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诡事录 第37章 思君子兮未敢言

天气有些阴沉，寒意凛冽，入侵进房内各个角落。

阿毂还没有睡，她点起一盏灯，收拾着行李。

芪宫主死了，阿荔也死了，和阴芙蓉有关的人，只剩她一个了。

她不相信凶手是阿荔，她坚信凶手肯定是芫宫主。

现在大家都觉得凶手是阿荔，等到明天，那些京官估计就会离开了，神女宫就会被芫宫主主宰，等到那时，她就毫无活下去的希望了，如果，她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走，今夜走，赶紧走。

她刚收拾好行李，门被敲响。

她吓了一跳，紧张兮兮道：“谁？”

“毂姐姐，是我，阿葵。我睡不着，看你还没睡，想着给毂姐姐来送些忘忧葵。”

听见阿葵稚嫩的声音，阿毂稍微放松了一点，打开了门。

阿葵端了个香盘进来，香盘里放着香片，她将香片插进床边的香炉里，点燃，雾白色的烟雾盘旋而起。

“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了，毂姐姐肯定累了吧。”

阿毂深深吸了口气，用力将空气里的忘忧葵尽可能多的吸进自己的身体，以抚平她的恐惧和焦虑。

“唉，芪宫主死了，荔姐姐也死了，毂姐姐，你说，接下来还会死人吗？”阿葵放下香盘，看见了阿毂收拾了一半的行李，惊讶道：“毂姐姐，你这是要走？”

阿毂道：“我做了对不起神女宫的事，芫宫主她不会容我的。”

阿葵道：“你觉得凶手是芫宫主？你觉得芫宫主会杀了你？”

阿毂扯出个笑容道：“种阴芙蓉的人都已经死了，只剩我了，阿葵，如果你是我，你也会害怕的。”

阿葵本来在整理她的香盘，突然停下手，冲着阿毂莞尔一笑：“如果我是你，我是不会背叛神女宫，不会背叛芫宫主的。”

阿毂愣了一下，道：“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背叛者，都该死。”

阿葵嘴角虽挂着笑，眼中的神情却是冰冷的。烛光打在她脸上，忽明忽暗，阿毂的心也一起跟着起伏不定。

“你……难道凶手……是你？。”

阿葵道：“凶手是谁，对你来说很重要吗？反正——叛徒都得死，你也得死。”

阿葵的脸色彻底阴沉下去，她起身，抽下腰带，朝阿毂逼近。

阿毂下意识地想要逃，却发现浑身发软，竟已经动不了了。

身后，床边的香炉里，忘忧葵已经烧完。

阿毂倒在床边，眼前开始模糊：“那不是忘忧葵……”

“那是忘忧葵，只不过，花忘忧，叶安眠，才是完整的忘忧葵。”阿葵说着，手中的腰带已缠上阿毂的脖子。

阿毂已经完全瘫软，腰带缓缓勒紧她的咽喉，她甚至无力反抗，顺着床沿滑落，像是一片烂泥。

死亡离她是那么近，她甚至已经看见了浑身是血的芪宫主、舌头伸出的阿荔，在向她招手。

忽然风起，芪宫主和阿荔都被风吹散，化作细沙远去，只剩一片黑暗。

阿毂剧烈地咳嗽着，眼前的黑暗逐渐散去，她还在屋里，她还没有死。

房门开着，冷风灌进来，阿葵倒在地上，嘴角挂着血，愤恨地盯着前方。

前方，门外，孟恂走进来，身后跟着芫宫主。

芫宫主走到阿毂面前，将阿毂扶到床上坐好。

阿毂惊魂未定，想要躲，却无奈忘忧葵的药效还未散去，只得囫囵哀求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芫宫主叹道：“阿毂，我说过了，我没有杀人，我也不会杀你。”

阿毂朝阿葵的方向看了看，露出十分恐惧的神情，向后瑟缩着。

芫宫主走到阿葵面前，叹道：“孟大人已经手下留情了。你还好吗？”

阿葵看了一眼芫宫主，擦去嘴角的血，尝试着想站起来，可似乎受了不轻的内伤，只能撑起身子，尽量板正地冲着芫宫主颔首道：“宫主，我没事。”

芫宫主皱眉道：“阿葵，你不该杀人的。”

阿葵道：“回宫主，阿葵没有杀人。”

芫宫主道：“事已至此，你还骗我吗？”

孟恂道：“芫宫主，阿葵应该没有骗你。”

芫宫主道：“她明明要杀阿毂。”

孟恂道：“可芪宫主和阿荔并不是死于她手。”

芫宫主露出了不解的神情：“那你为何觉得阿毂会出事？”

孟恂道：“就像阿毂自己说的，和阴芙蓉有关的人都死了，所以她肯定会出事。凶手没有抓到，如果我是阿毂，也会趁着天梯还在的时候赶紧逃走。如果我是凶手，也会在阿毂逃走之前下手。”

芫宫主彻底混乱了：“按你所说，阿葵不就是凶手么？”

孟恂摇摇头道：“杀害芪宫主的人确是阿荔。”

芫宫主道：“那阿荔真的是自杀吗？”

孟恂道：“不完全是。”

芫宫主道：“到底什么意思，孟大人，莫要再卖关子了。”

“阿荔是在房内自缢的，现场很干净，遗书的字体也确实是她自己的笔记，尸体也没有什么异样，确实是自杀。

但阿荔死的那天，杨覃看到阿葵和阿茹都去过她的房间。她们的供词也都证实了这一点，可供词却有些奇怪。芫宫主，你还记得她们说了什么吗？”

芫宫主回忆道：“阿葵说，阿荔觉得很累，她们短暂聊了一会她就回房了；阿茹说，阿荔没有开门见她——这有什么问题吗，孟大人？”

孟恂道：“这说明，阿荔是在见完阿葵之后，才万念俱灰，有了自杀之意，所以她才没有继续见阿茹。”

芫宫主摇摇头：“孟大人这就是乱猜了，阿荔本就和阿葵关系更好，自杀前只见了阿葵也很正常，而且，怎么可能聊几句天，就让一个人自杀。”

孟恂道：“本来是不可能的，但是阿荔有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

芫宫主道：“什么秘密？”

孟恂道：“这就要从芪宫主的死因说起了。芪宫主是被人勒死后分尸的。她的衣服很整齐，身上也没有厮打的痕迹。如果一个人是清醒的时候被勒死，会剧烈反抗，手指指甲往往会断裂破碎，但是芪宫主的双手毫无挣扎的痕迹，她应该是像阿毂一样，被迷晕后，再勒死的。”

孟恂走到房内的香炉前，捻起炉中的香灰看着：“神女祠的供桌上也摆着香炉，本来每个香炉烧的香都是一样的，烧尽后的灰是灰色的，有淡淡的焦味；然而芪宫主死的时候，其中有一个香炉里的香灰发白，无味，跟这里的香灰一模一样。”

芫宫主忍不住道：“阿葵，你为什么要隐瞒忘忧葵的效用？”

阿葵道：“芫宫主，阿葵没有隐瞒。忘忧葵花叶不同源，是阿葵后来才发现的，而且，忘忧葵叶子只是安眠，阿葵不觉得有专门提出来的必要。”

芫宫主道：“所以是不是像孟大人说的那样，芪宫主是被你的忘忧葵迷晕后再被杀害的？”

孟恂摇摇头：“不对，芪宫主是阿荔杀的，昨夜在阿荔房中那套血衣袖口，也沾了这样的香灰。”

阿葵看了一眼孟恂，笑道：“是的，如孟大人所说，杀害芪宫主的人，确是阿荔姐。

我们是师姐妹，我一直拿她当亲姐姐，忘忧葵的作用她是知道的，我偶尔也会喊她帮忙照顾忘忧葵，除了我之外，只有她，能直接拿到忘忧葵。

那天到了神女祠，我看到香炉里的香灰，就猜到凶手是阿荔姐。

我去找阿荔姐问清情况，她告诉我了一切。

她说她一直在帮芪宫主种阴芙蓉，可种到后来，发现芪宫主想用阴芙蓉打造一支杀人军队，为了阻止她，只好杀了她。

把她的头放在供桌上，也是为了让芫宫主能看到种在密室里的阴芙蓉，好早日销毁。

她跟我说，她已经将功补过，求我不要告诉芫宫主。

真是可笑，她私养禁花，背叛了芫宫主，背叛了神女宫，还在渴求芫宫主的原谅！

我不允许她被原谅！所有背叛芫宫主的人，都应该以死谢罪！”

芫宫主痛心道：“所以你杀了她？”

阿葵似乎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激动，冷静了片刻，柔声道：“芫宫主，我没有杀阿荔，我知道芫宫主很喜欢阿荔，我不会杀她，我只是觉得她应该付出代价！”

孟恂道：“你没有杀她，但是你让她自杀。”

阿葵冷笑道：“孟大人真是说笑，我让她自杀，她就会自杀吗？”

孟恂道：“你们是好姐妹，她能随意接触你的忘忧葵，你也知道她的一些小秘密——比如，杨覃虽然带了面具，但是你还是知道他就是杨覃，是阿荔的哥哥。

所以你跟阿荔说，如果她不以死谢罪，你就把所有的事情告诉芫宫主，而且会把杨覃的身份揭发给我。杨覃是在逃的重罪通缉犯，交给我一定会没有活路。

为了保护哥哥，也为了不用面对芫宫主，阿荔选择了赴死。

所以，你走之后，阿茹去找她的时候，她估计已经做好了绳套，站上了桌子，她才没有见阿茹。

阿荔死了之后，阿毂害怕失态，说出了她也曾帮助芪宫主照顾阴芙蓉的事，所以你才对阿毂也起了杀心。”

阿葵笑道：“就算孟大人说的是真的，我也算杀人了吗？阿荔的死我并没有动手，阿毂，也终于还是没有死在我手上。我是无罪的。”

孟恂道：“我是很难定你的罪，但芫宫主可以定你的罪。”

芫宫主长叹一声，道：“阿荔助纣为虐，虽幡然醒悟，但却误入歧途；阿葵，我知道你是为了神女宫好，可这样的方式也非我所愿。唉，想我半生辛苦，除了一堆花草，便就是这两个徒弟，是我没有教好，是我失职失责。阿葵，阿荔虽不是你杀的，但你恶念已起，我也无法再留你，你下山吧。”

阿葵抖了一下，转向芫宫主道：“芫宫主，阿葵只是想保护你！阿葵什么都没有做错！错的是她们！是她们一直不懂芫宫主，一直想跟芫宫主作对！芫宫主！只有阿葵懂你！只有阿葵懂你你明白吗！”

芫宫主皱了皱眉，向后微退了两步，厉声道：“阿葵，你疯了么！”

阿葵仍是重伤无法站起身，只能爬到芫宫主脚下，想伸手去摸芫宫主，看到自己的手上沾着血，又缩回来在自己的衣服上擦净，这才拽住芫宫主的衣角，道：“芫宫主，阿葵没有疯……是芫宫主把阿葵捡回来，给了阿葵一条命，还给了阿葵名字……阿葵爱芫宫主，阿葵希望芫宫主永远好……

芫宫主开心，阿葵就开心，芫宫主不开心，阿葵就不开心…她们背叛了芫宫主，阿葵知道，芫宫主一定很不开心，只是，芫宫主太善良了，她们明明伤害了芫宫主，芫宫主却什么都不做，这不公平！这不公平！芫宫主不愿意做，阿葵帮芫宫主做，不好吗？”

芫宫主甩开阿葵的手，道：“阿葵，不要再说了。”

阿葵哭道：“芫宫主，你真的生阿葵的气了吗？阿葵错了，芫宫主不要生气好不好？不要赶我走好不好？阿葵错了，阿葵知道错了，阿葵再也不敢了，芫宫主，求求你了，不要赶阿葵走，只要能在芫宫主身边陪着芫宫主，阿葵怎么样都可以的。”

芫宫主看着阿葵。

阿葵的眼睛本就亮晶晶的，现在浸满了泪水，像宝石一样闪烁着。

可她却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那样的一双眼睛。

她仰头长叹，一手摸着阿葵的头，另一手运气举起，却迟迟无法落下。

孟恂觉得自己没什么必再待在这个屋子里，转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