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猫 第18章 栀子

指针走的圈数越多，无形的压力就越大，迟翊总在午休时间拖着疲惫的身子赶到医院，趴在床边睡觉。

本就短的休息时间，这下更是所剩无几。

刚开始的三个月已经过去，医生说祝优的状况越来越好，可迟翊总觉对方很疲惫。

高考压得又紧，有时候自己也喘不上气，幸好，只要来到祝优身边，就算是十分钟，也能睡得很好。

祝优劝他，不用天天来，少年不听，捂着耳朵摇头晃脑。

“不要，就来，祝优一个人在这里也无聊的。”

“没有一个人，还有好多会说话的小蘑菇小蝴蝶呢。”祝优歪歪身子看他，医院小花园里也掺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话落，迟翊眼里闪过一丝伤心，眸光微动：“想多陪陪你。”

祝优笑出声，双手背在身后，略显宽大的病号服更显她的憔悴：“我还能活很久呢，你要相信我，橙子是最乖的小猫。”

有时候，她会想，自己和小猫人说话在别人眼里是不是自言自语，别人会不会觉得她是神经病。

这个想法总会在下一秒不翼而飞。

好像被什么人抓住丢掉一样。

见迟翊不答，祝优直起身子，看着远方温和的暖阳：“听说，这地方有座山，山上都是栀子花。”

迟翊眼底有着淡淡的乌青：“想去吗？”

祝优定住脚：“想，想让迟翊陪我去。”

迟翊……

少年喉结微微滚动，眸子里闪着光，又有些犹豫：“优优，过几天就三模了，我……”

二模成绩并不理想，比一模还要低上十六分。

当时甚至不敢和祝优讲，少女反复撒娇攻势下，迟翊才结巴着说出来。

当时，当时……

当时祝优又抱了他，轻声安慰着，像小时候摔跤哭了一样。

迟翊险些没憋住泪。

祝优眼珠子转转，站到他身前，抬手抚在他脸侧，柔软温热的指腹滑过那乌青。

“可是，你很累。”

“累了满脑子都是毛线的，所以老师都说，考试之前要好好休息。”

迟翊半垂着眼，注视着少女，祝优在自己记忆里几乎没有变过，小巧的鼻和嘴，温和又漂亮的眉眼，像小精灵。

可惜现在白得像纸。

“祝优啊。”

“如果我用这去玩的时间，多看几道题，会不会……”

祝优立马打断他：“三模而已，考试而已，成绩而已，无论你怎么样，我都喜欢你，虽然你可能在意的不是这个……”

想着，她把对方的手放进掌心：“但是，我想要你开心，如果好成绩会让你开心，那我就陪你一起回家复习好不好？”

真实目的说出口，她有些心虚。

迟翊失笑，抬起另一只手揉揉她脑袋，像靠谱的大哥哥：“我想要祝优开心。”

想法撞到一起，两人对视，下一秒都忍不住笑出声，异口同声。

“那……”

“那……”

祝优竖起食指，笑眯眯道：“去看栀子花！”

五月，南方，栀子花开得正好。

迟翊换下校服，兴致勃勃地搭了一身黑，扭头看见祝优穿了软糯糯的鹅黄色与淡蓝色。

两个人站在一起，一个像是去参加派对，一个像是要去开会。

他盯着少女头顶的鸭舌帽，居然还有两只猫耳。

“我换一个。”迟翊坚持。

祝优阻拦：“不用啦，橙子这样也很帅。”

迟翊义无反顾地回到房间，丢下一句话：“情侣装不是这样的！”

祝优愣住：“我们不是情侣啊……”

空气安静下来，迟翊拳头捏得很紧，绷着张脸拿个三花猫小徽章，别在胸前。

“那走吧。”

虽不理解对方突如其来的高冷，祝优还是配合地递给他一顶同款小帽子，看迟翊神情缓和下来，她暗暗松了口气。

小猫人生气好恐怖呀。

像邪恶小猫。

5月20日，晴。

祝优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日期也很有意思，她只是站在漫山遍野的栀子花里，远远地与抱着奶茶的少年对视。

他意气风发，自己却半截身子入了土。

阳光很好，洒落在人世间，照亮了眼里的人。

祝优歪歪脑袋：“给我拍个照吧。”

迟翊拍照的手法生疏，举着陪同保镖递过来的相机，居然有些晃晃悠悠。

最后还是用了手机。

紧张地咬牙，拍了几十张。

祝优凑脑袋去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吐字清晰：“丑。”

“哪里丑！？”迟翊像是猫被踩了尾巴，“你漂亮成这样，不管拍成什么样子都好看！”

“……”

都不知道该不该生气了。

好不容易选出几张，也是曝光加了氛围感的。

祝优叹出口气，直接把迟翊当作手机支架，端端正正地给自己拍了几张。

张张出片。

迟翊瞪大了双眼，得出结论：“我的手机不喜欢我。”

祝优努努嘴：“你毕竟是小猫，不会拍照很正常。”

“小猫明白。”迟翊附和着，悄悄咪咪把照片传给打印店，又备份给电脑。

得到打印店的OK回复，他才把照片传给祝优。

两人坐在凉亭里，少女挨着他，脑袋几乎要靠到他的肩膀。

祝优：“我的遗照想用这张。”

她举起手机，凑到迟翊面前，照片里的自己脑袋很正，笑得也很标准。

话落在地上，没人接，祝优自顾自地收回手机：“我好像得了很严重的病。”

“我总会看见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这种时候我会强迫自己清醒，越清醒我越迷糊 我竟然觉得迟翊也是假的。”

“我的心脏，我的胃，我的肺，我的每一根血管，都疼得不行，我的大脑总是叫嚣着让我去死，那好像并不是我的声音……”

“我知道我在胡言乱语，所以迟翊，你是谁？”

真是一个奇怪的问题。

祝优自己也这么觉得。

她只能听见身旁人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这个时候就有人回答了，迟翊就是迟翊，还能是谁呀~？”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我只是想让迟翊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告诉我这个明知故问的答案，好让我分清我在哪里。”

“我的世界里的迟翊，会说，只是我一个人的迟翊。”祝优翻看着那几张曝光的照片，眼中含笑，“但现实的迟翊是好多人的迟翊，有爸爸，有妈妈，有哥哥，有朋友，有爷爷，有未来。”

“世界好像永远都在优胜劣汰——有着千千万万个祝优，现在，要把我这个坏掉的祝优筛掉咯。”

“幸好，迟翊留下来了，上天也偏爱你。”

是祝福，并非在宣泄自己对世界的不满。

这句话是祝福。

祝优关掉手机，扫视一圈盖住视线的栀子花：“幸好，上天偏爱你，而你，也偏爱过我。”

四舍五入，她也被上天偏爱着。

迟翊左手握住右手，不想让它们抖得太明显，强扯出一个笑：“因为，你本来就很棒。”

听出对方声音发颤，祝优笑出声缓和气氛：“迟翊，你高考那天我去接你怎么样？”

“……”

没有得到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应该是沉默。

祝优扭过头，担心的眼让少年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

“阿，阿翊。”

“呜……”

“呼噜呼噜毛，吓不着，我还在呢，还在呢。”

祝优温声哄着，眼眶有些湿润。

“不要你走，不要你走……”他双手抓着裤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能哽咽着重复四个字。

“不走……”

爱哭的小猫，幸好不难哄。

之后，迟翊更卖力的复习，加上祝优勒令没考完不许来见她，这人连午休都待在了教室。

被老师逮了两次骂过，少年前脚安安分分地道歉表示自己再也不会，转头屁颠屁颠回了家，午觉睡不了一点。

只有祝优偶尔打来的视频电话，才让他放松几分，趴在桌前享受短短的心安。

VIP病房楼层很高，好似也是图个清静罢，祝优忍不住想。

她坐在窗边靠椅上，摸索着手腕去不掉的疤痕，确诊晚期后，她再没做过这种事。

长袖总是能遮住一切。

少女举起手机，看着满满当当的聊天框笑出声。

她给迟翊改了备注，只看了最后两条。

笨猫：今天小测，英语已及格，人请过目。

笨猫：［图片x1］

迟翊本来就聪明，成绩是在初三忽然掉下去的，学校的系统性学习加上肖允诺的补习和自身的努力。

三个月，四个月……四十几分到九十分。

祝优笑笑，回复。

——好棒，你是我见过最棒的小猫。

对面没有回复，看时间应该是回学校了，祝优站起身，头顶的毛线帽滑落在地上。

刚想去捡，又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弄得弯不下腰。

“祝优。”

身后冷不丁冒出的声音吓得她险些坐不稳。

反应过来，祝优无奈笑笑：“没大没小，要叫姐姐。”

小姑娘今年初二，站军姿似的站到她身旁：“你投胎之后就比我小了。”

祝煦说话是这样的，她早已习惯，接过对方捡起来的毛线帽：“今天怎么有空了？”

小姑娘把她打量一遍，小心翼翼地坐到地上，像小时候一样趴在她膝盖：“医生说，你的状况很不好，我旷课了，想见见你，顺便告诉你……妈妈这个年纪不能再生了，你投胎的时候，投得离我近一点，学说话的时候第一个字要喊煦，这样我就能找到你了。”

她什么都懂，但只能强迫自己接受，说些不着实际的话安慰自己。

祝煦声音小起来，许是没说过这种话，声音有些哑：“妈妈爱你的，我们都爱你。”

“我知道。”祝优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小煦现在是大姑娘了，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以前不好意思告诉姐姐，现在必须告诉了哦。”

祝煦哼哼两声，声音哽咽：“喜欢姐姐，不想要姐姐走。”

“换一个。”祝优声音很轻。

腿上的人吸吸鼻子，收住眼泪：“那姐姐告诉我，欺负你的人都叫什么名字，我弄死他们。”

祝优嘴角微微抽搐：“这个也不行。”

小姑娘不满意了，弹跳起身，叉腰：“那我要你的房间！”

“嗯？”

“原封不动的那种！”祝煦咬着后槽牙，“我让大师算过了，你的房间的位置，对我特别有利，能让我当上祝家掌权人！”

祝优愣了一瞬，最后忍不住笑出声。

“好，哈哈哈。”

“不许笑！大师算过了……”祝煦说着有些心虚。

如果姐姐知道那个大师也叫祝煦，会不会生气呀。

……

日子过得很快，特别是沉浸在高强度学习的时候，迟翊几乎抽不出时间想祝优和学习之外的事情。

5月30日，天气晴，炎热。

端午前一天。

学校给放了假，迟翊赶到医院，发现病房里空空如也，吓得双腿一软。

在他失控搜寻房间之前，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出现在他耳畔。

他回头，一袭白粉连衣裙的少女站在自己面前，披着件暖黄色的小开衫，长长的及腰黑发被扎成双马尾。

迟翊反应过来。

夏天。

“假发，漂亮吗？”她问。

“漂亮。”他回答，毫不犹豫，真心实意。

祝优提议逛街，买些新衣服，再买月饼。

迟翊没意见，只要是和祝优，做什么他都开心。

“五仁月饼！给你吃，我要买给你吃！小猫不可以吃月饼，但小猫人可以。”祝优笑嘻嘻，心怀鬼胎。

她知道，迟翊最讨厌五仁月饼了。

迟翊一脸菜色：“人，饶命，饶命！”

因为端午节，被迫加班的导购员好像看见——有个小姑娘，穿着店里冬天清仓的夏款连衣裙，在街上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