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聊了很久很久,把从自己有记忆时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迟翊:“我小时候还抱过你。”
祝优无情打破他的谎话:“你一岁怎么抱我。”
迟翊哼哼两声扬起脑袋:“六岁的时候我抱过五岁的你,你就说是不是小时候?”
“……?”
“是不是?”
“坏猫。”
“噗。”
两人相视一笑,笑声结束后,祝优吸吸鼻子往他怀里钻:“我害怕。”
长久的沉默,这一次的迟翊没有安慰她,即便是用着惯用的话术。
她知道,迟翊也在害怕,怕到说不出话。
事实也是如此。
头顶的蓝散得那样远,看不清边际。
他们回到了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地方,后院里的灌木丛被修整的漂亮干净,儿时种的小树苗此时坐在底下已能乘凉。
双人吊椅上,祝优坐得端正,腿上还放着一本相册,她半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往眼底投下一片阴影,怀念和不舍化成一滩墨。
“小时候,你总觉得花钱买东西就能把我哄好,嗯,事实也是这样。”祝优捂着嘴笑了一会儿,指腹摸索着一张两人十二岁时的照片,“后来……”
后来,迟翊用再多的钱也求不来人为祝优治病,所有人都说。
祝优已经死了,死人不能复生。
来年,栀子花又开了,迟翊没有去看,而是选择去祈福。
“我活不久了,你以后要好好喜欢别人,我相信阿翊的眼光不会太差。”
“不要喜欢我咯。”
“对了,记得喂小猫。”
迟翊只是浅浅地瞥她一眼,双手合十对着面前的佛像拜了拜。
一年来,祝优总是说这种话,他见怪不怪,甚至开始有点生气,总无奈地问她为什么不能念着些好的……但还是诚心诚意的许下祝优岁岁平安这个愿望。
少女絮絮叨叨着:“你要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你就给我烧两块旺旺雪饼,我收到了就会变成小精灵来帮你的。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能吃垃圾食品……”
迟翊笑道:“胡说,我们优优岁岁平安。”
“啊……对!”祝优咧嘴一笑,有些呆傻的模样,她背对着光像是快和刺眼的亮融为一体,“我们阿翊岁岁平安!”
不知过了多久,迟翊睁开眼,面前只有佛像,身旁只剩冷清的空气,无边的寂静笼罩了整个山顶。
他望向朝北的方向,那是他和祝优的小花园,小姑娘的墓在那里,在那片野山栀里……山脚,新建了一个流浪猫收容所。
迟翊的头发还是长,甚至能在脑后扎一个小揪揪。
祝优走的时候是星期二,头七正好对上了不存在的星期八,也是星期一。
每次回学校,祝优总是笑嘻嘻地鼓励他:“星期一是新开始!”
“……”
她走后的第一个星期一,迟翊带上一堆东西去了栀子山,上山的入口处有着很多流浪猫,迟翊总来喂它们,所以一见到他便拥了上来。
“喵喵喵——”
不同的猫叫声有些吵耳朵,迟翊耐心地给它们开罐头。
约莫过去三小时,迟翊才起身上山,他没有坐车,只是一步步的走。
“最讨厌爬山了,你每次来都要爬,还要带着我一块爬。”
迟翊微笑:“锻炼身体。”
“也好,这样就不会和我一样生病了。”
迟翊半垂着眼,眸光顿了顿,轻轻摇头又叹气:“祝优,少说这种话,不好。”
“哼!诅咒你,晚饭没有肉吃!”
“笨。”
他走了很长一段路,终于到达山顶,祝优的墓碑藏在花田中,迟翊总是能精确无误的找到。
此时此刻,那里站着一个人。
“肖哥。”
“嗯。”
肖允诺在流泪,他总以为见祝优的每一次会是最后一面,在得知少女重病时,他就发过誓,不会来到她的墓碑前。
可这个誓言是在雷雨天发的,那个时候,耳边响起了很多道雷声。
看来,誓言作废了。
见到迟翊后,他没有过多的停留,擦干净泪水拍拍对方的肩膀后离开。
肖允诺的心思,迟翊看出来了,他不在意,翻出登山包里的东西,将头纱轻轻挂在墓碑上,掏出两枚莫比乌斯环戒指。
迟翊看着黑白照片上笑靥如花的人,吻了吻那枚女戒:“你要说,我愿意,好吗?”
像是恳求。
他做了自己的司仪,直到耳边响起少女的声音。
“我愿意。”
此刻,他明白,为什么祝优生病后,喜欢沉浸在幻想之中。
“前两天我查分了,521,很浪漫的数字,多亏了你。”迟翊喃喃自语,又好像在和谁对话,“你不在我身边,我哭不出来,好奇怪,明明葬礼上我那么难过……有人调侃我对你虚情假意,说我抗压能力强。”
“小羊还是很喜欢你抱,不太喜欢我,总会去你的房间睡觉。”
“啊,我知道了,你不在,没有人会安慰我,所以我哭不出来。”
“他们只会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哭。”
“你不哄我,我会憋坏的。”
大风吹起墓碑上的头纱,在天空盘旋几圈,从迟翊眼前滑过,虚虚地擦过他的眼。
迟翊抱着头纱哭了很久,直到日暮黄昏。
“我的头发,长了。”
夕阳照亮了人眼角的泪滴。
回忆到此结束,可眼前的场景从未变过,他的头发长到被扎起来,有人打趣他像个艺术家。
“今天也快乐吗?我的小新娘。”
他轻吻那枚随身携带的女戒,好像在轻吻少女的额头。
“快乐!你说如果每周都看见穿婚纱的我,会幸福的晕过去,怎么没有晕啊?”
男人摇摇头轻笑。
“晕过去就看不见你了。”
“骗人!明明是因为我没有穿婚纱。”
“……”
不等耳边的声音继续响起,一阵熟悉的声音打断他所有的思绪。
“你要哭吗?”
“……”迟翊面无表情,“林弦,你知道的,我和她都不想见到你。”
“我知道,但我想见她,我一直是这种卑鄙无耻的下流小人。”男人走到他身边,将怀里的向日葵放到墓碑前,“她看起来会喜欢这个。”
迟翊想掀开那把向日葵,林弦又说:“我知道,这是赔礼,活着的时候你们不让我见她,死了也只能送花赔礼了。”
“……赔完就走吧。”迟翊站起身,和他面对面。
迟翊一直比自己高,林弦点点头,耸耸肩,转身离开。
走到半山腰,他抬手擦走眼角的泪,继续抬脚面对夕阳离开。
迟翊吐出一口气:“不知道你会不会生气,但是,一束花就算赔礼的话。”
他还是看不下去,将那花丢得老远。
“你和豆豆,金金在一起吗?它们是不是和小时候一样调皮?……小羊还是喜欢去你的房间睡,有些时候都不让我靠近你的房间,它是不是讨厌我?”
“那天吃烧烤的时候,遇到时雯了,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让你害怕,但是那时候你好像没有认出来她。前不久我又遇到她了,她怀孕了,哭着求她叔叔收留自己。”
“她妈妈去世两三年了,托梦让她叔叔好好对她……算了不说别人的事情了,谈谈我,怎么样?”
他闭上眼,等待着那个声音,可是过了很久,都没有响起。
“还是吓到你了吗?早知道不说她了……我去学了医,没想到吧,你那么聪明,应该已经想到了。”
“家里找了心理医生,让我不要对你的事耿耿于怀,让我向前看,这些话我只听得进去你说的。”
“我也不乱玩了,在家里会帮忙处理一些我能做的关于公司的事情,打扫卫生做饭什么的,手到擒来!我厉害吗?我爷爷还夸我炒的蛋炒饭好吃……”
他一个人絮絮叨叨很久,直到天上没了太阳,迟翊才起身离开。
“明天见,开学之后一星期来看你一次,不要生气。”
“不会的。”少女的声音落在他耳边,“我爱你,你怎么样我都不会生气。”
大风刮起万千花瓣,向他的脸扑面而来,迟翊张张嘴又闭上。
很久。
“今年的花,开得真晚。”
脑海里响起少女的声音。
“死后,我会忘记你的不好,你会获得一个对你只有爱的祝优。”
下山路上并不寂寞。
“怎么又走路啊?我的腿都酸了,坏猫。”
“我是迟翊。”
“我知道啊,坏猫。”
祝优走后的第二年,家里来了个小姑娘,是许窈,她双眼通红,好似刚才哭了很久。
“对不起,打扰你了,我只是想问问,祝优有没有给我留什么话?”
迟翊半垂着眼:“她都没有给我留。”
“……”
两人一起回到学校门口的出租屋,迟翊除了打扫卫生都不会进祝优的房间。
小羊见他进来也呲牙咧嘴。
“哈——!”
许窈替他尴尬地笑笑,走进房间,那猫立马乖顺下来,讨好地凑到她身边转圈。
迟翊倚靠在门框上:“你觉得她给你留了东西?她都没有给我留。”
“两年了,还和我争风吃醋。”许窈无奈地摇摇头,环视一圈屋内,眼底蓄满了泪水,“我只是想她了。”
迟翊叹出口气,从身后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许窈,那是他打扫卫生时在小姑娘枕头底下发现的。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写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到这个出租屋的枕头底下的。
许窈急急忙忙地接过,发着抖地打开信封,里面是两人的合照,合照背后只有一句话。
——窈窈,是最勇敢的。
“这算什么啊,为什么不是长篇大论……”许窈捂着嘴哭得停不下来,迟翊只是递给她一包未拆封的纸巾。
好久,两人离开。
迟翊还在耿耿于怀:“她都没有给我留。”
许窈眼睛虽然涩得不行,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别和我争风吃醋。”
少女怀里,还捂着那个粉红色的信封。
“你为什么不早点把这个给我?葬礼我也来了的。”
“……不想给你,那是祝优的字。”
“……”
迟翊很少回这个出租屋,里面并没有太多关于祝优的回忆,只有小羊,他曾想接走这只猫,可它不愿意去别处,只在这里呆着。
大学在其他省,他只好拜托在这里工作的肖允诺照顾。
这信,也是肖允诺半年前给他,让他转交的。
祝优走后的第三年,迟翊出了车祸,不是喝酒也不是没注意,而是为了救湍急车流中间的六岁小女孩。
病床前围满了很多人,迟翊曾见过这一场景。
还有那个小女孩,她和祝优的生日居然是同一天。
贺月姿哭倒在自己身边:“傻孩子,傻孩子……你走了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傻孩子……”
他说不出话,浑身上下也感受不到一点疼痛,迟翊只记得,自己被车轮压断了双腿,后来……后来他就不记得了。
看来,不能爬山锻炼身体了。
他终于明白祝优口中的回光返照,自己昏迷了一个月,病危通知书也下来了一个月。
许窈站到一旁,苦中作乐般笑着摇头:“你们俩啊。”
迟翊露出一个笑,忽地咳出一大口血,几乎覆盖他的整张脸,这种窒息的感觉,祝优不知道体会过多少次。
越来越心疼了。
心疼祝优。
“治!不管用多少钱都给我儿子治好……”
“妈,你冷静一点……”
“求你们了,医生,救救他,救救他!”
医生摇头。
星期二,迟翊的心电监护仪在当天凌晨归为一条直线。
在爱面前,所有人都是平民。
自此,那个山头旁边多了一个墓碑,许窈来过,将两枚戒指分别放到两座墓碑前。
“你们要对彼此说愿意。”
栀子花瓣被风吹散,落到一群小猫中间。
祝优扎着高一入学时的低马尾,笑吟吟地看他。
“对了……今天也快乐吗?我的阿翊。”
——已完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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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