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 第12章 第十二章 即兴表演

实习结束，公司对陈瑶评价不错，董萍说工作落实算是板上钉钉了。

周四下午，隔壁宿舍的刘洋打着哈欠跑来串门儿： “救命啊！我一定是得了拖延癌晚期！刚放暑假那会儿定的六十天暑假考研复习计划，只完成了三分之二，这还有三天就开学了，怎么办？怎么办？这点儿事儿都干不好，我还是别毕业了……免得成为社会的负担。”

一位以毒舌著称的北京姑娘杀人诛心：“不，你不会成为社会的负担，只会是你爸妈的。”

未来的爹娘负担冲她晃了晃拳头，对方嗤笑飘过。

刘洋是个假小子，打算考P大中文的研究生。她父母常年被外派到中国驻外领馆，一个领事一个参赞，还有个已经在出国人员服务部工作的姐姐，家里条件很好，所以选择专业大可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但她也自有烦恼：“我才刚看两页《人间词话》，就觉得应该去背英语，但是翻开英语又不在状态，本来计划一天滚动背200个单词、消灭5篇阅读，结果单词背到50个就把前面的都忘了，索性弹了一会儿吉他，昨天还跟北理工踢了场球，后天还有一场……”。她的爱好跟她的自由一样，有些太多了。

陈瑶原本复习计划和刘洋差不多，现在只完成了一半都不到。只因为工作已基本敲定，所以即便有谢晓岚的叮嘱，她对考研也很难保有之前的士气，于是复习自然也是有一搭没一搭，连提前报好的暑假考研班都免费送给任蕊上了。

徐来的事对她打击颇大，至今尚未完全平复。上周糊里糊涂答应孟波去听什么地下摇滚现场，本来实在打不起精神，但现在倒想借此机会转移一下对徐来的注意力。她已约了卞雨佳，现在看刘洋如霜打的茄子一般，不禁善心大发，也邀她同去，喜欢摇滚的刘洋一口答应。

五道口一带酒吧不少，孟波曾在中学鼓乐队里打鼓且酷爱摇滚，所以闲时常去那里混，但陈瑶对待学业比他认真，得空的机会不多，故而很少跟他去。

孟波说：“爱摇滚的都是一类人，孤独的人。”

陈瑶白他一眼：“少臭屁了，有我您还孤独啊！”

孟波忙赔笑脸：“不，那必然不能孤独啊。是愤怒，对这个操蛋世界的愤怒，我们都是愤怒的人。”

陈瑶回他：“对，就是一群愤青。”

到了酒吧，孟波熟门熟路给卞雨佳和刘洋介绍这个新场子。今晚有神秘重磅乐队，他猜是“超载”或是“清醒”，听说这个酒吧老板跟“清醒”的吉他手是朋友。

陈瑶的摇滚启蒙老师就是孟波。她偏爱英国 “Suede”和“Oasis”那种风格，所以和他们类似的清醒乐队也符合她的口味。刘洋是重度摇滚迷，早就跟孟波盘道似的聊的热火朝天。

这间酒吧布置跟其他live house大同小异，前端一个小舞台，侧面是吧台，周围一圈卡座，中间一片稍宽敞的场地。应该是为了今晚演出，靠近舞台的场地上桌椅已被搬走，那里空出一大片，搞得像迪厅一样，这样一会儿站着听现场才更嗨。

演出一般8点半以后才开始，碰上不着调的乐队，9点多开始也是有可能的，现在酒吧里人还不多，三三两两散落在吧台边或卡座里喝酒抽烟。

卞雨佳个子很高，身材丰满，挑染的棕黄色头发让她更加出挑。她穿着从动批买的廉价外贸吊带裙露着大半个胸脯一点不害臊，一面大胆地满场乱瞟，跟同伴肆无忌惮地对感兴趣的男人品头论足。

陈瑶虽欣赏卞雨佳这种做派，但自己却放不开。卞雨佳还曾坦荡荡地对陈瑶直言不讳，哪天要是跟孟波分手一定第一时间告诉她，她早就对孟波垂涎三尺了。

孟波对今天的组合也颇为得意，带着仨风格各异的尖果儿来酒吧实在太有面儿。

陈瑶今天这一身也是动批出品：耳带一副蓝白红三色珐琅金属底锚形耳环，外套一件藏蓝色立领中式开衫小褂，里着少数民族风格扎染蓝白相间传统肚兜，超低腰Lee cooper牛仔裤裹着圆翘的小屁股，上露一截光洁紧实富有弹性的腰腹，稍微动作就能看到深深的腰窝。

在孟波看来，陈瑶这种欲盖弥彰的诱惑比卞雨佳那样明目张胆的性感更要命。他没有深究过，或许他只是觉得那样的女人自己无法掌控罢了。

随着时间渐晚，酒吧里人越来越多。可直到8点半，台上却还是没有动静。

孟波自带科普属性：“大牌儿就这德行，没辙儿！”

此时台下没有座位的观众已开始起哄，于是几个长发乐手上台一阵捣鼓。

刘洋有些失望：“这不是“清醒”的人啊！”

孟波脸上有点儿挂不住：“应该是暖场的。”

果然被他说中了。这只一水儿长发男的乐队名叫干将莫邪，无功无过唱了两只谁也没听过的歌。

这时场子里有眼尖的叫道：“秋野！”

孟波个子高，踮脚一看就说，“操，子曰啊！”

“干将莫邪”下场，换成“子曰”几个精瘦的男人上台弹拨拉弦。主场呓语般唱起来：“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刘洋是“子曰”的拥趸，已径自往凑满人的舞台边挤过去。刘洋身材瘦小，陈瑶让孟波陪着过去，免得她被挤坏了。

子曰又唱了两首，只听到两句天津味儿的：“像如今这样好吃好喝好穿的啊 都是你老子拼了命才挣到的”时，刘洋从人群中挤了回来。

她嘴里直叫：“哎呀呀，唱得嗓子都要冒烟儿了，快给我点儿水。”

陈瑶忙给她倒了杯橙汁，只见卞雨佳眼睛一亮，朝一脸花痴向某处看去：“快看那边，帅哥嘿！……今儿可太值了，看来以后摇滚圈儿可以多混。”

陈瑶向她看的方向望去，只见孟波、徐顺连同一个高个儿帅哥一起朝这边走来，后面跟着沙拉和两个容貌出众的姑娘，再后面，是徐来。

陈瑶一下子紧张起来，脖颈发僵，嘴唇发干。

一个暑假不见，徐来瘦了很多，现在的他更像亚运村小屋中照片里的样子，只是头发有些长，打着卷贴在脖子上，她这才注意到徐来和孟波一样都是自来卷。

徐顺见了陈瑶很自然的伸手要握，陈瑶依然愣在那里。

徐顺自嘲道：“操，你看我这记吃不记打的。”手又自然上扬敬了个礼。

沙拉笑盈盈地对刘洋和卞雨佳做自我介绍：“我叫沙拉，水果沙拉那个沙拉。”

徐来给自己和另外三人做了介绍：两女孩一个是北外的、另一个是P大日本留学生，男生是徐顺朋友，本来干摄影，因为长得帅，直接从拍人变成被拍了，用他的话说，这样来钱快。

孟波这厢也热热闹闹介绍了同学们。

沙拉问陈瑶：“你怎么不来玩了呢，我们都可想你啦。”

陈瑶：“我也想去来着，但要准备考研，实在抽不出空。”

沙拉惊讶：“孟波不是说他家帮你找好工作了吗？怎么还要考研啊？”

“啊，那个，那个工作的事儿还没最后定呢。”陈瑶暗自蹙眉气结，恨孟波四处炫耀，怕徐来认为自己是因为这个才重回孟波身边的。

无数次自我麻痹后，对和徐来的结局，陈瑶已基本接受了这套总结陈词：在孟波和徐来间选择前者，原因是多元且复杂的，远不只是因为孟家能帮自己解决工作留京这种功利性需求。虽然，实际上这分明就是一次见利忘义的选择。

对正值年少的人来说，理性和感性的角逐大概率还是后者胜出。虽然陈瑶在“大是大非”问题上，扼杀了感性，而让理性替自己做了最终选择，但在今天这种无伤大雅的时刻，她无法自控。她忍不住暗中观察徐来：神色如常，更加健谈，尤其是对卞雨佳。

卞雨佳自打这一票养眼的俊男靓女走过来，就调动全身细胞开启了**模式。她曾毫不讳言地教育过陈瑶：“**是女人的专业，必须经常练习、勤加打磨。”

卞雨佳一早便发现这六个人基本是两两配好对儿的：徐顺和沙拉一直腻成一个人，自己根本没戏；北外女和模特男也打得火热，况且模特男那种浓眉大眼正剧男主脸也不合她口味；只有最后一对日本姑娘和徐来还是夹生饭，女对男明显比男对女兴趣浓厚。而卞雨佳第一眼看上的本就是徐来，便不顾国际友人，尽情施展起自己所长来。

过了一会儿，大家结伴离开卡座去舞台边。陈瑶心事重重，无心娱乐，便借口帮大家看东西，留在卡座。其实刘洋和日本姑娘聊足球聊得起劲，并不需要她留守。

后来孟波来拉她去近处看，说挤在里面才有感觉。她煎熬半晌，早已动心起念，想去一窥徐来和卞雨佳究竟，于是依言随了孟波。

经过一个临近的卡座时，恰好舞台灯光闪过，照亮了原本昏暗的角落。陈瑶赫然看到钟宇正挤在一群人当中。

“嗨，钟老师，这么巧啊！”陈瑶和孟波自自然打起招呼。与此同时，陈瑶发现那天检查时在市妇幼妇产科见到的姑娘也位列其中。

“是啊，是啊，我跟朋友们过来看看。”

大伙儿一一点头，跟陈瑶孟波打招呼。只有那姑娘直愣愣死盯着钟宇。

钟宇似是无奈地：“这位是我们中艺表演系的朱莎同学，刚刚担纲了毕业大戏主角。”又觉得只特别介绍一人似是不妥，于是指着对面一个壮男道：“这位是我们戏文系的……”一副要把每个人都介绍一遍的架势。

陈瑶突然想到，这不就是第一次见王欣，自己独自一人去看的《青春残酷游戏》里女老师的扮演者吗！怪不得有些眼熟。于是在钟宇尴尬介绍一圈后，对朱莎说：“我看过你那场戏，演得太好了！”

朱莎不好意思地笑笑表示感谢，钟宇却说：“你看的那场应该不是她演的，那天是B角。”

朱莎抢白道：“程莉娜没替我，三天都是我演的，那天我也带病上场了！”

孟波早就不耐烦听这帮人说场面话，急着带陈瑶走，于是草草与钟宇一行人告别。

好容易挤进人群中，却怎么也无法靠近舞台，前面又被几个高个子挡着。

“我把你举起来，你坐我肩膀上。”孟波急着给她最佳视野。

陈瑶：“不用，不用，我就是听个热闹，犯不上。”

孟波却嗨在兴头上，蹲下来把头钻到陈瑶两腿间：“你坐稳，快扶好，对，扶我的头！起！”他摇摇晃晃站起来。

陈瑶大声叫着要下来。

此时，音乐喧闹、人头攒动。台上台下不错眼地看着这个冉冉升起的妙人儿吹起口哨，大叫“美女”。连台上的主唱也对着麦，拉长音吟出一声“姑娘～漂亮～”，鼓手跟着就是一顿猛敲制造氛围。

孟波心里得意，哪里肯放下女友。

就在这纷乱嘈杂的混乱中，她一眼看到人群中正望着她的徐来，和他怀里的卞雨佳。

孽海情天，陈瑶一颗心颤巍巍从天而坠、摔得粉碎。

她挣扎着下来，险些摔落。跌跌撞撞回到卡座上，举起大杯长岛冰茶一饮而尽。她只听国际友人很甜蜜地跟刘洋细数徐来的好，说很“温柔，很体贴，特别吸引人”，心里讥讽：那个体贴男人正对别的妞儿温柔呢！

陈瑶又喝了一瓶啤酒，迅速醉了，禁锢身心的神经开始松懈，压抑一晚的神魂施施然逃逸而出。

她不由自主地心思漂浮，随心所欲地嬉戏调笑。她抱着孟波的脸，密密匝匝地吻着，把平日私密的样子暴露在公众面前。孟波倒是不在乎，徐顺和沙拉平时一直如此，也不以为意，北外女、模特男、卞雨佳和徐来一直没回来，只把刘洋和国际友人看得瞠目结舌。

后来陈瑶浑身发热，索性把外衫脱了，只穿露出整张美背的肚兜拉孟波去跳舞。

孟波这才意识到陈瑶醉得不轻，想给她披件衣服把她拉回卡座。她却挣脱开来，鱼一样钻进人堆儿里。

沙拉笑孟波：“大男子主义！”

徐顺替孟波回嘴：“老外懂什么，孟波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孟波无心应战，慌急忙挤进人群去找陈瑶。

此时陈瑶一边随着音乐摆动身体，一边向刚才看到徐来和卞雨佳的方向挪动。那俩人已不在先前的位置，她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只是漫无目地扭动。

陈瑶自小就爱跳舞。听大人说，还不满三岁时，她只要听到新疆音乐就会忍不住地旋转和动脖子。可惜孟波即不会跳也没兴趣，学校里舞会多是舞蹈队教的国标之类，都是些刻板的舞步和动作，还要跟不知什么质地的舞伴搭配，所以上大学后她就再没在舞蹈这项上过过瘾。

此时，她与生俱来的舞蹈细胞被酒精唤醒，自然而然听从音乐调遣，如被笛声驱使的蛇妖，肆意游动、颠倒众生。

突然间，她看到他了。

白色T恤下宽阔的肩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包裹结实的大腿。他背对自己，面对别人轻轻摇摆。

她飘飘然无所畏惧向他走去。在他毫无防备时，似抚似滑，借舞蹈姿势摸了摸他后背。他转过身来，看到是她，虽面无表情，眼眶却倏的一下子红了，当然，这也许只是她的错觉。

五光十色交替扫过的射灯下，每个人脸上都光怪陆离、变幻莫测。卞雨佳从背后揽着他的腰从身畔钻出来一头来，一脸赞叹地学着乐队主唱的腔调对陈瑶发嗲：“姑娘～漂亮~”。

陈瑶再也无法抑制对徐来的强烈渴望，假借抱卞雨佳凑上前去。她钻到徐来和卞雨佳之间，伸出双臂搂住女孩的脖子，光裸的后背则紧紧贴着男孩。

她把两条胳膊都挂在卞雨佳身上，感到对方饱满柔软的胸脯紧贴自己，身后是徐来强壮有力的身体。

他现在抱着她们俩，她又感到了他的反应，那种久违的感觉瞬间让她浑身颤栗，只是不知这反应为的是她？还是她？

醉生梦死中，陈瑶忽觉侧腰被人结结实实捏了一把。她稍微侧头向徐来看去，只见徐来正攥拳向旁边一个干瘦猥琐的矮个男人挥去，那人一时没防备，被结结实实一拳打在眼眶上，眉弓蹭破，立时血流如注。

周遭男人们早被陈瑶和卞雨佳这对儿风格迥异的美人儿所吸引，见人多眼杂、地方拥挤，自然想要趁机揩油。见人受伤，猥琐男的两个同伴一下子向徐来围拢过来。他本来见徐来人高马大只是捂着脸叫骂，现在仗着人多势众也推推搡搡起来。

这时孟波也带着徐顺和男模赶来救场，猥琐男一伙儿眼见对方人数占优，又个个都是精壮小伙儿，趁保安来拉架，借机骂骂咧咧溜走了。

台上早已换了完全不知名的地下乐队在嘶吼，台下则沉浸在躁动不安自产自销的荷尔蒙中对演出者毫不在意。

那个长发扑面只余二寸宽脸面示人的主唱突然开始撕扯自己的衣服。直到他脱得一干二净台下观众才哄闹起来：尖叫声、叫好声此起彼伏。

陈瑶昏昏沉沉寻思：这是即兴表演的行为艺术吗？

贝斯手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卷保鲜膜来扔给主唱，主唱抓住一保鲜膜一端，吉他手一手拨弦一手费劲吧啦帮主唱用保鲜膜把他一圈一圈、从脚到头裹了起来。裹到口鼻处，鼓点儿一阵急似一阵。

陈瑶瞪大眼睛看的入神，简直忘了呼吸，直到觉得自己也几乎喘不过气来。

人群中开始倒数主唱坚持的时间，数了狂热炸裂的近两分钟，鼓手扑向怪异的人形塑膜条，使劲儿扒开他脸上的保鲜膜。

主唱一边大口拼命喘气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嘶唱：“我死不了、我活过来，我吃喝拉撒、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吃喝拉撒……”，待到把保鲜膜全部撕剥干净后，他作出了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诡异之举：就地蹲下，在众目睽睽之下，拉了一泡热气腾腾的……屎。

陈瑶想，这一定是即兴的。

此时早已过了关宿舍门的时间。这一行人基本都是北京孩子，对此平时并不在意。今天酩酊大醉的陈瑶竟也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刘洋自己回家，国际友人的留学生宿舍没有夜间关门时限，模特男和北外女也自己找地儿过夜去了，孟波和陈瑶只好去徐顺那儿蹭一夜。徐顺让徐来和卞雨佳也去他那儿凑合凑合，徐来却拒绝了，他带着卞雨佳不知去了哪里。

周六下午，陈瑶在学校澡堂看到了卞雨佳，浑身上下明目张胆的都是“草莓”。她一脸沉醉、无限回味：“姐姐我足爽了两天，徐同学绝对是匹话少活儿好的小种马！”

live house是青春最特别的注脚之一，这里推荐给亲们一部我特别喜欢的张婉婷导演的电影《北京乐与路》，难得一位香港女导演却把那个时代北京的地下摇滚拍的那么地道，她一定是心怀憧憬与真正的喜爱才能将那种感觉还原的如此原汁原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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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即兴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