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地球短篇合集 第1章 哨向/流星雨 上

爆炸，剧烈的爆炸。

那种强度超过人类想象力的极限，更远不可能是人力所能操控。在一整颗行星上点起的火焰，可燃物质量是太阳的千分之一，是太阳系其他七颗行星质量之和的2.5倍，就算人类倾尽全力造出一颗最大当量的核弹，在它面前也不过是一根火柴。

足足笼罩了整个苍穹的烈焰映入刘启的眼睛里，深黑的瞳孔在强光的刺激下缩小，又因为血液中激增的肾上腺素而扩大，心跳急促得像是全功率开动的运载车发动机，他咬紧牙关等待，心里默数着。

3……2……1……

巨大的冲击波如约而至，足以撼动一个星球的力量将他掀起，世界在一声巨响之后突然寂静下来，爆炸声消散，极寒风暴的呼啸不再，发动机的轰鸣也停止。他像一片树叶在空中翻转，地面越来越远，高逾万米的发动机仍尽职尽责地喷射着莹蓝的火焰，他看见支离破碎的大陆，看见冰封的海洋，看见永恒黑夜尽头的晨昏线——真是可笑，永远是白昼的地方看不见星星，所有人抬头只能看到这场逃亡的始作俑者，而永夜的那一半，面对的却是希望的方向。没有了天与地，没有了上与下，一边是浩渺神秘的星空，一万台发动机吐出的火焰凝聚成一条宏伟的航迹，另一边是熊熊的火焰，上万度高温的热浪扑向他，无数太空碎片在稀薄的大气中燃烧，一瞬间流星如雨笼罩了整个天幕。那火焰居然森罗万象，他甚至看见了玻璃爆裂，火焰中飞散的水珠，一张脸在闪过的瞬间破碎。

21岁那年，刘启的哨兵能力觉醒了。普通的哨兵都会在10到20岁之间觉醒，刘启这个年龄堪称大器晚成之典范，但这在他21岁发生的大事里，甚至排不上前三名。那一年他带领救援队点燃了一个星球（虽然严格说来不是他们点的火），拯救了35亿人；那一年他终于和父亲和解，虽然刘培强并没能听到他等待了十几年的一声“爸爸”；也是那一年，他失去了姥爷和父亲。

加入救援队则是一个顺理成章的意外，相遇像命中注定一般突然，接着是命运的交错，他像是宇宙中孤独漂泊的一颗石头终于找到了轨道，也像是停泊已久的飞船终于向着未知的神秘和冒险勇敢启航。

坠落，漫长的坠落。

天和地已经颠倒过来，天穹成了坠落的方向，在开始坠入火海之前，他短暂悬浮在两颗星球之间。地球，他的家，脆弱得像是一颗肥皂泡。这一刻肥皂泡破碎，陆地解体分离，片片土地飞了起来，大一点的岩石开始坠落了，推进器上仿佛亘古不变的火焰也熄灭，成了巨大的破铜烂铁。岩浆喷涌，在宇宙的极寒中又迅速凝固，他看着那颗璀璨的星星碎掉，亿万碎片和他一起坠入火海。

难以想象的高温和寒冷交替出现，刘启甚至分不清什么上冷什么是热了，浑身的血液一会儿凝固一会儿奔腾，他还有一点残存的意识，觉得也许这就是一切的终点。刘启和无数陨石一起翻滚着飞向那颗巨大的气态星球，如果这场流星雨最终能落入谁的眼睛里，大概并不会发现他就是满天流星中的一颗……

爸，我也变成星星了。

融化的头盔里，他看见火焰之中，说父亲含着泪微笑的脸。

蜂鸣器开始尖叫，血压骤降至警告区，心跳则加倍，它在做最后的努力，机械臂转动起来，顶端弹出一根针头。

“生死……如常啊……”有人喃喃地说。

“如常个屁啊！！你学什么不好非学这种消极思想！！”另一个人跳起来，“韩朵朵你停下啊！要出人命啦！！！”

“冷静！紧急唤醒程序是全自动的！”那人扶了扶眼镜，盯着监视器上的数据和线条，嘴唇飞速跳动着，“血压回升心跳稳定各项指标恢复正常问题不大问题不大……我靠，这可真是杀人不见血记得提醒我不要招惹她……”

刘启用尽全身力气呼吸，汗如泉涌，身上湿得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他用冰凉的手按住胸口，感受到心脏剧烈的跳动，这才觉得回到了现实。

“就这样？”他喘着气问。

“就这样。”对面坐着的韩朵朵倒是平静，甚至抬手挽了挽并没有乱掉的头发，“即使是目前，我也只能做到这样的强度了。”

“就这样，就差一点点，你就把我杀了，”刘启以手撑地，努力平复呼吸。

“你知道就好。你记住，这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帮你试了！”

韩朵朵一巴掌拍下开门按钮，屏蔽门弹开，静音室外挤在一起贴着门的两个人几乎砸在地上。韩朵朵大力推开他们冲出去，甩出去一串白眼，然后用力摔上了门。

两个人被屋子里凛冽的寒意冻得一哆嗦，那是韩朵朵留下的，作为CN171-11仅存的向导，单纯靠精神力量就能全方位压制刘启这样的优秀哨兵，她的潜力巨大。

“明显是攻击型的效果啊，”刘启陷入沉思，“李长条，你说真是因为她吗？”

“这个问题没法回答，”李长条就地坐下，靠着墙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但是我找不到别的解释，那种程度的伤怎么说都应该已经死了，除非有神仙帮他……但过去几十年的经验告诉我们，就算有神仙，也就他妈顶个扳手用。”

“你刚刚已经试过了，你打开了屏蔽，朵朵进入你的精神图景之后……”

“你离当场去世就差这么一点。”中澳合资伸出一只手比划着。

李长条一把打开他的手：“我们没法知道你看到了什么，我只不过是个守卫。但从你的数据上看，从她介入开始，你的大脑活跃程度和肾上腺素水平一度有了超常幅度的提高，所以我猜测你要么是被吓尿了，要么是磕药了。”

刘启低头想了想：“你是说她不是攻击型，只是增益型？”

“这并不矛盾，如果增益超过你能承受的极限，精神过载你就能爆炸了。我的看法是她觉醒的时候碰巧跟王队建立起了精神链接，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会有这种幸运么？这么久以来我已经不相信碰巧这种东西了。”刘启挑了挑眉，这时候他才显出一个二十二岁年轻人应有的桀骜，“会不会附近有其他向导？”

“这年头向导比希望还珍贵。王磊这样首席级别的哨兵，匹配度要求已经降低到50%了，即使如此目前也只发现韩朵朵一个。

但是王队现在还没有醒，最后一次的剂量已经是太空唤醒程序标准的3倍了，如果这都不行的话，他可能……”

“喂，如果真有鬼门关阎王殿的话，地下城才是最近的吧……”中澳合资不合时宜地发挥着想象力，及时打断了李长条的预测。

刘启躺下了，这地板平滑如镜，但对于五感都极度增强的哨兵来说却未必不是酷刑。“……你们先回吧，我再想想。”

李长条走在最后，又探进来一个脑袋小声说：“户口儿，我重申一遍我不知道你在自己的精神图景里看到了什么，但我看你的状态，绝对不是蓝天白云碧浪沙滩。户口你听我一句，如果是创伤性的，或者有创伤倾向，千万别自己憋着，一定要处理，好么？”

“那么你到底看到什么了？”中澳合资也伸进来一个脑袋。

“流星雨。”刘启淡淡地说。

王磊是冲击过后被刘启挖出来的，准确来说，他挖出来的是一个巨大的冰块，里面还有备用电梯坍塌的钢筋水泥，而王磊保持着一个烈士的姿势凝固在里面，外骨骼已经严重变形了，但他用血肉之躯也为韩朵朵撑起来一小块空间，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个极淡的笑。

地球撑住了那个很大很大很大的波，但是地壳剧烈变动，地下水和海水涌了上来，迅速冻成冰覆盖了地表。幸运的是那时候地面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刘启一拳砸在冰面上，军用外骨骼全功率的一击在那块冰上只留下一个白色的印子。

“王磊！！你他妈的！你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吗！”年轻人早已力竭，他甚至没有力气再打一下，“你给爷等着……我姥爷和我爸的帐还没算呢！！！”

在大地的巨震中他晕了过去，背靠着一望无际的冰原，苏拉威西三号转向发动机喷出的火焰那么高那么高，好像一直连到天上。最后一眼，他看见夜空被照亮了，漫天火焰包裹了这个星球，像是那场爆炸又一次上演。

那是刘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精神图景。