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那边,你打算如何处置?”
苏川知府明方与大夏勾结是板上钉钉的事,等别院账本呈上去,苏州便能换天,无异于斩去幕后之人的半只胳膊。
但难点在于谁呈上账本,以何名义呈上。
裴老分析道:“我已致仕,不便插手朝堂之事,德敬是扬州知府,若用他的名义势必会有人以越权为由弹劾他,如今江南的形势举步维艰,扬州知府的位置不容他人觊觎,而你的身份见不得光,也做不了这事。”
田十一凝眉苦思,先前只顾查线索,倒忘记明路该怎么走,忽然她眼睛一亮,“我与阿羌从明方别院救出一人,以她的身份呈上账本,合情合理。”
佟月如,明方之妻,受丈夫折辱,母族压迫,不得不用账本反抗婚姻,求去京都,请庙堂之上主持公道。
“此人可信?”
对付明方须一击毙命,不能出现证人中途反水,临阵倒戈。
“以阿羌的人品做担保,此人可信。”
裴老对南宫羌有点印象,但不多,拼凑起来算半个田十一,裴老仍对田十一执意离家远游耿耿于怀,冷哼:“南宫家的丫头能抛弃家中锦衣玉食被你拐出来,说明脑子也不太灵光。”
扬州的事还待查探,但除掉明方需要在他不备时先攻其要害,刻不容缓。
田十一起身,掸了掸腿上沾上的炉灰,“我会派人护送佟娘子进京,京中言官那儿便交由您安排了。”
裴老万事谨慎,道:“你真不担心这位佟娘子是对方派来的卧底?”
“您若亲眼见过她被明方鞭笞得体无完肤,身为正妻却如蝼蚁一般匍匐在地,卑微怯懦,便不会再三问我这个问题。”田十一眼神一黯,阴影处的怜悯之意尽收,“况且,我只要她的身份,若有异心,便换个里子。”
裴老:“这如何换?”
田十一垂眸看向绒毯,缓言:“您的腿是被刺杀时误坠山崖断的吧,我与阿羌在南域拜访过一位能生人骨的大祭司,阿羌同那位大祭司学了半年,她在肌骨方面的医术甚至强过南宫伯父,改日我带她来拜访您。不过我劝您千万别在阿羌面前说刚刚那种话,我脾气好,您说几句无妨,顶多烧光您的宝贝胡子,她是个实心眼,闹急了会要人命的。”
后半段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提及的旧时记忆直击裴老,他双手捂住嘴,重新续了八年的胡子绝对不能又折在这丫头手里。
“时候不早,你快回去吧,少走夜路,怕路人不安全。”
“……”可真是位贴心的长辈呐。
掌柜等酒楼打烊后来茶室,见裴老正自己用手慢慢爬下榻,连忙上前扶住他,“你要下榻直接朝外面喊人就行,哪用得着亲自来。”
“连你也嫌弃我不中用了?”
“中,你必须中,亲自设局把自己腿设没的人,普天下独裴相一人尔。”
裴老咬牙切齿:“李忠。”
掌柜扶人之余掏掏自己的耳朵,“裴问礼,我的大名可不兴喊。”
淮阳坊。
田十一回家后,第一件事便是兴师问罪,把黑纱破布覆在南宫羌头上,质问:“你从哪儿弄来的这身衣服?”
南宫羌扯下头上的纱,把撕烂的地方简单拼凑,勉强分辨出衣服原来的款式,“这是我们前年去南域游玩时偶然淘到的宝贝裙,怎么被扯毁了,谁干的?”
“我还想问你呢,让你接应我,结果整来那么一套衣不蔽体的衣服,你是不是不想让我走出烟花巷?”
田十一气得拍桌,不仅南宫羌吓了一跳,一墙之外正趁月色明亮在院中练剑的人也惊得力道失控,幸亏树小,树枝落地的声音没传到隔壁。
南宫羌被问得心虚,找补道:“我这不是为了契合你的任务需求找的衣服嘛……”
田十一抱胸注视南宫羌,“你觉得我信?”
“好吧,我说实话,这裙子本来是留给我自己穿的,谁知道腰身差了一尺,我又死活瘦不下来,只好压箱底。你习武,腰比我细,我不忍明珠蒙尘,就想让你穿穿看,知道你保守,所以只能先斩后奏啦。怎么样,这条裙子是不是让你变成整条街最美的女人,是不是有很多男人拜倒在你的裙下?可惜裙子撕烂不能再穿……等等,裙子怎么被撕的?难道这招那么管用,连素了十八年的大美人都破禁了?”
南宫羌跳到田十一面前,企图在田十一身上找到一点痕迹,结果被田十一一把糊开脸。
“没有男人,我换衣服的时候被它缠得心烦,干脆撕了省事。”
“就因为这?”南宫羌觉得田十一撕裙的理由离谱,“你知道这条裙子多少钱吗,花了我两百金才从一个南域女子手里抢来的,你说撕就撕啊!”
南宫羌就此开展长达千字的控诉,等她控诉完,田十一的气也消得差不多,她把纱裙碎片捏在手里来回摩挲,实在想不通它为什么能值那么高的价,“行了,不就两百金吗,我赔五倍给你。”
“这是钱的问题吗?”南宫羌的哭腔都冒出来了,“知道你有钱,田家的产业还有你娘的一半店铺房契都在你手里,可钱难道是万能的吗?”
田十一耿直反问:“难道不是吗?”
南宫羌脑中灵光一闪,“十一,喜姐姐说你给你未婚夫每年不送礼只送钱,是真的吗?”
“……”
不做声就是默认。
南宫羌:“真别怪人家逃婚,是你该啊!”
“啧。”田十一不耐,提起这桩非她所愿的婚事就头疼,“人是我爹相中的,我肯从私库里拨点钱出去已经仁至义尽了。”
“你搁这当朝廷拨赈灾款呢?”
田十一点头,确有不少赈灾款是从她的私库里拨的。
南宫羌无语凝噎,“田十一,你这婚事要是能成,我把我的头,不,我把初汀师弟的头拧下来给你踢。”
田十一:“倒也不必待初汀师弟如此残忍……”
远在药王谷看守药炉的少年猛打一个喷嚏惊醒,手中蒲扇仍扇着已经冷却的炭堆,短暂眯眯眼,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