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剩下的饭也不吃了,全部盯着平平看,
平平局促不安地站在那,内心恐惧。
自己得了不得了的大病了吗?
“爹娘,我要带平平去看大夫。”秦桂香从迷茫无措只有一瞬,她坚定地开口,
一想到自己的儿子会变得瘸子,她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看,肯定看。”韩铁柱作为一家之主答应她。
王红芬也道:“平平是我的孙子,生病了家里就是砸锅卖铁也要看。”
见婆婆也发话了,秦桂香缓了脸色。
“老大你带着平平去。”想到大王村那简陋的卫生所,他说:“别去大王村,直接去镇上。”
“去什么镇上,镇上我还不知道,连个检查的仪器都没有,去市里看。
市里医院大夫都是上过大学的。”王红芬说着又对韩铁梅道:
“她小姑,城里就你一个实在亲戚,少不得要麻烦你了,你看成吗?”
“成啊,有什么不成的,邵文你带着孩子就住在我家。”
“我也要去。”秦桂香开口。
“那喜儿怎么办。”王红芬为难,珍珍也还等着大儿媳喂,可她用流泪的双眼看着自己,也不忍拒绝。
“我带着她一起。”
王红芬更为难了,她小姑家前几年公私合营后,前面的三间门脸交了公,
他们一家住在门店后面的小院子里,
院子里有3间堂屋左右各一间厢房,要不是他家有三个儿子,以后成亲也要住,
小院子里最少在安排一家人进来。
生病了借住下,铁梅不会说什么,要是带个阴晴不定的婴儿,就怕小姑家人不愿意。
“振峰在学校住校,他那屋空下来了,就是喜儿才一个来月,路上要受点罪。”
秦桂香眼神坚定地看着王红芬,
王红芬见她义无反顾的神色终于点头答应了“成,那你要带好了,别让她受罪。”
韩邵文也想着秦桂香能陪自己一起,
万一有个什么事,也有个商量的人,
见都说定了,他放心下来抱起立平:“平平,来,腿疼别站着。”
立平脸涨得通红,他已经很久没有被大人抱,也不太适应和大人这么亲密
小声的嘟囔着:“爹,你放我下来。”
其他人见家里乱糟糟的,就要走。
“红芬啊,天不早了,我先回了。”王红芬大哥王红飞提出要走,
“哎哎,你别走,我还没问问爹娘怎么样。”
“晚了怕没有车了。”见王红芬给他使眼色,只好带着闺女王珊瑚先站一旁。
“铁柱,红芬那我先回了。”韩铁木见人家亲兄妹要讲知心话,自己也不在留了,
走前说:“有困难你开口。”
“哎,好,我还能跟你客气。”这个是自家大哥,韩铁柱没跟他客气,反正天天都能见到。
王红芬笑着送他出门:“家里没招待好,改天你俩兄弟单独喝一顿。”
韩铁木摆摆手:“不了,浪费钞票。”
吃什么吃,败家娘们,粮食吃完了一家子扎起脖子吊起来嘛!
看看今天的菜色,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弟媳妇是这样大手大脚死要面子的人呢。
都是实在亲戚,稍微弄点就行了。
秦桂香回屋收拾两件换洗的衣物,尿戒子什么。
炕上还躺着睡着的喜儿和正在吃手的珍珍,
珍珍已经认人了,见她看过来,立马‘哦哦’地叫出声。
‘我饿了,饿了!’
秦桂香带了她一个多月,见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想喝奶了,
本想装作没看到继续收拾东西的,
但一想到,自己一去市里,哪怕平平的腿没事,最快也要明天下午回来。
万一平平的腿比较严重,那三天打底,珍珍这几天还不知道怎么弄。
唉!去市里也不急在这一时。
刚抱起珍珍,珍珍的小脸就在她胸前拱呀拱,喝奶奶喽。
韩铁柱的头朝东屋摆了摆,眼睛还跟抽筋了似得,挤了下,
王红芬体会到她的意思,快步走进东屋,
出来后手里拿着手绢包和一个竹篮,
她把手绢包塞给了韩绍文,这里面是全家的家当了。
摸着手里手绢的厚度,韩邵文含泪说道:“娘……”
“拿好了,孩子要紧。”
韩铁梅是带了一块碎花棉布和2块钱的礼来的,竹篮还在门口放着,
王红芬趁她在和大哥说话,放了两条肉和五斤玉米面在里面,用篮子里原本的一块蓝布盖住。
韩铁梅扭头看到,忙喊道:“二嫂,你放了什么?家里什么都有,我不缺!”
说着就要去掀上面遮盖的布,
王红芬按住她的手:“你不缺归不缺,我给你这是礼数。
再说了,你们城里买粮都是定量的,这点玉米面带着,老大一家子要麻烦你了,你多担待点。”
这倒是实话,家里都是吃商品粮的,只有大儿媳妇是农业户口,她的口粮要从家里人的嘴里抠出来。
每个月也没有多余的粮食。
韩铁梅也就没有拒绝,领着恋恋不舍的儿子王文杰走了,后面跟着一家四口,秦桂香夫妻只顾得上叮嘱一句安安:“在家乖点啊。”
安安茫然点头。
王红飞见妹妹家乱哄哄的,再次提出告辞。
“哥,你看你来一趟,咱俩也没好好说说话。你进屋来。”她招呼哥哥进东屋,自己先进屋去了。
“我得赶紧回了,晚了搭不到人家顺路的牛车。
”他边说边领着闺女快步往外走,提高音量对着屋里喊:“爹娘都挺好的,你别操心了”。
韩铁柱开口留他:“他大舅就在这住一夜,小三那屋有床的。”
韩绍武跟着说:“舅,好不容易来一趟,在家住几天吧。你上回来还是两年前吧。”
高翠喜停下收拾桌子的手,跟在他身后也附和着挽留。
她今天忙到现在,
大嫂倒是潇洒,拍拍屁股走了,
她去了能干嘛,
看病有大夫,也用不到她。
真是的。
余光看了眼安安静静地跟在王红飞身后,他的13岁的闺女,
可能是正在抽条,
又黑又瘦。
深红色碎花斜襟棉袄不知道是从谁那传下来的,
打了不少补丁。
王红飞带着闺女脚步没停往外走:“家里忙,不耽误你们了。”
几人送他送到院门口时王红芬手里拿了东西出来,急匆匆的去追她哥。
路过高翠喜时,高翠喜多看了两眼婆婆手里的东西,
可惜包得严实也不知道是什么。
刚刚大伯走的时候婆婆都没给,
小姑子是因为大哥一家要去给了粮食,
啧,这娘家人就是不一样。
“老二家的,你把桌子收拾后把圆台送回去,在给个馒头给山贵孙子吃。”
高翠喜无精打采地答应了。
韩绍武看了自己媳妇眼,对他爹说:“爹,我回屋了。”
韩铁柱没张嘴,低沉地发出一声“嗯”。
王红芬出来院子门喊道:“哥,你慢点。”
“红芬,别追了,快回去吧。”
一看妹妹手里拿着东西就知道是给自己的,她家后面那么多人都在看着,
这多不好啊。
他的双脚倒腾飞快,就差跑起来了。
“停下。”王红芬见追了几十米还没追上,
生气大声喊着:“停下,我都多久没有回去了,
让你帮忙带点东西给爹娘,你都不愿意啊。”
王红飞这才停下等她,妹妹一年多都没回去了,爹娘都怪想她的。
王红芬有些气喘着走近他们:“唉,家里乱糟糟的,你说你好不容易来一趟,
咱俩都没好好说说话。”
摸着珊珊的头:“珊珊都快赶上我高了。”
王珊瑚腼腆地喊了声小姑。
“平平的腿要给他看,这是一辈子的事。”王红飞叮嘱着妹妹。
“我又不是后奶奶,亲孙子我还能不帮他看病啊,这还要你说。”
王红芬不满地斜了他一眼:
“本来想留珊珊在这儿玩两天的,唉!”
“你要是不忙的时候也回家看看,现在天气暖和,珍珍坐牛车也不冷。”
王红芬有些意动,可想到自家这一摊子的事就头疼
“嗯,有空我就回。你快点走吧,别赶不上车。”
说着打开旧衣服,里面是一条一看就新鲜的肉,红是红白是白。
“你干啥买那么多肉。”在饭桌上的时候,韩家大哥已经说妹夫了,他就不好在帮腔了。
现在只有妹妹在,王红飞就直说了:“你说说你到底买了多少肉,
他家小姑你给了两条吧,你别说没有,我都看见了,
加上今天吃了那么多,你个败家的。”
“不是我买的,是我家老韩买的。”王红芬张嘴否认,。
“得了吧,你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
要是妹夫不经过你同意买了肉,你还不闹翻天了。”
王红芬扭头翻眼不想看他,
这事吧不好解释,不解释吧实在说不通。
“得了得了,我心里有数,你快走吧,别耽误了等车。
耽误了你得走到后半夜才能到家。”
她一只手推着她哥,让他走。
碰巧遇到各个村里有赶牛车来镇上的,还能搭个顺丰车。
对着珊瑚说:“珊珊啊,等麦假结束你来住几天啊。”
“嗯。”王珊瑚实诚地点点头,她想来。
王红芬回家进门后就叹了声气,
炕上的韩敏珍歪着头,见自己娘回家了,朝着她发出啊啊的声音,双手举起来想让她抱。
韩敏珍此时微张着嘴震惊,老天爷啊,自己怎么会有求抱抱的想法。
肯定是自己受到了婴儿本能的影响,
她为自己的行为找了个借口,
被抱起来后喜滋滋地趴在王红芬的肩头,打量着屋里。
屋内的东西几乎都染上了岁月的痕迹。
黄土混合着麦秸秆的墙面,
有些地方开裂了,
嫁妆柜上脱落的红漆,长短腿的杂物桌子,
桌面上缺了口的大瓷碗。
没有一件不带补丁的衣服。
整个家就透露出一个字,穷。
韩铁柱无精打采的半躺在床上。见她进门也只是抬了下眼皮。
王红芬抱着珍珍在屋里转圈圈,半天还是忍不住开口:“不知道平平的腿怎么样,
老大媳妇非要跟过去,也不知道珍珍能不能吃得惯米汤。”
家里专门留了2斤大米,就是防备着这样的突发情况的。
“你是想让她怨你吗?”
王红芬没吭声,大儿媳爱子心切。
她要是拦着她不给去,不管平平的腿以后好不好,都会怨她的。
“米汤先少喂点,要是不行明早你请假,带着闺女也去我妹那。
挤挤就是了,妹夫要是敢吱歪,我去找他去。”韩铁柱说道。
王红芬默认了这个主意,随即又想到让她愁的一件事:“我看我哥那样子,家里不好过。”
这次珍珍百日,她哥只带了自家晒的大小鱼干,海带紫菜虾皮一类的,
没有给现金。
她了解他哥,他哥那么要强好面子的人,
但凡家里有,就不会一分钱不给。
“等平平看好了腿,我还是得要回去一趟。”
“成。”
韩敏珍想着,家里好似越来越穷了,
哪个年代医院都不是那么好进的,
还有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狗窝,她不想跋山涉水地去别人家,
别把自己折腾病了哦。
看样子得想个办法填饱自己的小肚子了。
在回家的路上,王珊瑚问他爹:“爹,你怎么没跟姑说啊。”
来之前她爹娘在家商量要来借点钱带爷爷去看病,
爷爷的膝盖肿得路都没法走,
疼得整夜睡不着,他们大队穷得要死,借都借不到钱。
就这样爷爷一直忍着不吭声,
只是有时候睡着了,会在睡梦中哼出声音。
王红飞吭头走着:“你姑家情况你看不到啊,平平生病了也要钱。”
“可是爷爷更严重啊。”珊瑚心疼自己的爷爷,还有奶奶的身体也不太好。
王红飞沉默着,风烛残年的老人和生气勃勃的少年,
大人都知道怎么选。
高翠喜拾掇好厨房里的事,喊了韩绍武,两人把借来的圆桌台面和凳子还给了前面的田家,
顺便送了两个没吃完的馒头。
暂时没事做了,高翠喜一肚子火,忍到家后发了出来。
“韩老二!分家!我们一定要分家!”
“不分。”韩绍武鞋子一甩上了炕,拉过一旁的被子捂住头,闷声说。
回家的一路上,他看出高翠喜的怒火,
像是发电厂的锅炉即将要打开阀门排污的模样,
他不想对上这么可怕的女人。蒙住头眼不见为净。
“韩老二,你个窝囊废!
我真是瞎了眼了嫁给你,当初那么多人想娶我,
要不是你说让我过上地主婆的日子,我怎么会跟你成亲。”
高翠喜哭起来,天天吃不饱穿不暖。
绝望的是这种苦难的日子好像没有尽头,
她像是划着艘破船,每次刚前进一点,有了丝脱离苦海的希望,
这时一个浪头打来,破船又回到了原位。
找了件衣服捂在嘴上,怕声音太大被公婆听见,
想到自己没有独立的院子,哭都没法哭得尽兴。更伤心了
韩绍武叹着气坐起来双手抱头:
说让她过地主婆的日子是他吹牛了,
不过家里壮劳力多,
分了田地后,以后再多开点荒,不愁日子过得不好。
当初他是有这个信心的。
“老话说父母在不分家,爹娘还有小三和小四、珍珍要养。
不能光指望大哥帮忙。
我还是不是爹娘的儿子了。
再说了,要是我们提分家,
村上人会笑话我爹娘的,还会骂我们不孝,
一大家子都会在村上抬不起头来。”
“那你有没有想过,爹虽然说小三上大学不要学费,
那底下还有小四呢,
听爹的话音,小四也要上大学的,等小四上了大学,
小三大学上完了该成亲了,
成亲完下面平平安安也要快上初中了,
小四也要娶媳妇了。
忍?
怎么忍?
在忍几年孙子辈也都要成亲了。”
越说越绝望,高翠喜紧紧双手攥住拳头低声怒吼:“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韩绍武同样痛苦:“你既然知道爹娘负担重,这个时候我要是分家,
我成什么人了?
分家后,估计这个亲也就断了,爹娘大哥不会认我了。”
想到自己因为分家导致了断了亲,韩绍武不能接受,
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是爹娘养大他,还帮他娶媳妇生孩子的,
得了好处怎么就能当白眼狼呢。
“断亲就断了,有什么大不了,我娘家都不怎么回,还不是跟断了一样。”
韩绍武吵不过高翠喜,他眉头拧得紧紧的,双目通红瞪着高翠喜,
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想过就别过,滚回你娘家去,
或者看看哪个男人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你就去。”
说着掀起被子盖住脑袋。
高翠喜不在控制声音,放声大哭,去他粮的,爱谁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