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令 第4章 第四章

海云城，城东。

明府。

明家在海云城里是赫赫有名的存在。萧乌不过来海云城数日，便已从形形色色的人口中听说过数以计百与明家有关的传闻。

有人说，明家的先祖是于建朝时便置办了家业，明家人代代行商，才发展到了明家如今的规模；有人说，明家至今所积累下来的财富多如天生繁星，真要比较起来，放眼整个夏岚朝，以明家的财力，也依旧能名列前茅；也有人说，明家人虽有钱，却不眼高于顶，而是极为心善，时不时就会在城内支起粥棚，给穷苦百姓施粥…

这些传言的真假，萧乌难以辨别，不过他能看出来，明家在海云城内的风评很是不错，由于明家人与人为善，不少人也愿意敬其几分。

至于明家的财力…踏入明府时，萧乌便有了实打实的感受。

明家的宅院从外表看去，不怎么显眼，最多只能算是普通富贵人家的宅邸，只是这内里，却别有洞天。

萧乌被人引着，穿过朱红的长廊，长廊之外，青竹怪石、假山流水…一应俱全。

一抹亮色闪烁着，落在长廊的柱子上，萧乌被吸引着，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便看见远处湖面在夕阳的映照下，泛起粼粼波光，一小波鸟雀落在湖边，叽叽喳喳鸣叫着，湖面之上，是一座修得极好的桥…瞧着这用金钱堆砌起来的秀丽美景，萧乌不禁有些咋舌，他暗道，说明家放眼整个夏岚朝都能排得上号的传闻果真不是无中生有。

萧乌被引入一处亭中，他刚一落座，肚子便忍不住又咕咕叫起来，听见这声响，离萧乌最近的一名婢女掩唇偷偷笑了笑，紧接着，另一名婢女双手端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盘来到萧乌面前。

萧乌有些期待，低头往木盘中瞧了瞧，结果却叫他大失所望，因为端上来的，不是明珺同他承诺好的美味佳肴，而是一身新衣裳。

盯着那身衣服瞧了好几眼，萧乌扭头看向不远处的明珺，似乎是想质问他，说好的饭菜呢？经过方才的打斗，又在明府里走了老长一段路，萧乌如今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他满心满眼都想着开饭，可偏偏大户人家规矩总是不少。

明珺没能接收到萧乌想开饭的眼神，她现在的处境比萧乌还要困难上几分，一群人将明珺团团围住，一口一个“小姐”，喊得明珺头昏脑胀。

被萧乌救下后，明珺刚从荒地里出来，便被来寻她的一堆人紧紧围住，那时，萧乌还因为这仗势愣了好半晌，以为竟有人放肆到要当街强抢民女，好在萧乌怔愣过后反应过来，认出了这些人里几张甚是眼熟的面孔，他们应当是明家来寻明珺的人。

明珺的做派在明府里恐怕是人尽皆知，这不，明珺才不见多久，明府里的人便已想到了她会去城西，急忙赶去城西寻她。

而有了赶牛车的老伯作证，明珺的冒险之举没能成功掩盖过去，如今围着她的一堆人都是念叨她的。

婢子和小厮自然没资格教训主子，但明珺脾气好，她的仆从们就像叽叽喳喳的雀儿般围在她身边，他们一人一句话，几乎能将明珺整个人淹没。

看样子明珺是暂时理不了萧乌这边的事了，萧乌无奈收回视线，一名小厮代主子上前，朝萧乌笑了笑，恭敬道：“萧公子，饭菜已吩咐厨房准备了，但在用饭之前，请还随我来。”

小厮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许是明珺已提前透露过萧乌的身份，面对浑身脏污、打扮得像个乞丐的萧乌，小厮眼中却没多少看不起的意思。

…大户人家吃饭前还得先洗澡么？萧乌很难不怀疑是自己的打扮被嫌弃了，他偷偷低头闻了闻身上的衣服，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传来…萧乌不免轻咳两声，他到底还是起身跟上了小厮。

小厮将萧乌引至一处房间前，屋内热水已经备好。作为明珺邀请来的客人，萧乌在明家的待遇是一等一的好，明家甚至还安排了人在他沐浴的时候伺候着。

但萧乌又不是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少爷，他不习惯有人在他洗澡时盯着他瞧，于是便把屋里的人赶走了。

萧乌洗完澡，木桶里的水都黑了。

萧乌浑不在意，扯下一旁挂在屏风上的新衣裳，囫囵几下套在身上。这衣裳光是摸着，便叫萧乌觉得柔软而光滑，想来应该价值不菲。

萧乌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当即觉得有些不大自在，他有些想不通明珺为何要对自己这般好，又是请吃饭，又是给他新衣服穿。可他和明珺不过萍水相逢。

是因为好奇心？

不，萧乌总觉得明珺对自己这么好，背后似乎藏着什么目的。萧乌伸手推开门时，神色若有所思，他不喜欢欠别人人情…罢了，干脆待会便找明珺问清楚她的目的，把人情还回去好了。

想着，萧乌将门彻底推开，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幕中乌黑一片，黄澄澄的月光高悬在夜幕中，月亮周围有零星几颗闪烁着的星辰。

入夜了。院内灯笼亮起，那名为萧乌引路的小厮仍等候在房门外，听到推门声，他便带笑迎了上来，只不过目光触及萧乌面容时，他忍不住愣了愣。

与不久前脏兮兮、看不出长相如何的模样相比，萧乌如今可谓是大变样。脏污洗去之后，他原本的面容也随之显露出来。

只见萧乌剑眉星目，五官处处端正相好，他给人的感觉有些凌厉，脸上却又残留着几分少年的稚气，显然萧乌的年岁不算大。或许比明珺还要小上一些。

看着眼前的俊脸，小厮不免感慨自家小姐有着一双慧眼，连随手捡来的小乞丐，容色竟也是一等一的好，只是，唯一美中不足的…小厮又悄悄打量了几下萧乌，只觉得这位萧公子肤色似有些白得过分。

眼睛也黑漆漆的，在灯火的映照下，萧乌眼眸显得越发深邃而乌黑，不知为何，小厮与萧乌对上视线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总觉得这位萧公子莫名…有些可怕。

兴许…是错觉吧。小厮迟疑着，到底没有深究自己莫名的感受，恰好这时，萧乌开口，中和他的疑虑。

萧乌问小厮：“能吃饭了吗？”

说着，萧乌摸了摸瘪下去的肚皮，神色竟隐隐流露出几分吃不饱的可怜来，小厮失笑，心中暗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想着，小厮连忙应道：“自然，萧公子请随我来。”

萧乌跟着小厮，来到先前的凉亭中，亭里的石桌上已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

一旁的小厮还对萧乌说：“小姐吩咐过了，萧公子想吃多少都行。”

“这些若不够公子吃，还可以吩咐厨房再做。”

闻言，萧乌扭头看向小厮，他问小厮：“明珺…你家小姐呢？”

小厮露出有些尴尬的神色：“小姐被夫人和老爷叫去了。”

萧乌懂了，明珺必然是因为今日的冒失行径被叫去挨骂了。

不过这事在明家，似乎也算家常便饭。

萧乌落了座，同小厮确认明珺不会再来，自己一人可以开吃后，萧乌便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

明珺先前叮嘱过，说萧乌食量大，于是厨房给萧乌做的菜肴不少，有十几道之多，满满当当铺了一整个桌面。

小厮以为这些应当够萧乌吃了，然而当他眼睁睁看着萧乌清空了一个又一个盘子，又吃了不少米饭，而厨房里的炊烟还未能停歇后，小厮一双眼睛顷刻间瞪得快要掉出来，他目瞪口呆，暗暗咋舌，心道这位萧公子，简直、简直…比猪还要能吃！

小厮对萧乌心生钦佩。等萧乌放下手中最后一个比脸还要干净的盘子，终于打了个饱嗝后，所有人的神情和所思所想都与小厮差不多。

此时，后厨里的盘子已几乎快堆成一座小山，萧乌以一己之力重现了下午酒楼里的惊人一幕。

面对周围人的目瞪口呆，萧乌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他从石凳上起身，一边的小厮见状，战战兢兢上前，问萧乌：“萧公子，您可吃饱了？”

萧乌摸了摸肚子，掂量思忖了一会，颔首道：“还行吧，八分饱。”

八、八分饱？！吃了这么多简直才八分饱？！小厮恍惚，看萧乌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怪物。他错了，他现在不该拿萧公子的饭量与猪相比较的，因为几头猪加起来，都不及萧公子一人！

面对小厮奇异的眼神，萧乌仿佛没看见一般，他跟着小厮来到一处厢房。厢房里床榻、被子都整理得整整齐齐，随时可供萧乌休息。

吃饱饭后，萧乌终于记起正事，所谓的正事，有与妖邪相关的，也有与明珺…明家这位行事作风颇为与众不同的小姐相关的。

不知过了多久，萧乌起了身，他正打算出门去找明珺，问清楚她的目的，不曾想，他刚一起身，外边便忽地传来一阵敲门声。

“萧兄，你在么？”

故意压低的熟悉声音从门外传来。萧乌推门而出，便看到明珺那张再灿烂不过的笑靥，她手里拿着一个酒坛，一见到萧乌便将其献宝般地晃了晃，她问萧乌：“萧兄，来喝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