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蘅没想到跟夏芒回到的地方,既不是想象中的豪气工作室,也不是一张床垫能卖70万的人该住的大套间,而是一片荒废已久的基地,看上去曾经还受过战斗波及。
在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后,项蘅觉得跟半夜去睡乱葬岗没多大区别。
走进一间还算干净的房间,地上大剌剌摆着两张床垫。
“今晚就这么将就一下吧。”夏芒用多了光影迷宫,现在脑子有些发懵,倒在床垫上看项蘅见有些犹豫,困倦地伸手在旁边的床垫上拍拍。
项蘅:老板你是多一分钱都不肯花啊,一毛不拔的资本家!
她也是第一次长时间使用异能,这时也比较疲乏。滚到床垫上,感觉像是躺进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很快就沉沉睡去。
睡得正酣时,项蘅被一阵急促的呼吸惊醒,睁开迷蒙双眼,发现夏芒眉头紧皱胸口起伏,像是陷入噩梦。
项蘅看夏芒进气多出气少的样子,怕她把自己憋死,翻身握住夏芒的手腕轻轻摇晃,“夏芒,醒醒。醒一醒,不怕不怕别做梦了。”
夏芒倏然睁开双眼,眼中尽是警惕和清明。项蘅看得一愣,这人似乎没有刚睡醒时的过渡阶段,如果不是她还没有平缓下去的呼吸,项蘅就要以为她的熟睡状态是装的。
“你可真神奇,对着一盘凉拌眼珠都不怕,做什么梦能吓得抽抽啊?”项蘅说着打了个呵欠。
夏芒心跳已平缓下来,翻身与项蘅面对面侧躺。
“梦到我抱着个小婴儿。”
项蘅嗤笑出声,“你自己生的?那确实挺可怕。”
“谁生的不知道,但那个小孩长着和我一样的脸。”夏芒回忆起梦里那张脸,不禁打个冷战。
项蘅抓着夏芒的手又摇晃两下。“没事不怕,梦是反的。而且你那么剽悍,入侵物都能打包带走,还有什么好怕的。”
夏芒被项蘅晃得有点想笑,“那你呢?说有工作你就跟着走,说进入侵场你就跟着去,让你睡在四面漏风的废弃基地你就真睡着了,不怕我是坏人吗?”
“嘿嘿,我会看面相,你不是。”
夏芒语调鬼气森森,项蘅背上已冒出冷汗。
夏芒回握住项蘅的手,“还是你的身份让你无所畏惧呢?带有异能的理智入侵……者。”
项蘅猛然清醒,倏然放大的双眼中不解、惊诧一闪而过,紧咬的牙关使得两腮鼓鼓的。她虽然看起来身高体格都超过夏芒,但此刻被夏芒牢牢禁锢住手腕却也动弹不得。
项蘅的异能很离谱,会在产生任何负面情绪时自动调节生理机能和精神力场水平,使她保持开心愉悦的状态。
她对这一能力的认识和感情经历了三个阶段变化。
起初项蘅如获至宝,始终保持轻松愉悦的心情是她摆脱内耗,正向的精神力量刺激着她的行为动能,她相信自己已具有百炼成钢的底气。
但一段时间后,项蘅发现摆脱情绪困局并不能帮助她在现实问题中破局,当悲伤不被允许,快乐也就失去了它原本的感染力,项蘅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考了零蛋却只知道傻乐的小孩子。
然而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项蘅意识到这项她已经厌倦的能力还有保命的功效。
“后来你遭到灵体入侵了?”夏芒很诧异,如果项蘅没有说谎,这将是她第一次得知被入侵的过程,即使是灵伦中心这样专门处理灵体入侵的组织,也大概率不会知道这样的信息。
“对!有一次我为了省钱,搭一辆黑车回家。路上经过一条隧道时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尽头,平时八分钟就可以通过的隧道,我们那天走了十五分钟也没能走出。后来司机又倒车返回,又开了半个小时,我们也没有看到进入的入口。车里已经有人吓哭了,两个胆大的男人打开车门要下去看看,结果刚一出去就被什么卷走了。速度太快我们还没来得及看清,只留下喷射在车窗上的两道血迹。”
项蘅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但她的异能迅速生效,很快她又轻快起来。“车门没来得及关,身边有人脸上都被溅上了血,他们恐惧尖叫,旁边有一位阿姨吓得抓紧了我,但她转过来看到我一脸轻松甚至还有些愉快的表情,直接从车里摔了出去。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比怪物还像怪物。”
不怕吗?当然是怕的。项蘅的恐惧只多不少,但她的恐惧绝望越强烈,异能就会将她的精神兴奋度拉得越高,异能认为她需要更强的韧性更亢奋积极的精神才能抵御外界影响。
布满吸盘的鲜红触手伸进车里拽走同行的人时,项蘅才知道怪物的模样。她不知道为什么陆地会出现海怪一样的生物,车里除了自己就只剩蜿蜒流淌的血液。她不知道该坐在原地等着触手进来拖走自己,还是走出去在死前看一眼怪物的全貌。
项蘅坐在车里等了很久都不见再有触手出现,她双腿发抖钻出车子,没想到一只触手从身后无声袭来。
“触手从后缠住了我的嘴巴、脖子,它就向蟒蛇绞死猎物那样缠住我的身体,我以为自己会那样被勒死,但是……但是……我没想到触手控制住我后,开始往我的嘴里钻。”
项蘅永远忘不了那个恶心的感觉,触手不像是钻进食道,而是向上钻进大脑。那时,她从未如此渴望过死亡,她宁愿像同伴一样瞬间只剩一滩血水,也不想遭受怪物的折磨。怪物会不会撑爆她的腹腔,吞噬她的大脑和内脏?最令她恐惧的是,她仍在笑着接受这一切,她似乎已经丧失了作为人的本能。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一切才结束,我本来被触手卷起悬在半空,忽然摔在地上,我才意识到触手已经全部被我吞了下去。”项蘅喉头滑动得艰难。
“我趴在路边吐了很久,一直到胆汁都被吐出来。我发现不远处有亮光,似乎是我们来时的隧道口,那莫名其妙没有尽头的隧道,也在触手全部钻入我的身体后消失了。我听到脑子里邈远的呼唤,像是来自海底的海怪发出的呓语,它说我能带它离开,又说太光滑了没有锚点。”
“它在我脑海中存在了很久,似乎总是故意激怒或者吓唬我。我的情绪出现波动时,它的存在感就特别明显,我毫不怀疑它可能会在某一天直接冲破我的脑袋钻出来。但是我的异能会很快起效让我的情绪回到高点,并且之前谷底越低,异能把我拉回的波峰就会越高,这时它的声音和存在感都会消失,我又会感到自己是个正常人。”
“可是怎么可能正常呢?我是个怪物了。万幸当时我坐的是黑车没有身份登记,现场也被怪物破坏得看不出什么,我徒步跑了回去,没有人知道那场灵体入侵中有一个幸存者,也没人知道幸存者带着怪物跑了。”
项蘅身体已有些发抖,夏芒伸展手臂,借了半边怀抱给她。
“回去后我查了很多资料,扒了很多帖子,才知道这是灵体入侵,也知道了有很多灵体猎人,专门猎杀入侵物。曾经他们是保护我们安全稳定的人,但从那时起,他们就变成了碰面可能会杀死我的人。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出门,我怕走在路上就会碰见灵体猎人,虽然一直觉得活着也就那样,但真的可能随时面临死亡,我才知道自己多么怕死……我,我还是想活着。”
“那个声音现在还会出现扰乱你吗?”夏芒轻声问。
“不会,很久之前就不会了。我以为我战胜了它,我才敢正常出门。但后来发现,情绪波动时它还是会出现,只不过声音很微弱,我可以控制它。”
这和系统的反应对应上了。夏芒走入俱乐部坐下时,项蘅被光头男的轻佻举动激怒,入侵物开始尝试占据主导,夏芒的系统【收容】显示亮起。但很快入侵物被项蘅压制,【收容】按钮熄灭。
阁楼的入侵场消除之后两人离开,路上夏芒向项蘅讲述两人分开后发生的事时,项蘅有过几次短暂情绪起伏,系统的【收容】选项同样亮起又转瞬熄灭。
而刚才自己醒后问的那一句话,明显让项蘅紧张了,【收容】按钮再次亮起。
这同样也说明一个问题,人类被入侵后,如果处于理智状态,从外在是无法发现任何异常的。你朝夕相处的人如果被入侵,只要不爆发,你就难以分辨他还是不是人。
这就有点惊悚了。
换句话说,人类和入侵物可能可以共生。
“所以,灵体猎人夏芒,你要杀死我吗?毕竟我是入侵物,虽然现在还有理智,但随时可能成为一颗炸弹。”
夏芒伸手帮项蘅拨开挡在眼前的碎发,“谁说我是灵体猎人了?”
项蘅闻言猛然抬头,额头磕上夏芒的下巴,两人一个摸头一个捂嘴“嘶嘶”地抽了好一会儿气。
“你不是灵体猎人?那你没事儿进什么入侵场啊?找刺激呢?”
“就当是兴趣爱好吧。你的异能是不是能通过皮肤接触影响他人?”
见项蘅点头,夏芒明白过来,难怪在入侵场中项蘅总是要抓住自己的手腕,并且她抓上来时自己总会感到精神松快一点。
说明这种通过调节生理和心理状态同时处于兴奋积极状态,对于抵抗入侵来说一定程度上是有效的。
“项蘅,虽然这样说可能不好,但是我觉得你现在的状态是一种天赋。你看,异能和入侵物两种力量在你身上相互制衡并达到一种稳定状态,让你几乎不受影响地维持原有生活。并且,由于你已经被灵体入侵,无论再遇到什么样的入侵物都对你失效,甚至入侵物不会对你发动任何攻击性,对吧?”
项蘅点头,确实如此。
“所以呀,我可太需要你了。你知道我希望建立一个安全屋,让因为灵体入侵或地动等灾害失去住所的人能暂时有个落脚点,防止大量游民在外游荡更容易引发群体性入侵。所以安全屋的管理者必须足够“稳定”,你可是太“稳定”了,几乎没有什么能影响到你。”
“可我虽然现在是理智的,将来很可能……”
“我们没有预知之眼,未来你体内的入侵物可能爆发,别人未来也可能被入侵物侵染,连我自己也可能哪天就没了,但现在该做的我们还得去做不是吗?我现在看到的就是你可以压制入侵物,可以在入侵场中保持稳定和理智,我为什么不去相信现状,而要担忧未知的虚妄假设。”
项蘅眼眶热热的,曾经有人说让她留下,只有那方天地能容下特殊的她。而现在夏芒说,把无力扭转的事当天赋吧,她很需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