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祢轻缓无声放下手上物件,走到她身边,在她耳畔低声道:“有人在屋顶上。”
琬贞心神一凛,可不是么,这咔哒咔哒的,分明是有人在屋顶行走,蹑手蹑足踩在片片砖瓦上。
思及此,她有些坐不住,忙站起身,想传外头侍卫进来,云祢抬手轻按她的肩膀,“莫急,且看看来者要做什么。”
琬贞回眸瞥他一眼,他并未看她,目光凝在头顶天花,她思绪打了个转,轻手轻脚地坐了回去,与他一同盯着声音来处。
头顶咔哒声很快停了,短暂寂静后,琬贞看到有烟从上方榫卯相接的木条缝隙间缓缓泻下。
经历游舫上那事后,她对烟雾已有十足戒备,几乎是看到烟雾的瞬间便紧紧捂住口鼻,但还是嗅到丝丝幽香。
有点像檀香,但又混了点奇怪的淡淡腥味。
“这味道……”云祢忽轻声低语,“和肃太妃住处的很像。”
琬贞压低声问他:“你去过肃太妃处?”
“抵达行宫的第一日,小僧便暗中去往肃太妃住处调查,也因此才能听到她与李贵妃的交谈。”他鼻尖微动,眉头蹙起,“似乎是烧什么东西的味道。”
“走,先出去。”琬贞扯了扯他,“这烟定有古怪。”
两人对视一眼,快步出了暗室。
琬贞轻手轻脚推开窗,无声指指上方,示意侍卫们注意屋顶,众人领命,轻手轻脚绕到屋前屋后包抄。
很快,屋顶传来杂乱响动,噼里啪啦一阵嘈杂后,有个人自屋顶滚落,重重砸在屋前。
琬贞透过窗子瞧得清楚,那人摔在地上时折了腿,无法站起,痛得龇牙咧嘴,她心一松,摔得好,看你还怎么跑。
她施施然拉开书房门,居高临下看着地上蜷缩着的不速之客,听见开门声,他猛地抬头,露出一张其貌不扬,甚至堪称猥琐的脸。
琬贞皱了皱眉头,这人眼里满是凶光,似乎恨她入骨似的,可她压根儿不认识他。
这人是谁?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他忽面露狞笑,下一瞬,两颊内凹,嘴唇缩成圈形,嘴里射出一抹寒光,直冲她面门而来。
她登时毛骨悚然,下意识转头躲避,可他口中吐出的东西并非只有一道,而是一排!
危急关头,云祢一把拽过她闪到门后,那排银芒与她险险擦身而过,钉钉钉地射入屋内墙板上。
而她没防备他这突来一遭,收不住冲势,连带着他一齐跌靠在墙边,幸好有他这人肉垫子挡了一下,才没磕上坚硬墙板,但额头还是与他锁骨重重撞了一下,痛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忙将她从怀里扯出来,疾声问她:“那针扎到你了?”
她捂住生疼的额头,有些诧异地盯着他,他眸中是掩饰不住的焦急与担忧,这与她印象中的冷漠和尚不大一样。
就她与他短暂相识这半日来看,他从来都是平静且漠然的,面对李淑诬陷,楚桓质疑,他面无表情;即便是方才密室里请求她留下作陪时,也情绪淡淡。
可此时此刻,他就像着火了的雪人一样,与原来的他大相径庭。
都说人下意识的反应才是真实的自我,他也是如此么?此时的才是他的真实写照,那个冷漠的云祢,是他的伪装?
她一瞬不瞬望着他的眼睛,几乎要把眼前人瞧出个窟窿,这人……好奇怪。
他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收敛面上神情,错开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确认她没中毒针,才沉默扶她起身。
琬贞也没有说话,她一直在安静地观察他,迷惑又好奇。
云祢若无其事地从墙板上取下毒针递给她,“可以让太医瞧瞧,说不定能有线索。”
琬贞漫不经心点点头,那刺客用嘴发射毒针偷袭后便咬舌自尽,饶是侍卫们动作再快,也没能把人救下,线索断在这里,她却并不多失望,肃太妃一案固然重要,眼前人的古怪却也令她无法忽视。
她忽然问他:“若我方才中了毒针,你又会如何呢?”
云祢动作微顿,“公主为何要做这般不祥的假设?”
琬贞无言盯他须臾,意味不明地笑笑,“你似乎很在意我。”
“这是自然,”云祢垂下眼睫,“若公主出事,此案如何侦破,小僧如何告慰方丈在天之灵?”
“哦?”琬贞眯了眯眼睛,“只是因为这个么?”
云祢回以滴水不漏的平静神色,“公主万金之躯,下回,还请莫要这样咒自己。”
琬贞似笑非笑颔首:“知道了。”
又把面具带回去了,是吧?她心里冷笑,看本公主怎么揭开你的伪装。
不过这事也不能急于一时,起码现在不是好时候。
她目光转向书房门前死尸,问云祢:“你有什么想法?”
云祢思虑片刻,答非所问道:“小僧昨日潜入凌霄阁调察时,被李贵妃身边的侍婢撞见了。”
琬贞回头看他一眼,眸光烁动,“如此一来,她肯定知道你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所以之前在凌霄阁,才想抓了你。”
若云祢被秘密处理了,李淑和肃太妃这段对话便无人知晓,其再将云祢的死也推到她头上,说她琬贞弃车保帅,卸磨杀驴。
但这个计划没有成功,云祢被她带走了,琬贞捏着下巴思考,那么李淑此时担心的,便是云祢会将这事捅出去,而要人保守秘密,最好的方法,便是……杀人灭口。
她喃喃自语,“也就是说,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她派来除掉你这个知情人的。”
云祢补充道,“她不能肯定小僧有无将此事告知公主,稳妥起见,若能一箭双雕,让公主染上肃太妃那样的‘癔症’,亦或是更严重……一切便可任她修饰了。”
琬贞迅速理解他的意思,“你是觉得,方才那古怪的烟,可能是肃太妃这怪病的由来?”
云祢:“小僧也只是猜测。”
她抬手招了个侍卫过来,“你去屋顶上找找,是不是在烧什么东西。”
不多时,侍卫带着一把烧得只剩一半的古怪枯草回到她跟前。
琬贞奇怪地打量此物,她没见过长这模样的草,有点像艾草,但叶片要肥厚得多,且边缘分布锯齿,茎秆上长满小颗粒。
她将毒针和枯草一齐递给栗亭,“拿去让太医瞧瞧。”
若肃太妃的怪病也是人为,那桩事从头到尾,或许就是场蓄谋已久的谋杀案,她来这一趟收获还真不少。
她忽觉庆幸,看来把人就近关在眼皮子底下真是走对了,若搁那大老远的监牢里锁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让李淑得逞。
既然这刺客已经摸到书房,这处便不再安全了。她思忖片刻,忽看向云祢道:“你先回无音寺吧。”
云祢微怔,不等他开口,琬贞继续道:“对外,你仍关在行宫里,回去时小心别被人瞧见。”
“公主……”他俨然不大赞同,但琬贞坚持己见,“你是关键人证,要用到你的时候,本公主会找你回来的。”
云祢到底拗不过她,只能依她所言,暗中离开。
琬贞接下来是一点没闲着,楚桓带着查到的消息回来了。
李淑这些时日与一个西域的巫医来往密切,从巫医处购入过不少药材,他设法弄到了一些,好巧不巧,正与书房屋顶上找到的那株一模一样。
楚桓道:“巫医说此草入药多做麻药使,若少剂量混入香料中,亦可安神催眠。”
“若直接燃烧,像熏艾那样用呢?”
楚桓愣了愣,“那巫医说最好别这样用。人受不了那么大剂量的,熏久了要么痴呆,要么发癔症……”讲到这里,他忽然顿住,“咦,那肃太妃会不会?”
他眼睛渐渐发亮,“若能查到肃太妃宫里有无用过此物,又是何时开始用的,便能知道她这病究竟是不是有鬼了!”
这回都不用她开口,他自个儿就一阵风似的又走了出去,这一去,直到入夜都没回来。
而太医处研究那毒针也要花些时候,琬贞决心今晚先睡下,明日一早,想必两方线索便都齐备了。
她其实有些认床,本以为在回春堂回睡不着,哪知刚沾上枕头,便毫无知觉地睡沉了。
当她再次睁眼的时候,屋里仍黑漆漆的。
她迷迷糊糊地四下打量,不看倒罢,这一瞧,心脏险些停跳——睡前还空荡荡的椅子上,多了一个人。
她吓得尖叫,声音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捂回她喉中。
“是我。”那人在她耳边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