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耐心地等待在原地,他可不敢得罪老板的儿子。
传闻里这迟家二儿子最是游手好闲,成绩差没特长性格恶劣。
虽说传的万分夸张,但这些个消息总不能是空穴来风,他早些时候也做过迟家的私人医生,隔三差五就要为这二少爷治打架的伤。
说起来,也算半个熟人。
床上的小姑娘他只有过一面之缘,若不是知道她姓祝,自己恐怕都想不起来是谁了。
良久,沉默的少年站起身,重重地吐出口气,从背影看竟有些疲惫落寞。
“不用。”他再次拒绝了。
祝优双手捏着被角,好奇地打量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居然呆呆笑出声来。
在她的眼里,白炽灯上开满了花,天花板上奔跑着吃得圆滚滚的小羊。
长出小翅膀的猫儿落到她身旁。
“祝优越来越漂亮了!”
“祝优是天底下最乖的小姑娘!”
“好久不见呀,祝优。”
迟翊听见,小姑娘乖软的声音:“好久不见呀。”
余光将一切都拓印在脑海,他深吸一口气,明知少女不是在和自己说话,还是凑到她眼前。
“好久不见,祝优。”
闻言,祝优一愣,随即认真摇头:“橙子你傻掉了,我们刚才才见过。”
两声闷笑从少年胸腔发出,带着苦涩,如倒出来的第一杯浓茶那般苦。
“休息一会儿,下午我们回家。”
他留下一句话便出了病房,给下课的林弦拨电话。
那边响了好一会儿才接。
林弦住在迟翊新房子的对面一间,现下正熟练地给自己弄蛋炒饭。
手机被夹在耳朵与肩膀间,他知道迟翊想问什么。
“你忙你的吧,班主任没问什么。”他把蛋炒饭装盘,颇有兴致地摆了两块西红柿,“祝优怎么样?”
听着动静,迟翊垂着眸子:“挺好的,刚才好像清醒了。”
这和林弦猜的**不离十,他眼珠子转了转:“什么算清醒?如果这个世界有两面,祝优恰好是两面都能看到的人呢?”
“……”他无言以对,只好转移话题,“我可以带她去上学吗?”
闻言,林弦吓一跳,手里的勺子差点没拿稳:“你想逼死她吗?”
迟翊抿了抿唇:“解铃还须系铃人不是吗?”
“有什么意义。”林弦声音都带上了嘲讽的味道,他小口吃着蛋炒饭,“一个快死的人了,就不能让她开开心心地等待死亡?”
走廊有些冷,迟翊透过窗户的玻璃看里面和空气对话的小姑娘。
“她不开心。”他很肯定。
“呵。”林弦真想直接把电话挂断,“她可能更希望你高考考个好成绩,而不是在这里胡闹。”
迟翊哽住了,直到电话被挂断也说不出一句话。
祝你无忧,祝你优。
“迟翊值得拥有这个世间最好的东西,因为迟翊是最好的!”年幼的祝优举着手里被评优的小学试卷,得意洋洋地朝桌上的人炫耀。
被夸的小男孩也骄傲地站起身,大大方方地接受着在座的人铺天盖地的夸奖。
迟翊记不清是什么夸奖的话,在场所有人的声音都被模糊处理。
只有小女孩神神秘秘地说:“多亏了我给阿翊许愿,祝阿翊考试永远得优。”
屁大点的小孩本就心高气傲,却又对面前的青梅万分包容,抱着手臂一副大哥哥的模样:“谢谢祝优,我请你吃辣条。”
祝优有些为难:“家里不让我吃。”
小男生眼珠子狡猾地转转,趁着无人注意,冒着雨就带她上了公交,坐了很久找到个没见过的小卖部。
两人吃得不亦乐乎,被找回来的迟翊罚站了一天,体质弱的小姑娘发了一晚上烧。
迟翊强硬地把自己从回忆里扯出来。
祝你优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太阳在天上跑了半圈,直到夕阳西下,迟翊给小姑娘系好鞋带起身。
“回家。”
祝优犹豫地往病房里看一眼,随即好似听到什么般眼里满是坚定,回望迟翊:“回家!”
祝优听到小猫说。
——爸爸妈妈喜欢乖乖回家的祝优,迟翊也喜欢。
迟翊沉默,心事重重地牵着祝优离开医院。
车窗外的景象如走马灯一般,他竟开始思考林弦的话。
如果真的有两面世界,那为什么迟翊的名字不在小姑娘看见的另一面。
祝优一直看着少年精雕玉琢般的侧脸,神游天外。
她看见橙子变成了迟翊,说要和她养一只叫橙子的小猫。
那就有两个迟翊……还是有两个橙子?
或者是三个迟翊。
“唔。”她痛苦地捂住两边太阳穴,“太复杂啦,祝优不知道。”
少女的声音忽地出现在他耳边,迟翊愣神几秒,扭头看她,先是吓一跳。
“怎么了?”
“祝优不知道有几个迟翊和几个橙子。”祝优忽又高深莫测地摩挲着下巴,半晌得出结论,“我知道了!橙子就是迟翊!”
滴滴——!
车窗外一辆超速车狂按喇叭前行,吓得司机猛踩刹车。
果不其然,祝优又被吓一跳,缩到座位的一角捂住耳朵。
“好难听。”
换做以前,迟翊就要打电话让人换掉这个司机,可现在他压根顾不上自己的霸道蛮横不讲理。
担心地伸出手想要抓住祝优,祝优摇着头使劲躲避。
视线相撞间,他看清少女眼角的泪花,明明很明显,可两年前的他却一点没注意。
祝优注视着这个日思夜想且刻骨铭心的人,居然呼吸不上来,她反复深呼吸着,脑内默默给自己数一二三。
高二上半学期——暑假。
迟翊知道她生病了,祝优换了手机号,经过多方打听以及对祝母的哀求,他终于得到了那个手机号。
“听说你得肺炎了?”他止不住的担心如潮水,“怎么那么不小心?难道去国外学会抽烟了?”
脸色苍白的少女坐在小溪边画画,祝优很开心听到迟翊的声音。
“很快就好了。”
她对迟翊说过太多遍这五个字,以至于少年都不相信。
迟翊说:“听你声音不像要好的,要我去照顾你吗?”
祝优在电话一头轻轻摇头:“你要好好学习。”
“切……”这个迟翊没法辩驳,他现在成绩中等偏下。
大概是被关心了,迟翊语气都带上几分愉悦:“等着吧,本大爷就是高考冲出来的黑马。”
这话逗笑了祝优,语气万分坚定:“我相信你。”
想着,祝优抬头看天:“毕竟,迟翊一直都很厉害。”
迟翊哼哼两声:“也多亏了祝优,小时候我不写作业就揍我。”
明明是幻想的未来,他们竟开始互相夸赞道谢起来。
像以前一样。
挂掉电话后,他立马答应家里去国外旅游。
其实迟翊不太喜欢去望山观水,他更喜欢去做些刺激的事,譬如蹦极跳伞。
可祝优害怕这些,他也不大去玩了。
之所以去,是想碰碰运气,说不定就看到祝优了。
虽然不知道祝优在哪个国家。
在人群熙熙攘攘的景点处,一只白鸽从迟翊眼前掠过。
虽隔很远,但他看见了,看见一袭白裙的少女蹲在地上喂鸽子。
少年疯狂地从人群中挤过:“祝优!”
地上的人明显愣了一愣,后又缓缓站起身,看着他,登时红了眼,眼角的泪花是那样明显。
很快,祝优身边的女人也发觉了这一异象,拉着纤瘦的她离开。
迟翊发现。
祝优瘦了很多。
他被祝家的人挡住,告知:“我们夫人不允许您靠近小姐,少爷请回,您的家人还在等您。”
两人刚刚明明离得那么近,却又隔着一条银河。
是为什么?
他们不是最要好的朋友吗?
失意的少年把自己的苦恼与林弦诉说,林弦回忆着他们的种种,鄙夷地看他:“最要好的朋友也和别人一起羞辱她吗?你明明心知肚明一切,你是最好的朋友,那我做的是不是得算我和她是一个妈生的?”
迟翊听不明白,迷茫地看着他,林弦不再说下去,转移话题。
“明天我生日,记得来。”
林家很重视这个儿子,又无比尊重他的意愿,林弦不想办什么太大的宴会,不想让父母的朋友来,他们同意得很爽快。
“乖儿子,你自己办,我们给钱,当然了,必须邀请我和你爸,不然你爸的小心脏又要碎咯~”
“爸爸的小心脏很容易碎的~我也很久没有参加过那么纯正的生日宴了,多亏了我儿子!”
当时迟翊就站在一边,他惊觉祝优的生日宴办得都很大,而参加宴会的人却没有祝优的朋友。
甚至酒水都没有祝优能喝的。
祝优和他说自己不在意,却每逢迟翊生日,都会精心准备,单独给他办个只有他的朋友的生日宴。
生日宴上,林弦喝得酩酊大醉,待人走得差不多,指着迟翊。
“祝优走了你知道怀念了?她受欺负的时候你在哪儿?那些人说的好赖话我不信你听不懂,帮腔的时候现在的迟翊又在哪儿?”林弦踢翻脚边的一堆礼物,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声音有些委屈,“这次生日,明明祝优也要来的,听说你在,她都不来了。”
“向叔,去郊外那栋养猫的别墅。”
“少爷不去学校了吗?”司机难得多嘴一句。
“过几天。”迟翊声音淡淡的。
话落。
他看向腿上已经睡着的小姑娘,脑海里闪过林弦的模样。
以前祝优受欺负,他要面子,把准备好的东西和关心话都让林弦一一传给祝优。
迟翊眸色沉了下去。
好像,身边有个情敌。
他藏不住事,当即发消息询问林弦。
儿子:笑了。
儿子:你也妄想症了?谁会像你一样脑子缺根筋,人好的时候不喜欢,人要死了你才喜欢?
儿子:我和你不一样,家里只有我一个儿子,我承认早些时候喜欢她,仅仅是喜欢。
儿子:现在不一样,她对我没有任何价值了,我凭什么喜欢?我的感情不值钱的?
迟翊没有回,五分钟后,对面又弹出几条消息。
儿子:现在不喜欢,你安心吧。
儿子:早点回学校,别浪费精力,也别愧疚,这样下去祝优只会自责内疚。
儿子:我是你的朋友,你还有未来。
儿子:时间会冲淡一切,祝优也希望你的未来一片光明。
这种肉麻的话,林弦从未说过,许是这次提到了喜欢祝优的事。
迟翊内心五味杂陈,睫毛下是看不清的情绪。
半晌,他喃喃道。
“祝优,我也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