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堂。
岑老夫人很久没见到她的大孙女了,她这个孙女,被秦氏教养的很不好,甚是小家子气,不讨她喜欢。
当年黄氏入门,虽不被她所喜,可黄氏骨子里的傲气却让她很是欣赏。
她给儿子娶高门嫡女,为的就是要权贵骨子里的傲气。
岑家出生寒微又如何?在她手上,她的孙辈,会是京城中金尊玉贵的公子小姐们。
当年秦氏下手太快,儿子耳根太软,才铸成大错。
当年她还没来得及给燃儿找续弦,秦氏已被扶正。秦氏成为尚书府主母后,岑府便逐渐离开了京城最富贵的那个圈子,让岑老夫人遗憾至今。
早知如此,镇国公当年提起续弦一事时,该立刻答应。
秦氏把岑以观教养的如此小气,连镇国公府这门好不容易得来的亲家,都走动甚少。
想到往昔,岑老夫人一阵头疼。
“以观来我这里作甚?她不是向来深居简出,做她安安静静的闺阁小姐吗?”
身边的王嬷嬷不敢接话,只是陈述所见,“老夫人,大小姐带上了小环和曾嬷嬷,三个人都来了。”
“三人都来了?”老夫人微微惊讶。
王嬷嬷点头,“都来了。”
倒是稀罕事,也罢,后院好久没热闹过了,今日,且热闹一回。
她对王嬷嬷说,“扶我起来,见见以观。”
岑以观很悠哉的四下张望,打量着慈安堂的陈设,看起来一副没规矩的样子。
岑老夫人见状也不多说,只问,“以观,你素来不爱出门,更是鲜少来慈安堂尽孝。今日可是出了大事,才让你过来?”
岑以观摇头笑道,“算不得多大的事,只不过我想去镇国公府一趟,奈何秦氏不愿意给我对牌,这才找祖母借个牌子。”
她称呼嫡母为“秦氏”啊。岑老夫人敛下眸子,叫人看不透她的心思。
“你对嫡母不恭。”她提醒。
岑以观笑,“我不需要对她恭敬,她对我并无生恩,养恩所谓吃穿用度,该记在父亲头上,更与她无关。况且,她对我算不得多友善。同住在一个府邸的陌生人,不对,应该说,同住在一个府邸里,有很大过节的人。”
她彻底撕破脸,反倒让老夫人高看她一眼。
“我是秦氏的亲姨母,你在我面前如此做派,我又岂能容你?”老夫人捻着佛珠,神色冷淡。
曾嬷嬷听到这话,冷汗刷一下流下来。
岑以观哈哈一笑,露出一副纨绔作态。
“祖母,这话说出来,您自己听着信吗?”
“秦家这些年来到岑府打的秋风不少,您不也是不厌其烦,不堪其扰?”
“再亲的姨母,也没自家儿子亲近。秦氏对岑家来说,并不是助力,反而是个累赘。”
“我的外祖父,是开国镇国公。”说出这几个字时,满是桀骜。
老夫人神色暗了下去,“慎言,秦氏执掌中馈,对岑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呵,”岑以观冷笑一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最恨别人说这个话。中馈,天下难道还有哪家的小姐不会掌中馈不成?换个人,也一样。说不定,比秦氏做的更好。毕竟秦家是个无底洞,在尚书府节节高升的一路上,秦家是沉重的累赘,阻挡岑府向上的一路。”
“父亲处理过多少秦家的烂事?因为秦家,暗地里被人敲打过多少回?一桩桩一件件,全靠父亲的人情还。祖母,当年要不是您老糊涂,让秦家攀上了岑府的船,父亲,不该如此。”
不该如此焦头烂额,不该为亲眷的琐事缠身。他会有更远大的前程。
岑老夫人的心,被说动了。她不满秦家已然太久,奈何秦氏无过错。
若以观能当那把刀,把岑府的腐肉割去,才是极好。
“祖母,我们敞开天窗说亮话,互相猜来猜去也挺累人。我厌恶秦氏,要扳倒秦氏,以后,我不会给秦氏留任何脸面。祖母,我会护着岑家的面子,所以您,也千万别顾着秦家的面子。毕竟秦家,到底和您的娘家没多大关系。妹妹的婆家,和您能有多亲厚?论亲家,国公府这门,更好。”
“拿着我的牌子去吧,亲戚之间,本就该多走动走动。”岑老夫人闭上了眼睛,算和她站到一条船上。
以观和她,都是岑家的女人,她们的利益绑在一起。无论如何,对岑府,她比秦氏更有用。
门外传来一阵吵嚷声,老夫人庞氏皱眉,“什么动静?”
王嬷嬷探了回来禀告,“回老夫人,是夫人带手下的李妈妈过来,头磕了老大个口子,血流不止。”
“阿弥陀佛。”她闭上眼睛,捻着佛珠,问岑以观,“你做的?”
岑以观坦然,“是,不过一个刁奴,挨了一脚。”
她对下人漠视的态度令岑老夫人庞氏侧目,世上女子多为博贤明的名头,她如此恶形恶状,想要作甚?
吵嚷声越发靠近,捂住脑袋的李妈妈,已经和一脸凄凄然泪水的秦氏走了进来。
近年来,庞氏越发见不得秦氏的做派,尚书夫人,矫揉造作,成何体统。
“有话直说,哭有什么用?”她心下烦躁,语气难免严厉。
秦氏闻言一愣,不知老夫人怒从何来。但常年擅于察言观色的她很快擦干眼泪,向老夫人吐苦水。
“母亲,打狗也要看主人,以观最近越发不成体统,您看看李妈妈,被打成什么样了。她一个闺阁大小姐,对嫡母院子里的老妈妈下毒手,传出去,外人还以为我们尚书府多没教养呢,让尚书府的小姐们可怎么活?”
“那就不要让人传出去!”岑老夫人疾言厉色。
“母亲,我知道以观是姐姐的孩子,自小我是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谁知道,还是辜负了姐姐,把以观教养的如此跋扈。”她掩面,呜咽出声,好似愧疚万分。
“我是不敢教导以观了,母亲,您说说,这次该怎么罚,才能让老爷消气吧。”她扭头,表现出一副无奈的样子,长吁短叹,好似岑以观无可救药一般。
没等老夫人开口,岑以观反问,“我为何要受到责罚?”
秦氏身边的大丫头接话斥责她,“大小姐,您连主母院子里的人都下狠手,半点孝道不讲,还不该责罚吗?不敬嫡母,殴打长辈,行事狠辣,谁敢信您是尚书府的大小姐?!”
“不敬嫡母,殴打长辈,行事狠辣……”岑以观沉吟,再抬头时,笑意让人心头发寒。
“这三点,细细想来,我是一点都挨不着。打的不过是个奴婢,还是个冒犯我的奴婢,罚便罚了,莫说罚,就算是打死她,外人也只是说我治家严谨。何况你不过一个丫头,也敢在主人家面前说话,我们岑府,放到全京城,谁不称一句仁厚?”
老夫人神色冷了下来,看的秦氏心一沉。这是说她没有规矩。
“殴打长辈,更和我沾不着边。全府,我的长辈,除了祖母,便是父亲。”
除了祖母便是父亲,把她这个嫡母放在什么地方去?
“至于不敬嫡母,”她一步一步走到秦氏跟前,左右打量秦氏的脸,灿然笑道,“看清楚,这才叫不敬嫡母。”
说完,反手扇了秦氏一巴掌,扇乱她满头珠翠,扇的她眼冒金星嘴角流血,跌倒在地半晌晃不过神。
眼见众人兵荒马乱,岑以观找了个位置坐下,凉凉道,“我的母亲是发妻原配,现在尚书府的嫡母,我确实不太想敬。”
“我今日不敬了,你们欲如何?”
起身,冲老夫人行礼告退,拿了慈安堂的对牌径直往国公府去。
老夫人看着跟前闹哄哄的一堆人,糟心透顶。
国公府。
镇国公一直以来,都想照拂岑以观,奈何她被秦氏养的只知道躲在深闺里。国公府的手再长,也伸不到尚书府的后宅去。
每每闻得岑以观的消息,无一不是恨铁不成钢。
今日得知她来国公府,一干人等皆是喜出望外。
多年不见,对自己唯一的外甥女,镇国公黄仲琛不可谓不喜爱。
慈爱的外祖,让岑以观眼眶湿润。
她就知道,哪怕被全世界抛弃,外祖父也依然会站在她的身后,为她遮风挡雨。
“外祖父……”她声音哽咽。
黄仲琛亦是动容。
祖孙叙情不表,只说离开前,岑以观向黄仲琛求了一队护院。
“外祖父,过去以观活的浑浑噩噩,备受欺凌,连母亲的嫁妆都守不住,内院无人,行动不便。还望外祖借我人手,这次归家,母亲的、我的,我都要拿回来。”
黄仲琛深感欣慰,“以观,你能长大,甚好。”
“当年秦氏给岑筏燃做小,我是一万个不同意。血缘亲厚的表妹,给表兄做侧室,这是在让你母亲为难。也是我对你母亲太过宠爱,才让她过分自负,认为能镇得住后宅里的妖孽。宅邸里的那些阴私,身为父亲,怎愿意让女儿深陷其中?”
“我也曾想要给你母亲讨个公道,但毫无证据,你父亲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辈,更看在你的面子上,对尚书府多方忍让。”
“本以为秦氏把你教养的无可救药,我只想着待你嫁人后,多多看顾便是。如今,你长大了,知道不委屈自己,不委屈已故的母亲……甚好。”
岑以观跪下,深深叩拜。
“外祖父,此后,再无人能欺负我。”她发誓,谁都不可以。
离开尚书府,岑以观不过带着曾嬷嬷和小环两人,回来时,却带了大批的丫鬟婆子和护院。
此举让街坊四邻议论纷纷,猜测是否尚书府苛待嫡女,才让镇国公看不过眼,送了大把伺候的人来。
她回来声势浩大,并不遮掩,仿佛就是要撕开尚书府的脸皮,把内里的丑事大刺刺的摆到台面上。
刚回到闲庭院,岑以观召集从国公府带回来的所有人,对他们说道,“外祖父将你们送给我,是为护我周全。我向外祖父求来你们,却不只是护我周全。”
“母亲死后,秦氏在后宅越发嚣张。如你们所见,我的闲庭院里,除了老迈的曾嬷嬷,就只剩下年幼的小环两人照顾。带你们回来,不求看护我的起居,有另一件更要紧的事,我现在就想办。”
“请主子吩咐!”众仆高声道。
岑以观说,“随我去怡安堂走一趟。那里曾是母亲居住的地方,让秦氏住了太久。”
她抬头看天,阳光微微刺目,让她半闭上眼,炫目金光下,好像又回想起记忆中那位会冲她温柔浅笑的娘亲。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