糖纸一样美则美矣,但无灵魂,即便是王欣原来那个精致典雅、高级大气的家也显得匠气十足、装模作样起来,不及这里自然意趣。她一转头,看到王欣站在书房门口笑盈盈瞧着她。
她俩窝在沙发里一边喝酸梅汤一边说话。王欣问她:“你之前知道我和钟宇的关系吗?”陈瑶非常欣赏她的直言不讳,也就实话实说:“第二次见他我就猜来着,但不太确定,而且后来钟老师经常去你家,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王欣有几分得意又有几分伤感地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后来也是我的爱人,现在是我的丈夫。”见到陈瑶愣在那里不知怎么接话,王欣便自己把事情的究竟娓娓道来。
钟宇原本是王欣认识那群艺术圈朋友里的一个,也是唯一不介意王欣吃什么、穿什么、开什么车、住哪里的一个,他虽然不通人情世故,但却很宽厚随和,开始只是谈得来,后来走动多了,王欣被他所吸引,主动对他示好,其实也就是陈瑶初到王欣家之前不久的事。但两人都没有再进一步的打算,只这样就很满足,毕竟王欣离过一次婚,不愿再折腾一遭,这十年来的稳定舒适毕竟来之不易,前一段王欣发现自己怀孕了,虽然也担心孩子有可能不是肖建国的,但这是她一直以来唯一的愿望,所以就约了钟宇提分手,打算老老实实跟丈夫养孩子、过日子去。谁知这孩子并不是老肖的,所以只能是现在这样了。
陈瑶才明白,为了孩子,女人是可以什么都不顾的。她又奇怪,孩子都还没出生,他们是怎么知道孩子不是肖叔叔的呢?王欣一脸凄然道:“肖建国早就做了结扎,他从来就不想再要孩子了。”陈瑶非常纳闷,以肖王二人当时破釜沉舟在一起的勇气,必然十分相爱,而且王欣也是这么跟她说的,那怎会不愿跟自己深爱的女人生孩子呢?但这个问题,她没敢问。
王欣到底还是要维护自己的颜面和之前的爱情,道:“老肖虽然生气,但他还是舍不得,他说只要我愿意把孩子打掉,我俩还能接着过。”
陈瑶非常惊讶,她始终记得肖叔叔那晚意气风发、众人敬仰的样子,很难想象他居然会忍气吞声到这个地步。
王欣又道:“我也不是没想过老肖的提议,我承认贪心,有了的不珍惜,总想要没有的,但是我现在就想要孩子,年轻时不觉得,甚至当老师那会儿觉得大多数孩子都讨人嫌,可这几年越来越像变了个人,先是养了当当,但是狗毕竟不是孩子,去年你来之后,我有时就想,要是我有个孩子,有一天也会这么和我聊天、陪我逛街、让我心甘情愿把自己的东西都给她,义无反顾的爱她,该有多好……这可能就是生物钟吧。”
陈瑶安慰了一会儿王欣,为了打破沉闷的气氛,她开始夸王欣是她见过最有审美的女主人,两套房子都给她收拾的与众不同、还各有千秋,王欣听了高兴起来,说这房子是钟宇的,原本就这样,她也没出什么力。陈瑶又提出上楼参观,王欣欣然带她到了二楼。
二楼只有一间卧室,但是连着楼梯有块面积不小半封闭的公共区域,王欣给陈瑶介绍着,说等孩子大了他们会把这里做些改动,隔出一间来当孩子的房间,陈瑶想到钟宇一个单身汉可以把屋子布置得如此像模像样,只觉得王欣也不算所托非人,这样的男人跟肖叔叔差不多,在中国男人里亦算得上凤毛麟角,况且,他还会给老婆熬酸梅汤。
公共空间墙壁上挂着更多电影和戏剧海报,还有一些人物黑白照,陈瑶细细瞧过去,一眼便望到一张熟面孔,她迅速想起,这是那个在妇幼医院挽着钟宇的女生,也就是那场毕业大戏的女主角——朱莎。
陈瑶心里咯噔一下,不知该不该把这件事说给王欣听,但是不管钟宇和朱莎什么关系,现在说也晚了。况且那已是一年前的事,一年间够发生多少事啊!她和徐来的美好缱绻,短短数月不也都烟消云散了吗?
她迅速把这个恼人的想法尽量甩出脑子,只跟王欣憧憬以后的生活。
陈瑶已不是小孩子了,知道离婚情感伤害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其实是财产分割,她知道王欣工作本是闲职,收入一般,胜在算是公务员编制,旱涝保收,福利不错,而钟宇也只是中艺的讲师,想来也不是高薪一族,不知道王欣离婚分了多少家产,能否支撑像以前那种优裕的生活。从现在她住着钟宇的房子,没有雇保姆来看,陈瑶对此并不乐观。
8月中旬,陈瑶还在接受入司培训,孟波已准备停当即将启程。孟波本希望陈瑶能去机场送他,但一则陈瑶不想刚工作就请假,二则不愿碰到他父母,所以二人前一晚在陈瑶的出租屋里做了告别。这里现在已然像二人的小家一般,孟波怀揣着对这个家的温暖记忆登上了前往美利坚的航班。
陈瑶没想到没有孟波的日子会比想象中更寂寞乏味,虽然上班算是新鲜事,也颇占时,甚至有的团建和培训还会放在周末,但只要一个人待着,孤独就总会如期而至。
她和孟波原本打算每天一封邮件,隔天约在俩人合适的时间线上聊,但无论是邮件还是网聊,都坚持得不太好:刚开始俩人还都有新鲜事儿给对方汇报,两周后信的内容就乏善可陈起来,而且孟波并不擅长文字,他更喜欢通过即时方式跟陈瑶沟通,可是纽约和北京的时差正是一个对时,陈瑶早上上班前像打仗一样,根本没空跟他连线,反之亦然。更何况他的课业日渐繁重,每周都有几百页英文书要啃,还有小组作业,他说自己英语分明比印度哥们儿说得好,“丫说的完全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嘀里嘟噜含混不清,”但奇怪的是老师和同学似乎都更能听懂印度人说的内容。总之,俩人联系并不如他们预想的那么频繁。
陈瑶回想二人四年时光,似乎也是初在一起把从小到大经历抖搂光、剖析清后就进入大多用肢体交流的阶段,开始主要是性,但后期只要在一起,哪怕各干各事,你能看到对方、闻到对方、随手触到对方,这种物理上的陪伴就抵得上千言万语。
他在,交流**即时就可以被满足,他不在,各种**稍纵即逝,或者等双方都available时,呈现给对方的一切都是加了保鲜剂的、不新鲜的。
朋友也不是时时有空,卞雨佳在一家银行工作,不是总行、分行、甚至不在支行,而在网点,据说新入职的员工都要先在一线锻炼一年,当然这也是说辞,因为卞雨佳很快发现其实留在分行的新人也还是大有人在。她父母对她的工作还是掉以轻心了。这直接导致她工作地点很偏,又忙,根本无暇维系除家人外的社交关系。偶尔在□□上看到她在线,她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陈瑶知道她一定在跟男人聊天。
有一天□□上有人加陈瑶,一看竟是久未联系的彭溪。她顺利考上了中艺,而且是梦寐以求的表演系,她先说要给陈瑶还书,后来聊了两句,才知是压力很大,同学们都是才华横溢、目中无人型,以前她对着镜子做些符合心境的表情、也能说哭就哭,便觉得自己能吃这碗饭,没想到这只是基本到连提都不必提的技能。
这两天她在学无实物表演,完全想不出任何创意点子,更不知道如何表现出来,整日处于备受打击的状态,她实在无人倾诉,就想到了这个同样热爱艺术的陈姐姐。陈瑶对跟自己有类似经历的彭溪很有好感,两人相聊甚欢,突然彭溪问她知不知道肖建国王欣离婚的事,她不好否认,彭溪又说,没想到那个钟老师表面道貌岸然,居然是第三者,而且她听中艺学长说,钟老师之前跟一个学姐好,也曾闹得沸沸扬扬。陈瑶好奇心起,问到:“他们是怎么分开的呀?”彭溪说,那个学姐早就毕业了,而且这个行业是花花世界,本来也不会长久。
转眼到了中秋。自王欣和肖建国分开后,陈瑶一直没再去过肖家,她心下觉得不妥,虽然工作的事是妻子抻的头,但毕竟靠的是丈夫的关系。不能因为二人已成怨侣,自己就不再念肖建国的好,而且工作以来,陈瑶已在刻意给自己一些为人处事方面的挑战,她慢慢发现父母给自己的家庭教育中别的缺陷还在其次,但是面皮薄确是行走社会的大碍。于是,陈瑶硬着头皮打给肖建国,她想至少问个好,如果对方不反感,自己就接着定期拜会,这条线也算又接上了,若是对方冷淡,自己逢年过节电话问候在礼节上至少也说得过去,不会落个白眼狼的骂名。
可巧肖建国并未客套回绝,陈瑶非常惊喜,觉得自己在走出舒适区方面又进了一步。
公司中秋福利是大闸蟹券和月饼,她刚好一股脑给肖建国提去。中秋那天恰好是周五,她下班过去已快六点半,这次开门的却是肖叔叔,家里并没有往常晚饭时间那样热气腾腾的温暖感觉,吴阿姨也不在家。陈瑶心里纳闷,难道肖叔叔把保姆辞了?
肖建国看出陈瑶的疑惑,一面请她进屋,一面说:“这两天小吴老家有人来玩儿,我给她放假了,今天可没什么好吃的款待你了啊!”陈瑶忙说没事儿没事儿,肖建国径自进了厨房,说自己做的最拿手的是小面,但久不动手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做出那个味道来,还有别人送的螃蟹,蒸一下倒是很快能吃。
陈瑶主动请缨来帮忙,肖建国也不客气,就把切姜末的活儿交给了她。他从冰箱里翻来翻去,说地道的四川小面一定要用碱面来做,自己胃酸多,吃了碱面刚好中和一下,还能养胃,这东西又放不住,所以每次有人从四川来,总会带些给他。
又从冷冻室拿出些肉末来放进微波炉解冻,说肉臊一定要自己剁碎,不能要现成的绞肉,口感不对。陈瑶只见他很熟稔地在解冻后的肉末里加上料酒、粉芡、生抽、老抽、香油调匀,起油锅、下肉末,中火炒散,改小火熬油,又加了甜面酱和少许豆瓣酱,他头也不回地让陈瑶再准备些葱花和蒜泥,不无遗憾地说忘了让小吴准备点高汤,底汤还是用高汤最巴适。
肖建国是四川生四川长的地道川伢子,小时家里穷,母亲一人带不大兄弟姐妹6个,把三个都送了人,他虽是老四,但是眼见着妈妈把哥哥姐姐送了人,心里惧怕自己也会被送走,倒一直有个做哥哥的样子,家务活一概不在话下。
看到他在厨房里忙碌,陈瑶觉得即神奇又不适应,金漆神像怎可以洗手做汤羹?等到两碗色泽诱人、芳香扑鼻的四川小面端上桌来,陈瑶的唾液腺当真发起酸来。
肖建国又取了一瓶茅台来,给自己拿个大酒杯,给陈瑶一个小酒盅说:“吃螃蟹哪儿有不喝酒的,叔叔这儿没黄酒,咱们用白的代替,你少喝点,能去点儿寒就行了。”陈瑶酒量不差,但在长辈面前不敢造次,只诺诺称是。这小面吃着比看着还香,陈瑶忍不住拇指大动,直夸好吃。
人在全心全意满足一项生理需求的时候往往分不出精力来伪装自己,肖建国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陈瑶的工作情况,陈瑶很认真的回答着,突然肖建国毫无征兆地问起陈瑶最近有没有见过王欣,她愣了一下,嘴却比脑子快:“见过。”她想这下完了,肖建国不会是要探听王欣的消息,或是把自己看成来刺探情报的探子吧?
果不其然,肖建国一面酣畅淋漓地吃面,一面头也不抬地问:“那你都知道了?”陈瑶这时清醒了些,小心回答:“知道的不多,王阿姨没太说。“肖建国给两人斟上酒说:“来,试试看,喝不喝的惯。”陈瑶喝了一口,嘴里嗓子里顿时被火辣辣的痛感占据,她奇怪:也不知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爱喝白酒,跟长岛冰茶差远了。
她闷不作声,肖建国又给她倒了一杯,说:“这个酒不上头,第二天起来不会头疼。”陈瑶心想,喝酒难道就为了第二天好过吗?那还不如不喝,或者干脆喝那种好喝但上头的酒,至少喝的时候也开心过。但她还是乖乖又抿了一小口。肖建国说:“王阿姨是怎么跟你说的,你跟我讲讲。”陈瑶一时间不知怎么开口,她不知道对方想听到什么,又为了什么目的,婚都离了,财产也早该分好了,现在应该不需要搜集证据了吧。
陈瑶字斟句酌地答道:“王阿姨说她特别想要孩子。”肖建国一口灌下酒,又给自己满上,无奈地叹了口气。半晌,他又问:“她现在怎么样?”陈瑶说上次见王欣也是半个月前了,当时看起来气色还好。肖建国又问:“你见着钟宇了吗?”陈瑶很诚实地说没有,确实自那次宜家见面后,她几次去王欣家都没有见到钟宇,王欣说他在外面带学生,有时也组织一些讲座,赚点奶粉钱。但这些,她并没有讲给肖建国。
肖建国默默喝酒,看起来非常落寞,陈瑶这才想到,今天他把吴阿姨支走估计就是为了避免外人听到这样的对话。
陈瑶一向不喜欢冷场,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宽慰他,既不应该说王欣的坏话,更不能说好话,勾起他的回忆。
酒过三巡,肖建国自己却忆起了当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