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地球短篇合集 第14章 时至今日你就是我的光 五

今天又是超级玛丽。

王磊用个非常没气质的姿势摊在沙发上，一如既往地盯着屏幕发呆。那个戴红帽子的小人从屏幕的左边跑到右边，随着洗脑的音乐上蹿下跳，看见什么都要撞一下，永远活力十足——真像刘启。

一哥全神贯注地抓着手柄操作，嘴里不时冒出几句脏话。忽然他冷笑一声，用手肘碰了碰王磊：“唉，我以后没法直视这游戏了。”

“啊？”王磊还以为他要说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下坐直了，“怎么了？”

一哥一巴掌拍在他腿上：“你说得没错，这马里奥真的很像你家那小孩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磊黑着脸。

“我第一次见他，他穿个红衣服，那种修车工衣服，你知道吧，”一哥按了暂停，从口袋里掏出几条蚯蚓干来，“蓝色的背带裤，戴个红帽子，还背个破包，我去，简直神还原。他拿着几个自己倒腾的逃生气囊来跟我借衣服和姓名牌，鬼精鬼精地跟我讨价还价——当然了，他一个小修车工能玩出逃生气囊来，脑子肯定很灵光。”

“交货那天，他想坑我衣服被我发现了。这小兔崽子，直接一个气囊把我店给炸了，奶奶的，跑得还挺快。我还说他敢回来我弄死他呢，他这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偷偷跑出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谁知道这一回来，哎哟呵，还成战斗英雄了……这小屁孩。”

王磊听得脸上带笑，这操作确实太是刘启的风格了，先说好了借，到手里就骗，骗不成就抢——反正对面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但想想也是，从征用运载车开始，刘启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跟姥爷顶嘴，隔空单方面辱骂领航员，还挥着拳头要跟他打架。

后来这个熊孩子转身走了，带着那张他偷来的车卡——现在是姥爷的遗物。没想到几个小时后再见面的时候，刘启已经表现出了让他不得不惊叹的冷静和勇敢。

“他出去这一趟经历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人呢，越是失去自己珍视的东西，长大得越快。”

一哥叹气，圆脸上陡然涌出一股与他地头蛇气质不相称的惆怅来：“后来我也懒得找他算账了，我从塌了地房子里爬出来……好嘛，我的货、我的店、我的人，没了，全没了。我，雷家一哥，总是能搞到一般人搞不到的东西。上到防护服，下到啤酒饮料，只要你出得起价，我就能给你搞。可是有什么用？石头砸下来一样是脑袋开瓢。反正无论能不能找到新家园，我都活不到那时候了，多苟一天算一天呗。”

“是，人类倾尽全力也不过苟延残喘而已，”王磊说，“谁都不知道人类能走多远，也不知道4.2光年外是什么样子。也许等我们到了新的星系，已经没人记得我们为什么要流浪了。”

他抬头看了看表，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郑重地放在桌上，一哥看看他又看看那个盒子，欲言又止。

“王三石，你变了。你作为我们兄弟仨里面最丧的一个，现在居然比我还乐观。从流浪地球计划公布的第一天起，你就说这是教科书一般的蚍蜉撼树，群体性白日梦和异想天开。而你现在竟然在想，到了新的星系，人们还记不记得老家……怎么着，差点成为烈士连思想境界都上升了？还是死过一次看破红尘了？”

“我已经老了，我抱不抱希望已经无所谓了。重要的是年轻人充满希望……你看，刘启这家伙，虽然是混，但就在空间站都做了全球永别广播的情况下，他还能想出点燃木星的法子来。”王磊笑了笑，眼睛里突然亮了一下，“这样的年轻人，让人不得不选择希望啊。”

一哥看着那个盒子，掏出一根烟来。他早就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所以他为老兄弟感到不值：“我知道劝不动你，不过我还是要再说一次，磊啊……盒子里装的这个可是你拿命换的，这种东西黑市上能换十个这样的店。要不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我知道你要跟什么人打交道，用这个，不值。磊子——你这样的人，还有这样东西，都不应该跟他们扯上关系。算我求你了，大不了让他们拿我的东西换，什么都行，就是别用这个好吗？”

“这个，”王磊伸出手指点了点那个盒子，“是命换的，但不是我这条……我的命还在，虽然没什么用了。而我要的东西也得别人拿命去冒险。我拿它去还，对我也算是个解脱。再说了，你要是肯借我身衣服，我至于这样么……”

他打开盒子，一枚黄色的勋章静静躺在里面。就算是一哥也认识这玩意：中间是流浪地球计划的图标，一对翅膀从两边伸出来，最上面是行星发动机的形状。这种勋章有两款，一种中间涂成蓝色，让人想起黄金时代澄澈的天空，而这一枚是黄的，与这颗星球表面百米坚冰覆盖下的土地同色。

“甭说了，这事兄弟我不可能答应。您那肺功能就只剩正常人的60%了，我还给你衣服？我给你纸笔你先写好遗书吧，顺带通知你家那小孩来给你签字。”一哥没有点烟，只是叼着那支烟含含糊糊地说话，“我说兄弟你到底在钻什么牛角尖，我知道你心里觉的亏欠那混小子，但是救人本来就不是你的任务，你没必要，真的。”

“我一开始也觉得是愧疚，或者说，亏欠，而且我知道还不上……但那已经不重要了。”王磊停顿，想了很久，才慢慢地说了下去，“但后来发现我只是想给他一切，只要我有。”

一哥愣了，他仿佛明白了什么，目瞪口呆。他眼睛瞪得足有平时两倍大，嘴里叼着的烟都掉到地上。

“王磊！你他妈……”他停顿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