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石村的大队长家里,大队长周玉福坐在门口,一口一口的抽着旱烟,脸上带着惆怅的表情。
“抽抽抽,就知道抽,抽死你算了。”大队长夫人郑天英盘腿坐在炕边,手里攥着一把票和钱,数过来数过去,数量也不见多。郑天英脸上带着愁绪,她一转眼看见一旁吞云吐雾的丈夫,泼辣的骂道。
谁能想到,在大石村向来说一不二的大队长,居然是个妻管严。
此时,周玉福听见妻子的骂声,缩了缩脖子,犹豫片刻到底是按灭了烟袋锅。
“家里就这点东西,你再数也数不出多来,还能凭空多出一张。”周玉福将烟叶袋缠在烟袋杆上,无奈的朝妻子劝道。
“你这个死老头别说话,俺心里正烦着呢。”郑天英一个凌厉的眼神瞪过来,吓得周玉福赶紧闭紧了嘴,不敢再出声。
谁知道他就是默不作声的坐在门口也能惹火烧身,郑天英看看手里的钱,一生气的拍在桌子上,指着周玉福埋怨道,“你说说你当这个大队长有啥用,钱,钱没有,票,票也弄不来。眼看着你儿子就要娶媳妇了,这彩礼还没凑齐。你天天就知道抽烟,那你是能抽出钱来,还是能抽出票来啊。”
面对郑天英一连串的指责,周天福可有些委屈,他忍不住替自己辩解道,“俺哪没用了,没用能把几个孩子拉扯大,没用能攒下这个家底,你去村里打听打听,谁家有咱家底厚。”
“家底厚什么厚,连个彩礼钱都拿不出。”郑天英面无表情的泼冷水。
“咱村里娶媳妇儿,谁不是出个三十五十的彩礼就行了。就你的儿媳妇难娶,不光要八十块钱彩礼钱,还要一辆自行车。咱庄稼人上哪给她弄自行车去。”
“那俺有啥办法,你儿子非要娶。你现在在这说这些屁话,你就说你想不想抱孙子吧!”郑天英眉毛一声,顿时把刚刚还理直气壮的周天福说的哑口无言。
周天福佝偻着身子,将烟袋杆在手里翻来覆去,沉默半晌,败下阵来,叹了口气为难的说,“这浑小子就会给他爹出难题,不说别的,就说这自行车票,哪是咱们庄稼人能搞到的,我看要不然……”
“自行车票不是问题了。”郑天英打断他的话,摆摆手,“儿子说找到一个朋友,能给他搞到一张自行车票,但是要三十块钱。”
最大的难题好似解决了,但是夫妻二人皱紧的眉头都没有松开,周天福算了算,“票三十,彩礼八十,自行车少说也要一百五,再加上酒席……这少说也要三百块钱。老婆子,咱家现在有多少?”
“二百二十块钱。”
周天福听了只叹气,要他说这个儿媳妇不娶算了,但是奈何他们就一个儿子,郑天英对这个儿子宠得厉害,向来是要月亮不给星星的。
他心里的话在嘴里绕了两圈,到底是咽了下去,只是叹了口气说道,“明天俺去村里接接。”
话虽如此,但是两人都知道,现在村里人都穷,一年到头也赚不来二十三十。
夫妻二人相对无言,不大的屋子里充满了愁绪,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沉默。
“汪汪汪——”院子里的土狗,警戒的狂叫的。
“谁这么没有眼力见啊,大晚上的还来俺家串门儿。”郑天英正愁一肚子气没地方撒,她没好气的站起身来,一边趿拉着鞋子,一边嘴里骂骂咧咧的出去。
“好了,好了,别敲了。”郑天英把院子里的土狗撵回窝去,打开院门,看着一个十**岁的大姑娘站在门外。
郑天英上下打量一番来人,到底是没认出来人是谁,诧异的问道,“姑娘,你找谁啊?”
“您是郑大娘吧,”来人脸上挂起灿烂的笑容,有礼貌的道,“我是周玉盛的女儿,周惠,大娘您还记得我吗?”
大石村里姓周的都是沾亲带故的,要是论起关系来,周父周玉盛还是周玉福远房的堂弟,周惠把父亲的名字一报出来,郑天英就知道是谁了。
“呀……”她惊奇的睁大眼睛,在周惠脸上看了又看,“原来是小惠儿啊,都长这么大了,俺都不敢认了。”
郑天英对周惠的突然出现很震惊,她回忆片刻,试探着问道,“你不是被隔壁村的老金家领走了,和他家大小子订婚了?”
“不订了,以前说的都不算数了,我现在想回咱们大石村来了。”周惠对自己的遭遇简单带过。
正当郑天英还想多问两句,周惠先转开话题,“大娘,我听说咱家大哥要结婚了,你看我这刚回来,也没来得及给你们买东西,这五块钱就算我的礼金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五块钱递到郑天英手里。
这五块钱一入手,瞬间把郑天英的好奇赶走了,八卦哪有实打实的钱来的实在。
现在村里随份子多的是三毛无毛,只有极亲近的关系才会给一块,哪像周惠这般大手笔,一出手就是五块,
“哎哎,你这人来了就好,都不是外人,哪还有给什么礼金啊。”郑天英布满皱纹的脸瞬间笑成了一朵花,态度瞬间上了三个台阶。她嘴上说着推辞的话,但是拒绝的力气却小的可怜,让人明显感觉到她的不情愿。
周惠哪里会看不出了她虚伪的客气,更何况她今天本来就是用钱来当敲门砖的,闻言立刻反握住郑天英的手,不让她把钱还回来。
“大娘,您跟我还这么客气,按理说咱都是一家子,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我这么多年没回村了,这一回来就遇到这样的好事,我心里也高兴,给我大哥随份子还不是应该的。”周惠一边说着,一边把钱往外推,“您家里这是有喜事,有好事,我这随份子也是沾沾咱家的喜气。”
周惠这番话说的又大气又漂亮,既全了郑天英的面子,又让她能坦然收下。
郑天英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见牙不见眼,“行,既然是大侄女的一番心意,大娘我就收下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一点不假。郑天英对周惠的称呼也从“小惠儿”变成了“大侄女”。
郑天英正愁钱呢,周惠就送上钱来,虽然不能完全堵上窟窿,但是蚊子再小也是肉啊,她现在看周惠是哪都顺眼。
“哎呀,你看大娘糊涂了,这大冷的天还让你在门口站着,走走走,进屋坐会儿。”
两人宛如亲娘俩般,亲热的走进屋里。
周玉福此时也从门口的小板凳上转移到了炕边,身上披着棉衣,嘴里叼着烟袋杆,神情严肃,一副标准的村支书打扮。
“当家的,你看谁来了。”郑天英拉着周惠,一边走一边豪爽的笑道。
别看郑天英在家里对周玉福非打即骂,但是在外人面前向来给他留足了面子,非常配合他大队长的身份。
周玉福半眯着眼睛,把烟袋从嘴里抽出来,上下打量一番来人,脸上带着迷茫,“这是……”
“这是周惠啊,玉盛兄弟她闺女。”郑天英也是灵巧人,看自家男人没认出来,自然而然的接话道,不让气氛留有一丝尴尬。
她一边安排周惠坐下,一边嗔怪道,“你看你连大侄女都不认识了,她和她爹长得多像啊,一看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周玉福思索两秒钟,才想起来周惠是谁,他客套的说着场面话,“原来是惠丫头啊,都长这么大了。”
心里却在纳闷自家老婆子怎么对周惠这么热情。
“你不是被隔壁金家领走了吗,怎么这么晚过来了。”周玉福和郑天英关心着相同的话题。
周惠闻言,脸上挂上悲伤的表情,添油加醋的把自己这么些年的遭遇和金耀宗的变心讲了出来,闻者伤心听者流泪,更是让暴脾气的郑天英一拍桌子站起来,“这老金家欺负咱们周家没人了,大侄女别怕,明天早上俺们就集合周家的男人打上门去。”
周惠脸上立刻涌上感动,心里却有一丝不以为然,恐怕周家真的没人了,不然为何这么多年对“周惠”不管不问,像是不知道有这个人一般。
但是周惠今天来也不是找周姓人替自己找回公道,她连忙拉住郑天英的手,“大娘,您真是个好人。我从小到大,没人对我这么好。”
周惠唱念做打,擦掉眼角假意的泪水,“大娘,我也不想再回金家了,这件事就让他过去吧。”
“我现在也想明白了,还是俗话说的好吗,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现在就想回到自己的家,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周惠抓住郑天英的手,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活脱脱一个被人欺负的小孤女。
郑天英心里同情周惠,但是此刻也有些语塞,“这……”
她为难的回头看向周玉福,两人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是为难。
谁都明白周惠的意思,但是两人也都知道,现在周惠家的房子被周惠无赖的二叔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