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浪闻莺 第106章 第 106 章

晋卿是两天后到的扬州，他找到扬柳, 扬柳正推着老扬在公园里晒太阳。

她见着晋卿的顺间，人还在恍惚，有些不知所措。

老扬也发觉这是找她的，“你认识？”

扬柳握着轮椅的手，紧了紧。声音刚好能够让老扬听见，“认识。”

老扬看着她，单荫的事他没有问，但也察觉到了不太对，“去吧，有什么事都要说出来。”老扬让她过去，扬柳禁闭了下双眼，将老杨推到花坛旁，自己一个人过去了。

晋卿见到她，“你家老爷子还好吗？”

扬柳：“一切都好，有什么话你直说吧。”

晋卿：“单荫的骨灰我带了回来，我想没人比你更合适去处理，还有几份他生前交代我转给你的股份合约，你只需要签字就好，都是即刻生效的，这些股份你想要买还是想要留着投资，或者你交给信任的人打理都可以。”

扬柳对这些并没兴趣，连看上一眼都没看：“陈楠呢？”

晋卿：“他留在英国处理单荫生意上的事，我会收购单荫生前保留下的产业，陈楠现在跟着我，我会让他接手单荫生前的公司。他跟着单荫太久，由他接手，我也省心。”

扬柳：“你们生意上的事我管不着，他要给我的，我也不想要。”

晋卿：“不管你要不要，这些都是你的。如果你不会处理，我也可以按照你的意思，去为你提供最好的处理方法。你是他生前最后一个亲近的人，我想他希望你能够领下他的这份情谊。”

扬柳：“他要给，我就得接受？”

晋卿：“我无法强迫你接受，你也有选择的权力。可你得明白一点，他人走了，你和他之前再不痛快，这个人也是没了。”

扬柳听到这句话，心里防线彻底被打破，她眼眶湿润。

晋卿察觉到她的异样，拍拍她的肩膀，“我想现在没人比你更难过，最不愿意接受这个事情的人也是你。我不能劝你放下，说再多都无法缓解你万分之一的悲伤。但我希望你能看看他的这封信，这是我找到他的时候，在他怀里的信。”

扬柳颤抖着手接过晋卿送来的信，信封是白色的，上面写着给扬柳，她还能看得出有地方存在褶皱。

晋卿：“我这段时间都在陵州，你有任何想法，我都会配合你的时间。”

扬柳收下了信，晋卿离开了。

扬柳迟迟没打开，晚上把老扬伺候睡着了，她一个人在房间里辗转反侧睡不着，想起白天的信，从口袋里翻出来，信纸摸了又摸。薄薄的一层，信纸上没有封胶，但她知道除了自己没人会再想去看这封信。

她抽出了信，信纸上面涂涂画画，林苘看着修改过后的痕迹，她笑了下，她铺平了信纸，她慢慢读了起来。

“今天是我看着人间的最后一日。

我无所事事，一个人从日出等到群星挂夜。真想再对你说一次：咱俩走吧。

黄昏时我想起你穿的那条我为你挑选出的紫色裙子，那一刻我说的要向你求婚，不是假的。

我今天甚至想了好多，要是我们真的结了婚，你的性子难保不会老了的时候唠唠叨叨。而我又是个不听劝的男人，我们一定会吵起架来，还气势汹涌。

你指着油瓶说你怎么不扶起来，我说我是做大事的。你会嘲笑我，你已经不能动了，什么也做不了。我不服气，我说只要我的男□□官齐全，就没什么不能做的。你扔了一个抱枕过来，骂我真是个老流氓。

我们可能还会有了小孙子，你牵着他的手在前面走，我在后面偷偷抽一根烟。那臭小子可能会发现我的行动，然后气鼓鼓给你告状。你回头恨恨地剜我一眼，到家门口把我关在外面，说什么时候把烟味散尽了再回来。我只好去求我们的孩子让他们替我告饶。等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会故意气你，我说这鸡飞狗跳的日子我过够了。你一把拽走了我身上的被子……

真好啊！以前我弃之如敝屣的，却是我今日无法奢望的。

凡人夫妻，真是动人，真是…动人啊！

其实我还真想和你去看看你说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植物，也想和你一起去峨眉山采一罐露水，然后找个地方埋下。我早就想好了，你叫扬柳，等你给我生了个女儿，我就给她取个小名叫有晴。等她长大，我们取出来泡一壶茶。她是个小女孩，一定爱吃甜的，她应该不会喜欢喝茶。如果她问我为什么茶的味道是苦的，我会告诉她，因为这是爱情的味道。

她问我什么是爱情？我说那是这世间最美好也最痛苦的事。

哦对了，我有没有说过，你讲方言的时候真可爱，像一个小姑娘那么可爱。

扬柳，我真喜欢你啊……

你看人生何其有趣，如果不是这际遇、如果不是你的出现，我怎么会想到原来我竟也会深刻地爱着一个人。

扬柳不要哭，千万不要哭。我不值得你哭，我更不值得被你爱着。我从来不是一个好人，而你再多的爱也救赎不回一颗抱着必死信念的灵魂。

我没告诉过你，在我到达伦敦的时候，我摇晃着走在路上，我滑倒在路边的台阶上。我的腿不知道怎么回事，它就是不听我话，我看着好多人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我多怕你出现在其中！而我只是想将跪着的腿直起，我却无能为力。

那一刻我感到了屈辱，我没办法屏蔽这种情绪。而我越爱你就会越觉得羞耻，我知道我的人生真的没有指望了。

如果我不曾遇见你，也许我可以就这么活下去，日子照旧过。就是蹲个号子、大病一场，活就活、死也就死了。有什么好难堪的？我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又有谁敢看我单荫的难堪？

可是不行了，我见到了你。我想你永远见到这个男人最好、最坚强、最不可替代的一面。而不是一个滑倒在路边都无法站立的男人。

我想要你爱的是一个可以失落但人生还有希望的爱人。

可惜，这一点我永远都做不到了。

扬柳，人生很长也很短，过自己要过的日子吧。

只是如果有一天你要结婚了，请不要告诉我，更不要再来看我。我怕我没办法说出祝你新婚快乐，祝你今后在另一个人的身边深沉地热烈地爱着这个人世。

而我只能独自一人躺在那里。我没想到我会这样脆弱，罪孽消亡了我的自尊，疾病磨灭了我的意志，而作为一个男人，我不能没有尊严地活着。

比起林苘我更喜欢你叫扬柳。扬柳这个名字多好啊！杨柳无枝，便是自由身。我愿意用最后的余荫送你一片快活。

去吧，活就好好活。像从来没有生活过一样去活着。

然后、忘记我……”

扬柳看见信纸上被他涂涂改改，那句我他妈很想要你，被他划了很重的线给覆盖住。她努力辨清后竟忍不住笑了，笑着流下了泪。

这一封信上有许多痕迹被划掉，有很多粗俗的语言被删改。她明白，那是单荫希望最后一次，用她喜欢的方式写一封信。

文艺的、像封给女人的信，给心爱的女人写一封信。

是他人生的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

好一会儿她的笑渐渐收起来，眼里有泪，却用力不让它落下，她不想留下印迹在这张信纸上，她希望这张信纸永远都只有单荫一个人的味道，好让她在人生无法流转的时候给予她一分勇气。

她平静地拭去眼中的泪，将信纸折好，再没看第二遍，放在信封里，锁在了一只古董箱子。

第二日一早，她和老扬说自己要去一趟哈尔滨。她平静地将单荫的故事讲了一遍，像一个旁观者讲给了老扬听。

“我要去给他葬了，我想他愿意回去，那是他最愿意去的地方。”

老扬点头，“去吧，那里有他的家人，他最爱的家人。”

扬柳抱着老扬，眼中留下两行清泪。她把老扬送到疗养院，又叫了小白帮忙。老扬拍拍她，告诉她自己一切都好，不要替他担心。

扬柳给晋卿打了电话，晚上晋卿就安排车子接她到了陵州的机场，晋卿陪着她一起去了。

他们到了哈尔滨，她找了附近最高的一处山，扬柳打开他的骨灰罐子，晋卿在其中抓了一把，“我要留一把，葬他回北城。”

扬柳同意，晋卿：“剩下的由你来决定吧。”

她笑笑道：“他这样的人，活着就没人能绊住你。就是死了，要他一辈子躺在一个地方，太憋屈。”

她掏出一把骨灰，撒在空中。

“既然已死，血里再无风，那就让所有的风中都带着他的血。

走吧，能走多远走多远，想去哪去哪，想要见谁就见谁。女人、男人、仇家、朋友、爱人、情人，生离还是死别……都由他去。”

骨灰都被她扬尽了，那罐子被她砸碎，她捡了三大片回去，其余的被她用脚踹下悬崖，后来回了扬州后做成了一个风铃，一直挂在她的房中。

她和晋卿在山上告别，晋卿将回程的机票交给她，“有需要尽管打给我，股份我会先替你打理。”

扬柳点点头，她看着晋卿先离开了。

她站在山下抽了根烟，还是同单荫初遇时抽的牌子，自言自语道:“死了有机会就见，没机会就算了，你那副德行到了那边收敛些，别让妹妹见着。你这人一向喜欢自力更生，别人给的你瞧不上，我就不给你烧纸钱了。以后就是两个地界了，你那边的事儿我帮不了，我的也不用你操心。各人顾各人吧，这根烟算是我送你的最后一程。”

她抽完烟，扔在脚边碾灭了烟灰，头朝前，背对着山谷，扔下一句：“走了。”

她向后摆了摆手，再没回头，再没停下她的脚步……

而在那条回程的路上，她耳机里听着的歌，随机播放到了流转。她双眼发愣，而后默默地流泪，直至放声痛哭……

这段时间太忙啦，写的可能有不太顺畅的地方，等完结后我小修一下，番外不知道有没有，我自己也还没想好哈哈。下一本写野蛮的白色，写本he的都市小年轻的动荡的激烈的快乐的，□□的，苦中做乐，迷茫中仍继续奋斗的小爱情。（这篇太压抑了，下一篇释放一下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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