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坡客栈开在路口上,日日热闹非常,行脚的僧人、往来的客商、奔波的走镖人、迎亲送嫁的队伍……无数人凑就成的江湖,在此地有了片刻汇聚。
它不仅是座歇脚的客栈,更是共享情报的地方。
今日雨急,在客栈内停留的人更多了。
坐在里头喝茶的人们三三两两扎堆,凑成一桌。出门在外,少有人敢独行,都是三五成群,做了个队伍同行。身上带着家伙,刀剑斧头,各式各样的利器。
雨势越发大了,天地被下的白茫茫一片,看不见痕迹,只厚厚一层雨幕遮挡。
十字坡客栈不时冲进来几个人,淋成落汤鸡,一走,湿哒哒往地上漏水下来。不多时,客栈内地板上潮湿一片。
“小二,来碗酒!”
“小二,上茶!”
“小二,切一盘牛肉来!”
“……”
吆喝声此起彼伏,歇脚喘气的人们趁着大雨的空档,喝点热饮,吃点热饭,驱驱寒气。
人一多,声音大,你一言我一语,说起江湖最近发生的事。
有人开个头,便一句接一句,分享各自知道的故事。
不过这些人初次见面,不好深聊,大多捡些众所周知的话题开始。
有一件事,人们百谈不腻。
那便是少女失踪案。
说起启朝的故事,绕不开少女失踪的案子。
启朝自八十年前开始,每隔五年,便会有大量少女失踪。
要说这天下也不太平,女人的日子本不好过。逼良为娼的、人贩子倒买倒卖的,各种苦日子都有。说句实在话,失踪几个姑娘不算新鲜事,都不配被人注意。
这般情况下,少女失踪之所以会被提及,盖因失踪人数委实过多,且扎堆出现。
每隔五年,便会出现一地,有大量少女凭空消失。有时甚至是好端端的姑娘在家里,老子娘蹲门口守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起来,人就没了。
八十年来,每隔五年,时间不间断,加之失踪人口集中一地,又是高达上百人的数目,才开始慢慢惹人注目。
直到今日,少女失踪一事成了天下人的心病。
尤其是家里有闺女的,更是害怕。
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地方会不会是他们的家乡,更不知道下一个人会不会是自己。
至此,家中有女的人心惶惶,早早便把女儿打发出嫁。
启朝的女儿不敢留,留在家里的时间越短越好,万一下一个五年轮到自家,一个女儿凭空没了,岂不是哭断人肠?
早点嫁人,早点安生。
“我说今年,又到了第五年了吧?”不知哪个开了头,一石激起千层浪,十字坡客栈霎时间热闹起来。
“谁说不是呢?今年可又是第五年了,也不知天下哪个地头的闺女,现在大把大把的消失。”
“你说这人也是缺德,非得抓好人家的闺女。不过几百个女人,青楼楚馆他去寻,不比满天下的抓好?这八十年把人折腾的够呛,现在家家户户有女儿的,生怕养着养着,刚刚养大,就在家里不见了。”
“人家要的是黄花大闺女,还是长成的黄花大闺女,嘿嘿,”说话人猥琐一笑,“满打满算也不过几年时间,本来时间就短,还不是得年年换个地方?青楼里去哪儿找那么多黄花闺女?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人家也不稀罕不是?”
“卖身子的闺女日子本就过的苦,你们这群男人,也不盼着人家点好。凭什么这些事就得挨到花楼里的姑娘们身上?她们不是人了?”说话的是位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容貌姣好,带着恰如其分的妩媚,身姿风流圆润。
其他人一见,说道,“哟,原来花老板在这儿呢!失敬失敬,是我们说错话。”
花老板是天下闻名的老鸨子,别人开酒楼开钱庄的有分号,她开青楼也有分号,分号遍布天下。
花老板腰一扭,“姑娘们都是真金白银买来的,要是每隔五年凭白没一场,生意还要怎么做?别的不说,你们这群臭男人嘴上功夫爽快,看不上我们卖身子的,肚皮下那二两肉可是实诚的很。要是少了我们,你们的日子还能好过?”
“哈哈哈,好过不了,没了女人,日子是没法过了!”
接下去,是一阵阵的荤话,男人们玩笑开的混不避讳。
“话说回来,也不知官府干什么吃的,几十年过去了,案子一点进展都没有。”
“算下来,日子也有八十年,再往前的日子我们还不知道呢。八十年过去了,犯事的那人早该死了,怎么还在抓人?”
“你是第一天来江湖?敢断定是一个人抓的人?怎不说他已经形成气候了,保不齐是个门派,背地里偷偷抓人。说不准啊,还是在座的各位都听过名头的大门派。江湖上见不得光的勾当还少?”
“你也别话里有话,含沙射影的说点什么,江湖这点事,藏不住!只要有点风吹草动,哪怕再小,总能见着点痕迹。八十年,整整八十年,谁都没听说过,可见和咱们这些草莽没关系!”说话人手背拍到手掌上,拍的啪啪作响。
“要说也是古怪!抓人的时候不露痕迹倒也罢了,把人抓走,居然还真彻彻底底消失了,一点踪迹都捉摸不到。就算是个贼,也得有销赃的地方啊!”
“我看事情离奇的很,早些年不是还找人做过法?神神叨叨搞了多少回,没一次有用。”
“没准事情不是人做的……”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巨响,天下劈下一道雷,唬的人一哆嗦。
困扰天下八十年的悬案,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难免让人往鬼神之说上想。
雷来的突兀,一时间,人们心思各异,纷纷噤声。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哒哒”
“哒哒”
“哒哒”
众人正以为会停马客栈前,却发现门外的人冒着大雨还在急行。
有人发问,“门前是谁啊?下这么大的雨还在外头跑,天下还打雷呢,也不怕被劈着?”
坐在门口的仔细瞧了,回答道,“还能是谁?武林盟的呗!”
“难怪,下大雨也不知道是什么急事?”谁嘀咕了一句。
立刻有人回答他,“武林盟能做什么好事?冒雨做的,除了杀人的事,还能是其他事?”
五十年前江湖上突然出现一个武林盟,以超绝的功力震慑江湖各大门派,推举出武林盟主,自此,江湖受武林盟控制。
江湖上的人自由自在惯了,迫于威势,对武林盟伏低做小。本以为逃离朝堂,避退江湖能远离纷争。谁知道武林盟一出,又是一堆糟心事。于是江湖中人自然对武林盟颇为不满。
武林盟好铲除异己,对不愿尊武林盟主之人赶尽杀绝。
客栈里的人们说的不错,他们除了会赶着去杀人,其他都不会。
当面的时候还能客气几分,没见着人,嘴里自然吐不出多少好话。众人见武林盟,比见官府还要讨厌。
好歹官府占了个名正言顺,还能给百姓干点事。武林盟是纯粹把自己怀里扒拉利益。
“岑老头真有意思,成日派人出去打打杀杀的。我看他武林盟干的事,桩桩件件,哪个不是一本万利?随便杀几个山庄,财大笔大笔就搂进口袋了。”
“嘘,可别胡说,要是被武林盟的狗听到,小心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怕什么?!怕死我还在江湖混什么混?!一群狗东西,半点人事不干!”
“这天下,谁的拳头大听谁的,当年江湖各大门派,哪个不嚣张?最后还不是被武林盟打的服服帖帖?你也别不服气,你要是有岑老头的本事,你也能当盟主。再说了,人家岑老头不是也干正事?”
“我呸!他干的叫什么正事?!也好意思说!要是我啊,羞也要羞死了!你就论少女失踪的案子,岑老头查了五十年,年年查出采花贼、人贩子,小鱼小虾,虾兵蟹将,查个什么劲?”
“哎哟,丢人呐!”说话人长吁短叹,一副看不上的样子。
在场大多数不愿意多谈武林盟的事,不想惹祸上身,遂转移了话题。
“有人知道他们作甚去不?”
“武林盟的事藏的不算严实,也不是我们想打听就能打听的到。偶然撞见,谁知道搞的什么鬼?”
“哎,我倒是知道点消息。”说话人手里拿了把折扇,扇面展开,上面写了“百事通”三个大字。
“好呀,原来你是百晓阁的人。快说说看,外头出什么事?”
百事通说摇着扇子,摇头道,“有人做了诸位不敢做的事,杀上岑老头的家门去了,这才下了死命令追杀。怕是活不过今天喽。”
闻言,举座哗然。
“杀岑老头?胆子够大的啊!”
“特娘的,这事老子只敢想想,还真有人敢做?!”
“他疯了吧?!岑老头当年杀上江湖十九门派,无一败绩,他去杀岑老头?!”
“老寿星上吊嫌命长,这年头,什么事都能遇见。”
“年轻人就是冲动,五十年前岑老头干的事他莫非不知道?杀别人倒也罢了,居然直接刺杀岑老头去!”
“……”
江湖上对武林盟岑盟主不满之人诸多,全都只敢过过嘴瘾,无人敢上门挑衅。
无人知道岑盟主的名字,只知道他的姓氏。当着他的面,尊称他一声岑盟主,背地里,瞧不上他的人骂他一声岑老头。
原因无他,五十年前,岑老头打遍江湖无敌手,杀出一片腥风血雨,杀尽了,也打服了整个江湖。
他的余威,过了五十年,依然留在所有人心中,让人想起当年他杀入江湖的那段岁月,仍旧忍不住心惊胆寒,闻风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