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荫望向他,带着探询地目光。
林苘看着杯中酒,落下了一滴泪来,再次回忆起已经多年不愿再想起的经历。
林苘高考那年考上了临市的一所音乐学院,修的国乐,选的琵琶,那时候她叫扬柳。她选这个是因为老扬的太太,收养她的母亲。她从进了扬家,扬夫人便教她开始弹,后来扬夫人因病走了,她却继续弹下去。好多时候,扬柳在屋里弹,老扬在外头听,看着扬夫人的遗照发呆。但好在爷俩日子过得还算惬意,老扬是个摄影师,她耳濡目染,从小跟着他出外景,也学了不少。
大三上学期那年,校里举办摄影比赛,得奖后奖金有八千,扬柳琢磨给家里浴室翻新一下,老扬常年抗设备,身子总是紧绷,带他去医院看,他总是不去。扬柳没法,想着要是有个浴缸泡泡水兴许还好一些,到时候再把储藏间改成一个独卫出来。她这两年在琴房兼职,攒了一些,算上八千还能再换一个高级的浴缸。
报名之后,根据主题,她正逢十一假期,跟着老扬一起出去采风,拍了几张,老扬在旁指导,在芦苇旁边,拍了一幅李清照的词——惊起一滩鸥鹭。老扬呲着牙花笑,“这幅肯定没问题。”
她自己也喜欢这张,回去之后就交了。等着快期末的时候,有一个在团委负责的学生来叫她去一趟系主任办公室。扬柳在琴房把练了一半的琴放下,在路上问他是什么事?她不参与学生组织,也和这些老师没有交集,这次突然叫她,难免惴惴不安。
男学生却笑着悄悄道:“因为你太优秀了,优秀的人藏不住。”
扬柳被他说的云里雾里,到了办公室门口,那学生敲了两声门,就离开了,她听见里面缓缓传来一声进,她才推门入内。一个快五十岁的中年人,大腹便便坐在老板椅上。这系主任她除了入校开大会见过一次,这是第二次。
“快坐,扬柳是吧?” 那系主任指着那长沙发道。
进入正题前免不了一番寒暄,扬柳边答点头,她心中不自觉的开始警惕,直到她看见自己拍的那幅作品出现在桌上时,接下来听见系主任道:“你这么年轻能拍这么好的东西出来,未来可期。校领导都很认可你的这幅作品,可是主办方觉得这种作品不可能刚上大学的学生拍出来的,一直有些质疑。我们呢也找过你的班主任了解过你是个人品学习双佳的学生,校里是不相信的。可是和主办方沟通未果,我们协商后,只好派另外参加过摄影大赛的同学代你去领奖,到时候奖金还是你的,只是这个作品就不能写你的名字了。但还是我们学校得奖,不管怎样,老师们一定会记住你的心意的。”
她听到如今,没有一句话是让她证明自己这作品是自己拍的,她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与主办方没有关系,只是和这学生有关系。她很平静地问:“钱一定给我对吗?”
系主任眉目上挑,拨了拨眼镜,仔细看了看扬柳,转而又笑着道:“当然了,这是你应得的。”
扬柳嗯了一声,便什么都没有再问,只道:“那我可以走了吗?”
系主任很热情起身为她开门,“一个人晚上回去一定要小心,有什么事以后都可以来找我。”
扬柳恍惚看了他一眼,心里堵得厉害,连声再见都没说就走了。等到期末名单出来得那日,她的那幅照片旁边印的是一个她不熟悉的名字。她没出声,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旁边站着的人,指着陌生的名字问那是谁?那人回他:“是声乐系的,咱们的学生会主席,你不认识吗?”
扬柳只是回了声哦,过后不久她手机响起,是班内同学打来说系主任找她。她进门便看见一个红包放在桌上,旁边还有一盒巧克力。她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拿走了钱,巧克力没有动。系主任不肯,一直塞在她手里,她分明感觉得到,握着她的那只手,还有意揉搓了两下。
她慌忙将巧克力直接怼在他怀里,拿着红包落荒而逃。
那日过后,老扬来电问她,得奖的事怎么样了?她支吾间道不太清楚,可能是落选了。老扬鼓励她,别气馁,“这种事情讲究机缘,不是说你拍的好就肯定能得奖,也分评委的眼缘。”
林苘眼圈有点红,但也不说什么,岔开话题:“这次回去我把家里的浴室重新装修吧,换一个新的浴缸,我都联系好了。”
老扬嘴上埋怨她乱花钱,可这话是笑着说的。
杨柳能察觉到他的情绪,也笑了,“下周考完试,我就回去。” 说完二人挂了电话。
没等林苘下周考完试,老扬就先来了电话,“照片不是得奖了,为什么名字不是你?”
林苘刚调好的琴弦就这么乱了。
她不知该如何给老扬解释,但她又似乎不得不解释。她抠着手支吾道:“就是一个主任家亲戚的孩子的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一张照片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老扬不大高兴:“什么叫一张照片,我当了一辈子摄影师,就认准了谁拍的照片署谁的名。往小了说叫做人信用、往大了说叫著作权。这是你自己的劳动成果,就是什么原因也不能让出去!”
扬柳在电话这头沉默不语,她知道这是老扬一辈子的事业,糊弄不得。可若实话实说,自己拿了钱换了浴缸,老杨又最讨厌这种勾当,说了又怕他自尊心受不了。思来想去,扬柳还是低头认错,只说自己明白了,下回不会再犯。
可老扬似乎对这事的结果并不满意,执意要去给扬柳讨个公道。扬柳担心老扬若真去了,这事闹大,没法收场。她就一五一十的把实情给说了,老扬登时大怒,在电话那边劈里啪啦给扬柳数落了一番。
自从做了父女俩以来,老扬从来没对她发这么大的火,扬柳心中委屈万分,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在电话那头低头不语,静静地被老扬责备。
老扬似也说够,静了静,也觉得自己没必要这么生气。说来说去,扬柳也是为了给自己能好,可他是个极其看重知识产权的人,也自诩自己算是个读书人,这样弄虚作假的事,还发生在大学里,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最后还是撂下一句话,“以后这样的事不能再发生了,你先考试,回家我们再说。”
扬柳弱弱地回了一句好,就挂断了电话。
后续的一周,扬柳专心备考,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就在杨柳考完试那天,她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刚下楼就看见老扬在宿舍楼下等着。
扬柳欢欣鼓舞从宿舍门跑出来,却见老扬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她收住了脚,总觉有事发生,慢腾腾地挪到老扬跟前。
老扬仍旧挂着脸:“考完啦?”
扬柳点头,“考的挺好的,老师说我进步很快。下学期开学会有省里乐团来选人,要是我能保持住,能被挑走也说不定。”
老扬脸上缓和了不少,神态也轻松下来。
扬柳走到他近前,“您怎么来了,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老扬又略显严肃了些,“我取了钱来,你带我去你们主任的办公室,我把钱给他。”
扬柳咬着下唇,不愿意去,心里总觉得这事别扭,恳求老扬:“这事已经完了,就别再去了,反正,反正,我下次不这么做了还不行吗?”
老扬义正言辞拒绝了,“这不对,就算是照片给了他,这钱我们也不能收。收了钱,就成买卖了,我们人穷但不能气短。你告诉我办公室在哪?我自己去找。”
扬柳不愿意说,老扬也不逼她,转身就走,抛下一句话:“那我自己去问。”
扬柳停在原地,见老扬越走越快,心里又急又气,也顾不得许多,先追了上去。
她小跑过去,用力挽着老扬胳膊,边走边说:“我保证下次不这么做了,这样过去还钱,主任心里也会不高兴的。”
老扬:“他为人师表,本就做的不对,我们去还钱,又没说让他把照片还你,他还有什么不愿意。”
扬柳一路挽留他,却怎么也劝不住老扬,只好硬着头皮和他去了。
到了主任办公室,老扬预备开门,扬柳先他一步,敲了门,“我先看看,里面有没有人。”
老扬听这话也是个道理,人多嘴杂,也不好办,再坏了扬柳的名声。
门内有人叫进,扬柳推开一条门缝,先把眼睛探进去小心张望了一番,见只有主任一人在内,这才放心下来。遂推门入内,带了老扬进去。
主任见是扬柳,两眼眯着笑意,“怎么啦?扬柳,有事找我?”
扬柳把身子挪开,老扬出现在主任面前,“主任,这是我爸爸。”
主任还坐在原位,手里摩挲着签字钢笔,没有先讲话。
老扬率先开口:“您好,主任,我是扬柳爸爸,我是为之前摄影比赛的事情来的。”
主任听到这儿,捏着银丝镜框边,扶了一下,点点头。
“这个比赛已经结束很久了,您有什么疑问?”
老扬上前两步,站在桌对面,“我是特意来把钱还给您的,这个钱她不该拿的。照片事小,可是拿了钱就是不对。”
主任仍旧坐在位置上,“这钱不过就是奖励给扬柳的,是笔助学金,没什么其他意思,您不用太担心。”
老扬:“不是这回事,一码归一码,这钱是摄影的奖金,她既然没拿奖,就不该要。”
扬柳站在原地,头皮发麻,只想尽快结束这场风波。老扬坚持要把话说清楚,可主任顾左右而言他,只是不想承认。
扬柳也顾不得许多,把老扬手中拿着的信封,给夺了过去,直接放在了主任面前。
“主任,是我不对,这钱我实在受之有愧。下次我肯定努力,争取得一个奖,不让您失望,这钱是还给您的。”
老扬见扬柳为了这么些钱就低了头,心中气不打一处来,还是继续和主任理论,“这钱到底是为什么,您心里明白,我只是不想让孩子为了些钱就出卖自己。既然上了大学,就该有个大学生的样子,读书明理,才是我做家长最希望看到的。”
主任看也没看桌上的信封,只是笑笑,可扬柳却能从那笑意中感受到主任的轻蔑。
“杨柳爸爸,这是扬柳应该得的,我没有做什么,孩子做的好就要奖励。但你要是觉得扬柳还有进步的空间,那我们另当别论,我们大学培养学生一向重视德行,扬柳的品德在全系都是数一数二的好孩子,人也长得乖巧,老师同学都很喜欢她。可这事既然也过去了,就不要再提,既然扬柳觉得可以再提高一下,那我们就等她给我们一个惊喜吧。”
老扬被这话搪塞的不知该如何开口,又听主任接着道:“这个时间,学生也考完试该回家了,扬柳,你父亲来一次,你也该带着他去周边好好看看。”
扬柳明白这是在下逐客令了,老扬也似乎仍有话要说,不甘心就这么被搪塞过去。
正预再开口时候,门外有学生敲门,扬柳回头望,才发觉门没关,漏了一条小缝。
女主的过去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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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