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昏暗的煤油灯影,伴随着哒哒哒的抽烟声,老两口目送孙子离开后沉默了许久。
许老太心里很不是滋味:“老头子,知远这回是真下狠心了。为了老二两口子,把咱们那点子恩情都用了,值当吗?”
“值不值当,你不也这么做了吗?”许老汉说,“早就跟你说了,梁英那你得压一压,你偏是不听。老说什么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个家,老和稀泥,老让绵绵忍让,老劝她知远忙别打扰她哥。现在好了,孙女孙子你都得罪了。你看看绵绵,现在还跟你亲不?今儿看你的眼神,我都看出来了,一副我奶又要拉偏架了,孩子都开始警惕你了。”
许老太老泪纵横:“我这是为了谁啊?家里我没管嘛?老二家的出点子,我哪回不是压住了,没让她使成。为了这个家,我是委屈了点绵绵,我承认,可知远、知远也不该这么说吧。”
“行了,这回知远算是给咱们留面子了。你忘了之前……知远为了他妹妹做的那些事儿了吗?梁英那仨弟弟自那以后再也不敢来咱们家,碰见知远都绕路走,这是为啥你忘了?”许老汉有些昏暗的眼珠里满是欣赏,“这样的男娃娃才好呀,他不像他爹也不像他爷,应该是像他姥爷那边的人。”
许老太张了张嘴,到底是没多说什么。
但老太太还是亲自去了一趟二房夫妻屋里,不为别的,只是想把许知远的话重复一遍给他们听。
许国涛一如既往的沉默以对。
梁英却是煞白了脸,她比谁都清楚许知远不好惹,但有时候人这个脾气上来了忍不住,还有就是下面那两个小兔崽子没事儿找事儿,就像今天一样。
她早就清楚,许知远是个狠辣的,可时间久了脑袋瓜像是麻痹了一样,渐渐忘了从前的事儿,对许绵绵也开始怠慢了。是了,许知远向来把他妹妹当成掌心宝一样宠着,这回只怕触了他的逆鳞了。若不是公婆找他谈话,只怕这小子……
梁英出了一身冷汗,后背整个湿透。
她根本猜不出,这回他要从谁那下手。
“娘,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这些天,我也就出了那么个糊涂主意,而且也没成。爹娘可得帮帮我啊!”梁英目露哀求,“我这三个弟弟虽然不成器,可也是我的亲弟弟啊。晓梅三姐妹也是他的亲妹妹啊!你千万得帮帮我啊。”
许老太叹了口气:“我跟你爹帮你的够多了,倒是委屈了绵绵。知远现在可是对我都有怨言了。”
打从这回绵绵生病起,绵绵看她的眼神也没以前那么亲近了,反而像是在打量、猜测什么,估摸着是心凉了。其实她心里也后悔,当年就不该同意让梁英进门!可现在都生了四个孩子了,还能怎么办?要是把梁英赶回家,三孩子没了生母帮衬,以后嫁人也不好嫁,老二也没了知冷知热的,还有就是梁英自己回去日子也不会好过。
老太太考虑了很多,却恰恰忘记考虑受委屈的孙女的想法,她总想着就是言语上的挤兑而已也没什么,左右没吃什么实质性的亏,哪成想孙女竟跟她们离了心。人呐都一样,围了这头就顾不住那头。
从二房出来,许老太瞧见许绵绵窗子上闪烁着微弱的光,似是点了煤油灯。
她犹豫片刻,决定去看看。
“绵绵……”
许绵绵正捣鼓着高中课本呢。
身为大三老将,她深知如果不复习就考试,那她考出的成绩只会跟一样,用一个字就能形容:烂!
但这次她必须抓住机会考上,明年高考就要停了,她今年不努力可就没机会了。这年头,大学生可是正儿八经的高材生,毕业就给分配工作的。
于是许绵绵决定,按照当初自己高考时的学习方法再来一遍,很多知识她都学过的,眼下只是再学一遍。哦,甚至于这回高考的试题可能还没有现代的难,现代怎么说也是比现在要先进的,许多科学文化知识不是现在能比的。换句话说,这里也许会是她大展拳脚的好时机!
许绵绵准备把课本通过一遍,再制定复习方法,冷不丁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哥哥,欢欢快快去开门:“哥,怎么啦?”
哪成想,门一开露出许老太的面庞。
许绵绵的笑容僵硬了一瞬:“是奶啊,奶这么晚了有事儿吗?”
许老太惊艳了一下,她这孙女长得真好,水灵灵的,用文化点的词儿就是唇红齿白,就跟城里人似的。她瞥了一眼屋里,语气和气:“绵绵,这么晚了还学习呢。”
“嗯,是啊。还学习呢!马上就要高考,可不敢懈怠。”许绵绵回眸看了一眼,顿时道,“再看一会儿我就准备睡了,不会废多少灯油的。我哥说明天他会帮我买点灯油回来的,不用家里出。”
许老太沉默了一瞬,眼神复杂:“不是,奶不是说这个。”
果然,之前的话她记在了心里。之前绵绵夜里学习,梁英嘟囔了几句,她也跟着说了几句,绵绵当时没吭声,没想到心里都记得,还都学给了知远听。
许绵绵想不出还有什么事儿,只得问:“奶是有啥事吗?”
“没啥事,就是过来看看,你看书吧。奶这就回去就。”许老太心里有点难受,面上还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中午的事儿你也别放在心上,你梁姨那个人你也知道,她也就是嘴上说说不敢做什么的。”
“是是是,奶说的是,梁姨是刀子嘴豆腐心,我不敢计较的。”许绵绵敷衍着,果然这小老太太就是过来说清的,“天色不早了,我这就准备睡了,奶回去也早点休息吧,明儿还得上工呢。”
许老太见她误会了,想解释却无从解释,只得回屋去。
许绵绵目送她离开,正想关门,隔壁的门开了。
许知远推开门,进了屋。
他目露关切:“绵绵,奶说的话你不用上心,最多多住这一两周,等我回来就好了。”他没有细说,但是许绵绵知道,这是哥哥的保证。
“嗯,哥你放心吧,我没那么脆弱。”许绵绵露出一个微笑来,“明天记得买灯油,省得他们又说嘴了。”
许知远:“好,我记得呢。放心吧。”
他低头从兜里掏出一个木盒子,上面挂着一把横锁,看着是上了年头的东西。
许知远眼底泛起怀念:“这是妈留下的东西,当年妈生病时,把她的嫁妆都托付给了我,让我偷偷藏起来,以后好给咱俩娶媳妇、嫁人用。这个玉镯,妈生前特别喜欢,但是在大队里一直不敢带,她老说等以后时局稳定了就把镯子给女儿、儿媳妇带。哪成想……绵绵,你好好收着吧。”
说罢,他用钥匙打开木盒,露出里头盈润的玉镯,哪怕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依旧晶莹剔透,上面还坠着一朵小小的莲花,这样的成色在后世都是少有的。
许绵绵瞳孔骤缩,这个莲花图案分明同她的莲花印记一模一样,她错愕不已:“妈……她的嫁妆?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东西!”
“因为咱妈,是逃难来的。当年家道中落,她和舅舅走散了,跟着月姨一起落在了这里,后来月姨水土不服生病没了,妈嫁给了爸。她们随身带的东西不少,能护住多亏了这边有座山,很多东西都藏了起来,妈临终前交代给了我。”许知远思绪渐渐飘远,眼前似乎浮现出了妈妈的音容笑貌,她总是那样端庄娴雅,举手投足间跟村里人总是不一样,说起话来也总是咬文嚼字,若不是爸那年救了妈,只怕也没机会娶了妈。
许绵绵咬了咬唇,只觉得信息量巨大:“原来是这样。”
她只觉得手中捧着的玉镯分量极重:“哥,我会收好它的。”
许知远揉了揉她的小脸:“好,晚上别熬眼了,这煤油灯太昏暗了,对你眼睛不好。你早点休息吧,等回城了有电灯怎么看书都行。”
“知道啦,知道啦。”许绵绵无奈,“哥哥也早点休息吧。”
许知远又嘱托了一番,才放心离去。
许绵绵举起那只玉镯,盯着那莲花托靠个不停,她想了想把莲花坠儿按在她胳膊肘上的莲花印记上。
莲花坠儿一瞧就知道用的是好料,冰冰凉凉的按在她莹白如玉的小臂上,奇迹发生了。
一股暖光从莲花印记上泛起,那莲花坠儿竟有些烫手,似乎在消融一般。
一眨眼的功夫,那莲花坠儿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胳膊肘上除了那朵圣洁的莲花印记,再没有旁的了。
许绵绵睁大了眼睛:“还真的能吞东西啊?”
还来不及去,就被一阵此起彼伏的哭声给吓了一跳,许绵绵探了探头,发现方向是堂屋。
估摸着是那对双胞胎了。
她本以为会有人劝一劝,哪成想没有一个人有动静,不过想想也是,记忆中大队里村民们对孩子的管教从来就是,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打一顿就听话了。
似乎有点暴力,但对大队里的皮孩子们来说是真的管用啊!
过了一阵儿,那哭声就变成了抽抽噎噎,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许绵绵也没了探查的兴致,索性也躺下休息,一切等明天再说吧。
她估摸着这也就是九点多钟,本以为睡不着没成想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再次醒来已经是公鸡鸣叫,天已经蒙蒙亮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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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